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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眼神鬼魅的表情,暗暗做了番心理建设,却听对方言道:
“其实,自打化羽入门那日,我就知道他的身世,我拿一世镜看过的。”
听到一世镜,天帝下意识挑了下眉梢,然后故作不屑地问了句:
“苍清尘舍得借你?”
“什么?一世镜啊?嗨,我帮他打理苍无境几百年,这点面子他还是给的。”
“是吗?几百年的交情,怎么如今倒对你闭门不见了呢?”
“这——”苍清崖面露尬色,然后一甩衣袖,“是我自作自受!”
“哦?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我什么也没干!”苍清崖侧过脸嘀咕了一句,“休想套我话。”
他那样子天帝倒是觉得有趣,不由笑笑,“好,说回化羽。这么说,你早知他是妖还是要收他为徒?”
苍清崖一下子来了劲,一甩秀发,“妖怎么了?我就是喜欢那家伙。他身上有股劲儿,让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时。”
天帝稍稍一愣,苍清崖的话却似也说中了他。当初,化羽不知分寸在他面前慷慨进言的时候他并未讨厌,反而有一丝欣赏,原来,他也从那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身影。但他却未动声色,而是飞扬眉梢继续问道:
“也早知他是妖王之后?”
“嗯!?”苍清崖点点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你可知这是欺君?”
苍清崖嘴角微扬轻声一笑,“你方许诺,此时此地我所说的均不作数。”
“那你为何不敢承认?”
“承认什么?”
苍清崖自然知道天帝想要他承认什么,他自己的事如何都好,但倘若牵涉他人便如何也不可能放肆,于是便故意装傻道:
“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说着,他突然起身,双手猛然撑住天帝御座,四目相对,鼻尖相抵,呼吸霎时停止,大殿里一片沉寂。
只见苍清崖盯着天帝,嘴角随着眉梢的轻挑,“我是替你受的过。”
天帝一口气差点没倒过来,那一瞬他竟然没能管理好表情,一丝惊恐从瞳孔中透出。苍清崖却瞬时抽回了目光,他松开手反身在天帝脚边坐下。
时序殿是天上人间负责时间记录的所在,却不是真正意义的时间管理者。虽然时光之轮的诞生颠覆了这一定义,但任何篡改打乱时间的行为都是天规不容的。那时,为了抹去风露庭中一夜风流,还是极光天君的天帝擅动了时光之轮,不想行迹败露。只是,这桩罪被阴差阳错记在了当时的时序殿掌事流光司印身上。
流光司印因为灵鹿之死一直心存执念,某种意义上来说时光之轮正是应此执念而生,在极光天君之前他就尝试过倒转时间以能回到过去改变灵鹿的结局。所以,当时序殿出现违反天规之事理所应当就落在了他身上,连他本人也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所说的“替你受过”分明是旧事重提,是他突然发现还是当时就知道了真相?天帝心中划过一丝惶恐,如果当时他就知道是自己动了他的法器,那么自己用时光之轮的真实意图会不会也被发现了呢?
却听苍清崖继续道:“虽然不知你为何要借时光之轮,但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听此言,天帝悬起的心稍稍落下,“你是何时知道的?”
“就那时候啊。我只教过你时光之轮的用法。”苍清崖微微侧头回得随意,一如年少时不经意地回过头冲他说话的模样。
天帝心中一紧,“既然知道,为何不说?”
“因为是你所以不说。”
“因为是我?”
“你虽为天君,那时处境却不见有多好。虽不是什么要紧的过错,若是在你身上反倒容易被放大。再说,我的确犯戒在先,不过没被抓到而已。所以,这个罪落我身上倒也不冤。”
苍清崖回得洒脱,天帝却是心头一暖,至少当日,他真的拥有过这个朋友。
“可后来我成为帝君却没有提携你,当真不恼不怨?”
“天庭本就人多口杂,若是新君登位就提携故友还是曾背负罪责的,不知会传出怎样的编排。你虽贵为天地之主,却是高处不胜寒,更要事事小心。再说,我的性子你最清楚,让我到下界仙府也是许了一个自在,我该谢你才是。”
“你当真这么想?”
