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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剑撇了撇嘴,“你刚才不是和她玩得挺起劲吗,这会儿担心了?”
化羽没听出司剑的话音,还紧赶着问:
“你小时候不也淘得很吗?会挨揍吗?一般打哪里?疼不疼啊?”
司剑停下脚步,侧眼看着他,轻轻一笑,“疼!就像这样疼!”
说话间飞起一脚。化羽猝不及防,直接被踹得一个趔趄。
“诶,说陈小七呢,你怎么先动上手——脚了?”
“让你感同身受。”司剑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化羽追上她,随说道:
“听说下世劫是在下界轮回受苦,之前还担心来着,看她这一世家境殷实,性格活泼,倒是安心了许多。”
司剑笑笑,回道:
“仙家即使被罚下界也大都会投生在条件优渥的家庭,衣食无忧,生计方面不成问题。但该受的苦还是要受的,不然叫什么惩罚?”
“那会吃什么样的苦呢?”
“生老病死是苦,怨憎会,爱别离是苦,求不得,放不下也是苦。你的甜许是他人苦,你的苦未必不是他人甜。人生苦乐除非亲身经历,旁的谁说了都不算。”
“那陈小七的苦会是什么呢?”
“陈小七这一生诗词丹青皆被世人称道,十四岁便声名鹊起,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才女,只可惜一生未得良缘,孤独终老。”
司剑看着化羽,心想,下世劫罚的便是受罚者所犯过错,所以,书玉这七世怕是都要受尽情殇。
谁知,化羽听了这话却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孤独终老,也——还好吧?”
司剑不觉苦笑一下,“若是看破红尘,心如止水,孤独或是一种享受。若尚有期许,尤其是心中已有良人,那——”
话到嘴边,司剑突然盯着化羽,似是恍然大悟,“是你?”
“啊?”
“我知道了,陈小七终身未嫁是因为你。她在等你!”
化羽眨巴眨巴眼睛,“说什么呢?别开玩笑。我们就见了一面,再说她才多大啊!”
“一掷千金求七娘一词一画者不计其数,陈小七一生可谓积累财富无数,却定居陈家堡从不离开。从十五岁起,求亲者便络绎不绝,却未有一人入眼。一个从未有过婚恋经历的女子,其却写尽相思道尽离苦,她在思念谁?又在等待谁?”
“那也不能就是我啊。再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她日后写了些什么都一清二楚?”
“敬坤仙君破例给我看了陈小七的命簿。而且,你方才也答应了日后会再来见她。为了等你赴约,她才在陈家堡孤独终老的。”
“什么啊,我没答应。”
“你答应了!”
“我没!”
他们一路说着闹着便离开了临江城。
“接下来该往哪边走呢?”
岔路口,化羽征求司剑的意见。
司剑却说:“接下来该听你的了。你之前在凡界走过许多地方,哪里有趣不妨一起看看。”
听到司剑如此邀约,化羽自然兴奋不已,可是,自己走过的地方的确很多,究竟哪里是最值得去一定要去的,突然间许多个选项一齐涌入脑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司剑却提议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跟暮光神君下来过吗。听说暮光神君最是懂得消遣,不如,就去你们上次去过的地方好了。”
“也好。去看看被老家伙——那个神君他老人家祸害过的地方如今怎样了。”
于是,化羽和司剑一路向东,眼看一条江横在眼前。
“应该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何时有了这么条江?”
“我猜,昔日为了引洪,这一代的百姓开沟建渠,后来各相邻郡县纷纷加入,竟将此处的江河连成一体,从而有了这条江——沧江。”
化羽看着司剑,“这你也是从天机阁看到的?连这条江的名字都知道?”
司剑笑而未答,抬手指了一下,一块石碑上赫然写着“沧江”二字。
司剑看了看四周,想找船渡江,却被路人告知只有每天清晨有船,现在已经过了时辰。
“那我们便在此处盘桓一日,明早过江。”
化羽这一句说得很是随意,但司剑却喃喃道:“没时间了。”
不知化羽听到了没有,他转过身看着司剑,“今天一定要渡江?”
“嗯。”
“好吧。跟我来。”
司剑还没反应过来,化羽已经一马当先朝另一边奔去,“没记错的话,山坡上有片竹林。”
化羽很快扎好竹筏,他撑起一根竹篙朝着江对面进发。司剑拿出一片竹叶轻轻吹了起来,轻扬的曲音合着飞溅的浪花声,耳边的风声……
渡过沧江他们没有在村落间逗留而是继续前行,渐渐地离村镇越来越远,直到四周一片寂静,前方的树丛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从里面走出一只黑犬,浑身不见一根杂毛,一双眼睛炯炯地看向化羽。
那一刻,化羽愣住了,他见过这只狗。
化羽下意识地猛然转头看向司剑,司剑此时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从不对你说谎。”司剑开口道,“殇戈死了。你犯了诛仙之罪。”
无需多言,化羽都明白了。
“所以,这就是你为我做的安排?从此离开仙界,藏起来?”
