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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话 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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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云慎行和他订下的契约?大概齐丛还许诺教他长生不老的修习之法了吧。

    化羽暗暗想着,他只是没料到齐丛的脸皮竟然如此之厚,百年后当着自己的面还能恬不知耻地说出“合作”二字,他难道不知道就算时隔百年,他们之间拥有的也只有一笔又一笔的血海深仇。

    此时的化羽什么都不想不顾了,仙师的禁令,不可妄开的杀戒,还有距离成仙可能只有的一步之遥,这一切他通通都不管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但是这百年深仇他此时不报又待何时?

    想到这里,化羽冷冷一笑,“齐丛,时隔百年有余,你的灵元还没练成吗?”

    齐丛一愣,却听化羽紧跟着又说:“你不是一直想成仙吗?今日,小爷就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仙家术法。”

    说话间,不等齐丛有所反应,化羽已经催动周身灵力,这是他新修出的灵元第一次大功率运作。只见他的双手霎时间热气蒸腾,紧跟着两团烈焰从掌心喷射而出,像两条火红色的巨蟒一边燃烧一边将齐丛包裹起来,提到半空又重重摔下,地面上顷刻冒起褐色的烟尘。

    浓烟散去,化羽走上前,全身灼伤的齐丛正捂着脸痛苦地哀嚎。化羽冲一旁的云拓伸出手,只说了一个字:“剑!”

    云拓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剑递给化羽。这时,化羽收起灵力,手握利剑高举过头,

    “这一剑为了被你鱼肉的大熵子民!”他想起蒜头他们因为自己被高挂城门,手中的剑应声而下;

    “为了冤死的辛将军!”又是一剑;

    “为了荼蘼公主和苍雅公主”连刺两剑;

    “为了被你残害的莺歌!”,这一剑直接插在心窝;

    最后,“为了我的结发妻子——新蕊我给你报仇了!”

    说话间电光一闪,那把剑径直贯穿喉管。齐丛便再也不能动弹了。接着,化羽单手生出一团火,将他的尸身焚为灰烬。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来不及反应都已呆傻在那里。云慎行更是如此,原以为那怪物不是人,原来这位小爷才是真的仙人下凡。

    此时,殿门开了,九善微微走出来冲化羽说道:“王爵,王上请您进去说话。”

    杀了齐丛,出了这口百年怨气,化羽也正想和鬼幽夜做个了结。九善出来叫他,便大步走了进去。门关上后,九善守在门前再不让旁人入内。

    鬼幽夜坐在榻上,化羽拉了把凳子在她对面坐下。

    鬼幽夜看着化羽的脸有些意味深长,化羽却挑了下嘴角,“你都听到了?”

    鬼幽夜轻轻点了下头,“原来是我眼拙了。”

    此时的化羽无所顾忌,也就通透敞亮了,“我是妖,一百多年前妖元被封印,才来到北境修仙。这本是我成仙前在凡间的一次历练,没想到遇到了你。一百年前,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对我有恩,所以我决定帮你。”

    鬼幽夜的脸上浮过一丝苦笑,“是我自以为是了。”

    “百余年前我曾在大熵为官,那时我便看尽了各种权力争斗,皇权王座下的厮杀,哪里都一样。你这个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

    “是啊,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王座上的人想做下棋人,手里自然得有一些棋子。你挑中我其实是幸运的。因为我即便知道被利用,为了还你恩情还是甘心做了这枚棋子。”

    “可是,我想要的是你的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帝王?你想除掉云慎行却又不能杀他,一来,是因为云氏的天赋是反噬,所有来自外力的伤害都会一模一样地加诸在施害者身上,只有我这个外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敢对云慎行下手。

    再者,我不知道你对云拓除了利用是否会有不同常人的情感。”

    化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鬼幽夜脸上闪现出一丝笑意,不知道自己是否猜中了,于是继续道:

    “总之,他能稳定云家军,你还要倚重于他。纵然父子多么不睦,毕竟血浓于水,所以你不能成为他的杀父仇人。而我这个无根无基的外人,他的所有怨恨都可以肆意倾注,不会累及旁人。所以,你布的这个局,我是最后一子。”

    鬼幽夜再次报以微笑,她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其实,也是不久前。山坡上的那次刺杀,是谁主使暂且不谈,你故意在杀手身上补那一剑才是关键。

