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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想法让化羽吃惊不已,但真正让他震惊乃至惊愕的却是接下来的一幕。
就见斤两冲着逸一恭敬施礼,问候道:“弟子见过仙师。”
“果真是你?”逸一的语气里分明透着惊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师尊方才吹口哨的时候不就已经猜到了吗?”
“姑且一试。”
“师尊,”斤两媚笑道,却被逸一扬手打断。
“我不是你的师父,不要乱叫。”
“许久不见,仙上竟生分如此。我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与仙上的师徒情谊却是千真万确的——”
“住口!你且回答我三个问题,若有半分虚假绝不姑息!”逸一横眉怒对,问道:
“第一,你何时何地从何途径修习的遗魂术?第二,你潜入幻虚究竟意欲何为?第三,你可是见过化羽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斤两的笑容在月光下惨白中透着一丝狰狞,“第一,世间之大术法繁多,移魂术乃我偶然所得,来龙去脉对仙上而言并不重要;
第二,我苦苦修炼终不成灵元,想来是那破落身子不争气。幻虚仙境选中的弟子都是资质颇高的修行天才,我就想如果借这么一具身子或许能事半功倍。
第三嘛,我倒想问问仙上,化羽和我同为半妖,为何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拜在仙门为徒,仙上对他不仅另眼相待甚至比对自己的徒弟都要上心栽培。而我,为你鞍前马后不辞辛苦,可仙上怎能用完就一脚踹开不管不顾呢?”
“你说此话可有半点良心?”逸一愤怒的声音在喉咙里打结,他努力克制回复道,“如果没有我,你早就命丧崖底。昔日我救你一命,是望你能放下执念,从此逍遥天地,做妖做仙又有什么差别?”
“你救我?当日如果不是你一个眼神,我会放弃搏杀被一个臭小子重伤?是因为我信你,我始终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不管,你一定会为我谋划更好的出路!”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臆断!平心而论,我也曾教给你不少,你若循规蹈矩潜心修炼而不是不择手段妄图偏门捷径,或许已经修成,即便无法成仙,也能拥有完整的灵元。”
“为什么不让我成仙?为什么别人可以,百里孤可以,连化羽都可以,偏我不行?”斤两说着抬手指向逸一,“是你偏心。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利用我,利用我为你寻找《修元经》,而你从来没有看得起我!”
“是,我是让你帮我寻找那本书。那本不该流于凡界的书,我要找它是要毁了它。作为交换,我教你仙家阵法,传你修心口诀,还把五梅峰借给你修行。可你,明明找到了那本书,却私自藏匿,还修习上面最不堪的内容。要知道,一旦失了本心,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修成正果的。”
斤两突然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冲逸一呲牙道:“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说教!”
逸一深吸一口气,情绪仿若突然平和了,他面对斤两淡淡地问道:“好,那你说说看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既然借了这副身子就已然是幻虚的弟子了,你收我为徒,做我名正言顺的师父,把你那些压箱底的精妙术法传授于我。我知道,像《修元经》这样的宝贝你肯定还有私藏,你都教给我,让我飞仙,我愿意生生世世奉你为仙师,孝敬你老人家。”
斤两此时的嘴脸任是谁见了都会觉得恶心。
逸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用更加冰冷的语调说道:“你冒充弟子在幻虚没少打听消息吧,怎么,没人告诉你本尊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称为‘老人家’?”
说话间,逸一陡然腾身,双臂张开,言道:“让本尊收你为徒?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本尊的确从未看得起你!”
“你就不怕我将你昔日做过的事告诉化羽,告诉你的好朋友,传遍整个幻虚?”
“那你也得有这个机会!”