“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那是我做的,该我承担,而不是让你们——”
“我们无碍。只要你不回去,大家都不会有事。帝君和仙刑司即便再多怀疑也没有证据,那些只是巧合。可是,你若回去,不仅枉费了大家的一番苦心,所有参与者才真的无法洗脱干系。”
“那,我要藏多久?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活着就有希望,哪怕是死,也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终有一天可以再见。可是无间堕仙却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不死不灭,永无相见。”
化羽笑了,泪水顺着笑容淌下,这些天司剑为他织了一场梦,梦醒时分竟是分别。
如果换做年少时,他一定不管不顾冲回天庭去和天帝理论,不管结果如何,也绝不跪着求生。如今的他并非血性不再,而是更加理智,自己稍微的任性都可能辜负大家的一番付出。
而司剑说的没错,无论生死总有希望,真的入了无间才是真的无法相见,那会是化羽最怕的事。
司剑本来还准备了许多说辞,却见化羽比她预料中的冷静很多。
“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她。可司剑却轻轻将他推开,“化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化羽将那天和殇戈遭遇、厮杀的经过告知司剑。司剑听得浑身汗毛直立,她刚想追问一二,突然周围风云骤变。
司剑赶紧将化羽向外一推,喝道:“快走!”
可是为时已晚,一道电光,一席仙衣手持长剑落在他们中间。
司剑知道天帝不会派天兵下界追拿化羽,毕竟维护凡界安定是仙家的职责,他不会为了一个逃犯引起凡人不安,所以必会令下界仙境悄然追拿,而最适合执行此任务的非幻虚境主仙花子卿莫属。
花子卿一向以儒雅仪态示人,如此时这般手持利刃的凶狠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化羽不知,司剑却清楚得很,花子卿只是不喜张扬,其实灵武力相当了得,年少封神靠的可不全是随侍过天帝的关系,真的火力全开,自己也并没有胜算。
“奉帝君御令,追拿逃犯妖仙化羽!”
面对一身杀气的花子卿,化羽猛然反应过来,忙故意喝道:
“又来一个?两个一起上我也不怕!”
司剑此时急得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不忘帮自己洗脱干系。
谁知花子卿早就心知肚明,他冲身后冷冷道:
“承燚天君往后站。这里交给本使就好!”显然是在告诫司剑不要妄图阻挠。
化羽知道这不是比谁厉害的时候,他纵身跃起佯装进攻,实则虚晃一招,借着花子卿还击的力道将自己弹飞,然后反身就撤。与此同时,那黑犬化成一道黑烟冲着花子卿扑来。
然而,花子卿根本没有与它周旋,而是以想象不到的速度略过黑烟向化羽追去。
化羽素来以快制胜,但花子卿的速度也不可小觑,他们一前一后咬得很紧。突然,化羽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意识到再往前就是诛神结界了,而结界有出口的事一定不能被发现,否则将给整个魔界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就在化羽迟疑的时候,花子卿追了上来。化羽无奈,只能返身与其周旋。
花子卿的剑毫不留情,化羽赤手空拳却又招招避让,明显处于劣势。
就在花子卿越战越勇之际,突然从化羽身后飞出一团紫雾,从烟雾中射出一串雪钉。花子卿只是一挥剑,密密麻麻的雪钉便化作了毫无威力的雪花。再看眼前,紫雾已经化成一个紫衣姑娘站在面前。
“小黑,带他走!”九哥哥喝道。
花子卿挥剑迎上,却不似方才那般凶狠,也许是面对一个小姑娘的缘故,招招留着分寸。他边战边说道:
“我乃仙界神官,奉天帝御令捉拿仙界逃犯,与他人无关。小丫头,现在让开,我绝不伤你分毫,事后也不牵连。”
九哥哥却毫不理会,而是讥道:“废话真多!”