苍清崖转过头,一改方才醉酒神态,双目如炬认真坚定地看着天帝,“自然。”
那一刻,天帝的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似惊涛拍岸。
那天,苍清崖走后,天帝长长出了口气,心中却豁然敞亮了许多。或许平日见多了低眉顺眼,今日被苍清崖不知轻重地说了许多反倒觉得畅快,那是千年来他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文史天官跟在他身边一直不敢多言,不经意抬眼竟瞥到君上嘴角有一抹笑意,刹那之余又有点背生寒意,着实摸不着脉门,却听君上突然唤他:
“文史天官,拟旨!”
“帝君诏令,重启时序殿,任流光司印为掌事!”
天庭顿时骚动起来,转瞬便波及下界仙境。仙门诸仙皆议论纷纷,虽说只是一旨普通的人事任命,却是一个重要信号。
时序殿,天庭十二殿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仙府,甚至一度挂名在天机阁之下,也是为数不多空置千余年却对仙家事务没有实质影响的机构。天帝突然重启显然不是看中它原本的作用,而是要赋予它新的用途。
千年以前,天庭就传流光司印和新任天帝是少时挚友,但二者经年没有交集这点又好似传言是假。此时,许多自诩眼明的仙神才恍然觉悟,究竟谁才是君上“身边”的人。
风露庭中清风徐来。逸一问司剑:
“这个结果你怎么看?”
“何意?”
“我是说,这盘棋的走向。你难道不担心我们都是棋子?”
司剑明白逸一所指,走到此时,似乎受益的只有苍清崖,他从无人问津到寄人篱下,再一跃成为天帝心腹,任谁都会觉得这一步步不过是他筹谋的攀升之路。
“我只知道,昔日化羽最低谷的时候,是他突破禁忌收他为徒,为他筹谋。一直以来也都不曾有亏于他。所以,我相信他的仙品,自然也相信他的许诺。”
逸一点点头,如司剑所说,如苍清崖不负这份信任,那么此时他们在天帝身边终于有了自己人。
只是,天地间这偌大的棋盘之上又在部署着怎样的棋局,身在局中的他们纵然千岁已过却仍显稚嫩,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充当着怎样的角色。
魔域内,入夜时分石头城中突然一阵异动……
万籁俱静之时,石头城内突然一声闷响,城体略有震感,虽不至严重依然惊醒数人。
九哥哥散去众人,然后穿过悠长的走廊,走进爹爹的书房。
密室的门在她面前打开,化羽一手撑在坐塌上,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他冲九哥哥轻轻挑了挑嘴角。九哥哥瞬时就懂了,于是回以微笑。
“外面还好吗?”
“放心,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我想我找对办法了,只是,还需要更多试炼,后续力道会更难控制,这里恐怕不再适合。”
“那就去思过崖。”
翌日,化羽因触怒尊上被罚去思过崖。时下正值冬季最冷的时段,黑童“押解”化羽前往思过崖,外面大雪纷飞,思过崖前的冰柱似比往年又粗壮了许多。
归来时,就听几个不知深浅的侍从有意讨好,说什么,
“尊上到底还是最倚仗大人的,对那弃仙的宠信不过一时兴起,终究无法撼动大人的地位。”
黑童冲那多嘴之人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径直离去。
大雪之后是冰封,然后是连绵的冰雨,接着又是落雪。这个冬季似乎格外漫长又索然无趣。九哥哥站在天台上眺望栖凤峡方向,天地间只有灰茫茫一片,她和化羽有约闭关期间绝不让他因任何事被打扰。
最后一场雪过去已经多日,如果明天艳阳高照,冰雪便要开始消融,季节即将交替,开山节也要到了。
黄昏将至,栖凤峡内突然一声巨响,伴随耀眼的红光。人们不明所以惊慌之余纷纷倚门张望。若不是九哥哥早给各级将领下过命令恐怕兵营内也要因此发生骚动。
九哥哥飞奔出城,一口气冲进栖凤峡。
“阿九!”
思过崖前,就见化羽立在冰柱之上,然后纵身滑下,站在九哥哥面前神采飞扬地看着她。
那一刻,九哥哥知道他成了,于是飞扑上去一把将化羽抱住,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化羽告诉九哥哥:“我现在可以修习魔道术法,也可以自由切换仙魔两种道法。但是,魔道如何修仙还是未解,毕竟仙道以灵元为本,这一点魔道是无法凭空生出的。”
“有没有办法试过才知道。”
“你是想?”