那是化羽见过的逸一最可怕的表情,如灰色的岩石坚硬而冷峻。
说话间,逸一挥动衣袖一只手已经冲着斤两的咽喉处袭来。
“医仙是不能伤人性命的!”斤两大呼,话音刚落,喉头已经被逸一的手狠狠钳住。
化羽清楚地觉察到逸一虽然带着杀气却还是收着仙力的,否则就这一下就能扭断斤两的脖子。
可是,医仙只能救命不可伤命,无论仙凡妖兽无一例外,医仙若是破戒按照仙规便是重罪。
但化羽不知,医仙伤人即便侥幸不被发现,对于仙者自己而言也将永世遭受灵魂的问责,一生不得安宁。
抛开这些都不谈,连化羽都明白斤两只是被虚禹移魂借了肉身,若是逸一杀了他,死的只能是斤两的肉身,逸一不会分不出轻重。
所以,化羽当下猜测逸一是想将斤两带离幻虚再做处置,但他又担心逸一一时气急真的伤了无辜性命。同时,虚禹虽然狡猾阴毒但他方才所言逸一分明也承认了,说明逸一昔日的确隐瞒了真相。
如果《修元经》一事有他的参与,那——化羽突然想起尙轻遭遇暗算的事,他曾怀疑过百事通口中的白衣仙人就是逸一,后来又逐渐打消了这种猜忌,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过天真,太容易相信别人。逸一或许真的不曾无辜。
化羽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行,自己不能任由事态发展,逸一如果真的有罪,他一定会设法根除虚禹,那样不仅平白搭上斤两一条人命,他可能犯过的罪行也将彻底被掩盖。他觉得应该找出真相,至少要让司剑看清身边这位老朋友的真面目。
显然,以自己的能力若此时出来未必就能阻止,以对方的老奸巨猾搞不好还会在司剑面前反咬自己一口,那可真就说不清了。还是让司剑自己亲眼看看这位医仙究竟是何许仙品。
想到这里,化羽暗自催动灵脉里的离幻,摇动花铃。
化羽动用灵力导致气息流露,逸一立刻洞悉到周围有第三人存在,机警道:“谁?”
化羽见已无法隐藏,于是跃身而出。
见到化羽,逸一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不可否认,在那个瞬间他是紧张的甚至惶恐的,嘴上却依然强势道:
“不干你事,赶紧退下!”
化羽想为司剑赶来争取时间,于是回道:“仙上当下行为恐有违仙规,还请三思。”
逸一根本不想跟他废话,既然被他撞到再遮掩也是无用,不如专心解决手里的麻烦,于是生硬地回了句:
“你懂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一团白光将他和斤两包裹起来。
化羽眼见着白色光团周围开始变暗,里面的两个身影也开始模糊。他知道逸一这是要带斤两走,可他要去哪里自己就不知了,一会儿司剑来了怕也无迹可寻。
化羽来不及多想,就在光团逐渐收缩就要消失的最后一瞬,他纵身一跃钻了进去。只觉眼前一晕,仿佛看到逸一怒不可遏的眼神,再一睁眼便已身处幻虚境外。
四周雾山云海,极目处索桥依旧,好熟悉的景像——五梅峰顶?化羽惊愕,逸一竟然将他们带去了这个地方,就是说他承认那些指认并非编造了?
化羽还没回过味,就见逸一一手按住斤两的脖颈,说道:“你的肉身应该就藏在这里,还不出来回归本体?”
斤两龇着牙艰难回道:“仙上是知道的,无名居一场大火都烧干净了。”
逸一侧眼看了化羽一下,然后回道:“密室还在,千年寒冰普通大火奈何不得。你的肉身就在冰棺之中。”
说话间,两抹仙影“倏”地一下从天而降,司剑和君书玉一前一后走上前。
花铃一动无论天涯海角司剑必定赶到,这是她与花铃之间的血契,也是她对化羽的承诺。只是,幻虚仙境之内,究竟是什么特别的事需要他催动花铃?直觉告诉司剑此事定不寻常。
恰好君书玉当时正在一旁,知是化羽呼唤也觉得此事蹊跷,便追随司剑同来。然而,第一个地点却扑了空,是化羽二次催动花铃才将她们引到这里。
斤两侧眼看到司剑身影,面露鬼魅狰狞颜色,“尚——”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就被逸一狠狠掐紧脖颈再发不出一个音。
化羽见状,突然飞身冲着逸一虚晃一下,逸一不明下意识躲闪,斤两趁机挣脱,身体还没站稳就被化羽反身一把按倒在地。
司剑和君书玉看得一头雾水,逸一却一下子明白了。他不觉微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苦笑,垂手一旁不再干预。
化羽冲斤两道:“说吧,当着三位上仙的面,想说什么一次说个明白。”
斤两翻了他一眼,然后抬眼看着司剑和君书玉,“尙轻,许久不见,上仙真身果然风姿俊逸,当初是我眼拙了。”
司剑一愣,“你是?”
“他是虚禹老儿!”化羽抢道。
提到虚禹,司剑心头自然满是厌恶,但更多的却是震惊。当年他坠崖之时已经没有活命的可能,难道是靠移魂术苟活至今?他又是何时占了幻虚弟子的肉身?