花子卿脸色骤变,“不识好歹,就别怪我剑下无情!”说话间,剑势瞬时凌厉起来。
化羽可不是只顾自己逃走留下一个姑娘面对危险的人。虽然小黑奋力推着他离开,但他还是调转头返身去帮九哥哥。
花子卿不想在一个丫头身上浪费时间,他奋力挥起利剑,满满的杀气冲着九哥哥便劈了下去。化羽飞身想挡,却显然为时已晚。
剑锋落下的一刹,一道亮光,是绝迹的身影。
此时,司剑已经顾不了许多。眼看九哥哥根本挡不住花子卿,后面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仙者赶来,不能再耽搁了,紧急时刻她飞出绝迹和花子卿正面刚上。
然而,就在绝迹出手的一刹,司剑就后悔了。
花子卿的佩剑叫花影。据说当年他年少封神,天帝送了他许多奇珍异宝供其打造仙兵,之后便有了这把花影。花影之绝不在其利也不在快,而是变幻,一剑之下幻影重重,难辨真假。
那一瞬间,司剑意识到自己出手得草率了。
果然,绝迹那一击根本不是花影的本体。而扑空的一刹,真正的花影已经凌空劈下,剑下的九哥哥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而化羽和司剑也来不及驰援。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红色火焰,花子卿被震得向后撤了一大步,用力压住手腕才算站稳。他惊讶得看着一把三棱剑横在九哥哥头顶,浑身赤焰杀气浓浓。
“赤雪!”
花子卿看着眼前的剑,又看了看那个被赤雪护着的小丫头。能让凌秀子的佩剑如此保护的人只有——她是凌秀子的女儿?那可是自己倾注过心血才来到这世间的孩子呀。
当年,凌秀子入魔实属无奈,但他要和魔族女儿成婚的消息还是让花子卿难以接受,一股不明的恨意涌上心头,于是他第一次冲动地做了一件狠毒之事。
羌溦从小孤零零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热闹的大家庭。她对凌秀子说成婚后要生十个孩子,十全十美,一家人要永远幸福下去。
她想要的,花子卿却偏不从她心意。
成婚那日,花子卿送上一壶佳酿,说是特意为新人准备的合衾酒。
入魔之后,昔日仙友能够不顾仙规送上祝福的只有花子卿一人,凌秀子自然感动非常,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还对羌溦说琼极少史的佳酿世间第一,毫无防备地双双饮下,却不知正是这壶酒让他们几乎失去了为人父母的机会。
近千年时光,期待孩子的心情让羌溦一次次失望、懊恼,看着妻子伤心痛苦的样子凌秀子十分不忍,无计可施的他竟然冒险偷上九天,去请送子娘娘帮忙。
“魔尊,不是我不帮你。凡人子嗣我说了算,仙门后代我尚可助力,可魔族之事我却是半分力也使不上。此行,你是徒劳。在没有被发现之前,还请赶紧回去吧。我这里绝不会透漏你曾来过的事情。”
送子娘娘的回绝也是恳切,凌秀子无奈只能作罢。这一趟他来去匆匆,也算处处小心,没有暴露踪迹,却还是被一向关注他的花子卿发现了。
其实,送出合衾酒之后花子卿就良心不安,毕竟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恶事。此时,又眼见凌秀子为了求子竟然冒险擅闯仙界,还直上九天,可见他对孩子之事是多么在意。于是,花子卿想到补救。
可是,酿酒之时正情绪上头,花子卿也是下了狠手,根本没有留退路的那种,时间又过了这么久,想要再做出解药实在为难。
花子卿费尽心力,多番尝试也只做出了可能有效的解药。虽然连自己也拿不准,但他只能姑且一试。
“你身为魔尊,居然敢闯仙界,还敢上九天?”花子卿约见凌秀子当面叱问道,“即便如今仙魔订下契约,也只是互不侵扰,不代表真的友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是疯了吗?”
花子卿从未这般同凌秀子说过话,一口气讲完却又觉得心里舒畅。
“我只是去求送子娘娘,没有冒犯仙门的意思。”
“你可是万年仙身,九天大神,何时这般俗气?子嗣之事是那些凡人才会计较的。”
“是羌溦的心愿。”
“她的心愿你就不管不顾?不怕被天庭发现降罪魔界?”
“子卿,谢谢你的关心,我有分寸。”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继续想办法啊。听说蓬莱有秘术……”
“停!”眼看凌秀子决心已定,花子卿终于破防,“先别折腾了。这个给你,试试看。”
“这是?”
“我从娘娘殿找来的,不确定有没有用。这个没人知道,千万保密。”
凌秀子不知实情,还感激花子卿为他偷药,而此后他和羌溦果真有了一个女儿,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于是取名九哥哥,也算十全十美了。
……
那一刻,花子卿放手了。他紧紧握着剑柄却没有再次出击,眼看着九哥哥和化羽的身影消失,他转过头看着司剑,目光像两把剑刺穿司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