“嗯!还有比我更适合的吗?”
化羽看着九哥哥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轻轻一笑,他太了解这丫头的心思了,虽然前方是未知亦不排除风险,但她想做的便只会一往无前。
“好。那我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不行!”
一个声音坚定有力从身后传来,却见黑童箭步上前,一双幽深的黑瞳瞪着化羽,然后转向九哥哥行礼道:
“以身试炼这种事自然还有比尊上更适合的人选。”
黑童目光坚毅,倔强模样丝毫不逊于九哥哥。
于是,后来密室内就有了这么一幕:化羽和黑童于坐塌上四目相对,十指紧扣。
“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
“经脉间有异样气流穿梭。”
“没有。”
“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就——热!”
……
时间在向前推移,化羽和黑童的试炼依旧没有实际突破,迎来花季的魔界却是美不胜收。
那天,九哥哥按照惯例巡视,从驯兽池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培育的新兽已经有成年兽驯化完毕,她便带着化羽和黑童一并前往检阅。
驯兽师牵着一只巨兽昂首阔步来到众人面前。那只兽长着一对硕大的翅膀,一颗圆不溜丢的猛兽头颅,看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黑童见化羽面露疑惑便解释道:“这是六翅鸟和红额魔兽的后代,我们期望结合红额的健硕培育一种可以飞翔的坐骑,来弥补魔族军士在制空方面的劣势。”
说话间,驯兽师跃上兽背,准备驾驭飞行。
可是,转瞬间,那鸟兽突然扬起前爪将驯兽师掀落,然后忽闪着翅膀朝九哥哥一行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它身后的驯兽池内一阵骚乱,群兽开始冲击围墙和穹顶,驯兽师们惊慌失措不敢阻拦,眼看它们就要一涌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它是兽王,兽王发疯了!”方才被掀翻的驯兽师高声喊道。
黑童急忙护住九哥哥,化羽则挡在前面迎着鸟兽的利爪就是一拳。鸟兽向后退了几步,张开双翅冲上半空,它使劲扇动翅膀,地面上瞬时飞沙走石。见状,化羽也无所顾虑,他双臂一振,一双金色羽翼再次惊艳了众人。
化羽知道,要想击败鸟兽甚至斩杀它对自己来说都不困难,但它是兽王,能够号令身后群兽,若是简单地用粗暴方式解决搞不好九哥哥这些年的努力就要化为灰烬。而对付这些灵智未开的凶兽只能用它们的办法。
四羽相对,鸟兽的翅膀显然比化羽巨大,看起来更加强壮。它用力扇着翅膀,化羽却稳稳悬在它的对面丝毫未受影响。
化羽让它扑腾了一阵子,然后突然舞动自己的双翼,一排金色巨浪冲着鸟兽扑去,一击将它掀翻,在空中打了几个筋斗后像被拔掉了羽毛似的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化羽飞向驯兽池,沿着有窗的围墙飞了一圈,然后落在高高的穹顶上,他张着双翅怒视下方。群兽立刻安静下来,纷纷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驯兽师们这才敢靠近给它们重新套上枷锁。
事后,负责查验的卫兵在鸟兽的鞍鞯下找到一根被浸过药的针,驯兽师落座的刹那针扎进鸟兽皮肉,里面的药便发生了作用。
这是一种魔族常见的毒药,剂量适当不仅无害还对生理障碍者有帮助,但若给兽类使用,哪怕普通剂量也会致其发狂。
于是,那名驯兽师被带到了九哥哥面前。出人意料,那驯兽师竟一口承认是自己故意施药的。
当着一众长老,魔族重臣的面,他竟直言说自己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九哥哥出丑,因为魔尊从来都是魔界的最强者,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遭遇了一次次危机。如今,九哥哥这样一个弱女子统治,不知魔族的未来在何方。他希望九哥哥能认清自己的无能,主动让位给能力更强的人,好让魔族族人找到主心骨,重拾信心。
九哥哥听罢未动声色,她转过头眼神扫过身旁一众。包括几位长老在内,所有人吃惊的、害怕的、低垂眉眼的,各种神色透着不同心思。
九哥哥回过头看着下面跪着的驯兽师,竟然温和地问了句:
“你可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