斤两却接着说道:“我早年便与医仙相识,却不知剑仙与医仙是多年故交,更不知剑仙下凡还屈尊我四羽阁门下,其中种种只怕是误会重重。我已深受其累,实在不想一直被冤枉下去。”
逸一脸色灰暗看向司剑。
司剑听出话中有话,却不明所以。
此时,斤两转过头看着逸一说道:“仙上,我入幻虚本来只是找你去的。纵然于你眼中我卑微不堪,但毕竟师徒一场,心存侥幸你对我还有些许情谊。不过,眼下这局面,估计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我了吧?”
逸一冰冷回道:“本来,我就不可能答应你任何事。从一开始你就打错了算盘。”
“也对。这些年,我找过你多少次,求过你多少次,若是有心何须今日?医仙翻起脸来可是比翻《修元经》都快。”
听到“修元经”三个字司剑也是一惊,他为何将逸一和《修元经》扯在一起?于是厉声问道:
“虚禹,你是什么意思?”
斤两再次看向逸一,“医仙,剑仙问我呢?”
看着那副嘴脸,化羽明白他这是还抱着一丝希望等逸一的反应。谁知,听此言,逸一没有做出其他反应,而是把身体一转,背向他,不看也不说。
此时,逸一心中是暴雨来临前的阴沉,他突然不想逃避了。
这下,从斤两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好吧,仙上面前我不敢胡言,我叫旭羽,生父为人,生母为妖。我不想为妖故更名虚禹。
我和百里孤本是堂兄弟,曾一同前往幻虚仙境求学。他进了奉仙门,我却被拒之门外。本以为从此和仙门无缘,谁曾想奉仙门外让我遇到了医仙。
他教我仙法,传我仙术,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从百里家出来无处容身,是他为我指点五梅峰密室所在,给我容身之地,更传授我仙家阵法。我这才得以半仙自居,不仅在五梅峰立住,还建四羽阁,招收门徒。
原本以为,仙师是惜才才格外厚待于我。渐渐才明白,他只是要利用我。
他传我仙术条件是要我帮他寻找遗落在凡间的《修元经》。他将五梅峰密室告诉我,还教我机关阵法,一来是为了巩固我的忠心,让我对他唯有敬仰和感激,不遗余力为他效命;
二来,我的存在恰好能够抹去他在五梅峰上留下的痕迹,那些他用幻虚仙术修建密室,以及在其中偷习禁术的过往痕迹。”
听到逸一被诟病偷习禁术,君书玉一时情急,司剑却一把将她手背按住,示意她且忍住听下去。
斤两继续道:“只要有一纸《修元经》真迹没有找到,我对仙师来说就有价值,他就会帮我。当日,我被化羽重伤,不是我当真已经无力反抗,而是我看到他的眼色才故意掉落悬崖。这样,我才可以脱身,而他一定会救我。
后来,无名居一场大火,把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好巧的一把火,是不是啊?
自那以后,仙师便不再见我。无论我如何恳请,他都不肯再教我。
我自知,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每当仙师冷落我的时候,我就猜测是自己资质不好,修为不够才被仙师嫌弃,尤其是久炼不成的灵元让我自卑至极,几乎疯狂。
于是,我就想,既然仙师可以通过修习秘术飞升,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尝试?错就错在,我急功近利,不懂分辨,才一股脑什么招数都学,做了一些让我自己都不齿汗颜的事。真是悔不当初。
时至今日,我早已不再奢望与凡人平等修仙的资格,也不想着一定飞仙,我只想修出灵元,纵然非人,能堂堂正正做回妖也知足了。
直到我在街市上看到化羽身着幻虚仙徒的服装跟随仙师左右。我以为,仙家改了规矩,妖族也可修仙了。这才斗胆,借了这位师弟的皮囊,妄想仙师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我太天真了,我的存在实乃仙师的一枚污点,他只想毁掉也必须毁掉,怎么还会给我机会呢?纵使我发誓只想修出一枚灵元,往后定然不会再生事端,也无济于事。
倘若,不是遇到化羽,不是剑仙驾临,恐怕这些话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说,那些过往罪孽也只能一己背负一直到死了。”
“你说完了?”逸一阴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君书玉却赶着问他:“一兄,他说的是真的吗?”
化羽看了看司剑,她的表情克制却复杂,她的沉静不是理智,可能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