    当时我还纳闷,今夜才算弄懂,你是为了掩盖云氏的反噬天赋,因为那名杀手刺中了云拓,所以他的胸前也会出现同样的伤痕,云拓击中的是他的颈部,就算那一击已经致命,你还是要在胸前补剑。

    你甚至想到我可能会怀疑,所以连夜安排九善前去毁尸灭迹。”

    “是啊。我怕你发现就不肯为我卖命了。毕竟你是最后一步,如果云慎行不肯为了儿子自裁,那他只有挟持我这一步,那时为了救我你一定会出手。”

    “唉。”化羽轻叹一口,“你常为自己不能驱策百兽而懊恼,却不知这世间最难被驱策的人心已经让你玩于股掌之上。”

    鬼幽夜的眼睛为之一亮,“你这是夸我吗?”

    “呃——我知道这些年你做过很多,要让那些不信你、不服你的臣子听命、顺从也是不易。所以,你佯装对政务一窍不通,麻痹对方的同时暗自下手,逐一击破,还要他们继续配合你演戏。”

    “这你也看出来了?”

    “偶然发现。从左大臣和你在河务一事上的配合,我想左大臣都是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不过,我想说的是,运用人心和玩弄人心只在一线,其实真正的人心所向是不需要计谋和手段的。

    你本可以做一个明主,却浪费几十年的光景在所谓的权谋。其实,如果一开始你的注意力不在与云氏的争权,而是用实力让云慎行相信你是能给北境带来福祉的夜王,那么他可能也不会受齐丛蛊惑,如今还是你的良臣。”

    “谁知道呢?或许你说的对。”鬼幽夜的眼神飘向窗外,悠悠地回道。

    化羽却发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才把注意力从对话转到鬼幽夜身上。他这才发现鬼幽夜红色的喜服胸前有一团深色,是血吗?

    “是我的血。”鬼幽夜说道,“方才小微检查了,是那对耳钩,被上了蛊毒,一种可以阻止伤口愈合的蛊毒,无解的。”

    施蛊者最后被蛊所伤,仿佛是讽刺。化羽心中一时滋味万千。但鬼幽夜的神情却很平静。

    “化羽?这是你的本名吧?我送你一个礼物算是赔礼了。把你的手给我。”

    化羽不明所以,他起身来到鬼幽夜近前。不等他反应,鬼幽夜一把抓起他的手,另一只手突然抽出一把短刀,在手掌上划开一道血口。

    化羽一惊,但他还没来及反应,鬼幽夜已经抓着他的手掌抵到了自己胸前。

    “那个传说我也听过,延年益寿纯属鬼扯,但我的血确实可以为凡人疗伤。其实,伤口之所以能愈合并不是血液可以治疗,而是因为血液会还原肉身初始的样子。但是对于增进修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

    说话间,化羽感到一股热流在顺着自己的掌心向全身蔓延,他意识到这是鬼幽夜在将自己的血输送到他体内,于是连忙喊停。

    可是,自己的手就像长在鬼幽夜身上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鬼幽夜劝他:“别费力了。血脉已经连通,谁都无法反悔。你就想,这血可是宝,总不能浪费啊!”

    “可是——”

    “如果我的血在你体内沸腾,你带着他们飞仙,也算是给了我无上的荣耀。再说,做我鬼幽夜的王夫怎么能白做?就当,我们彼此成全。对了,”

    鬼幽夜仿佛是故意打岔,“你很聪明,可是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得坦白。那就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其实——是我安排的。”

    “你安排的?”化羽还真没怀疑过这件事。

    云拓跟我提起城里帮忙抓盗匪的你,我那时就对你有了兴趣,因为你很像是我要找的人。我听说你常在那一代蹲点想抓住逃跑的盗匪,于是就策划了那次偶遇。

    “难怪。那——第一次?”

    “那一次纯属偶然。我也是被你带到破庙的时候才想起来的。更觉得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原来,鬼幽夜从一开始就选中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和云拓一样,不谙世事,容易征服。不同的是,自己没有云氏的背景,所以即使有朝一日被牺牲也不足挂齿。

    鬼幽夜就是这般计算人心的。

    可是,知道了这一切,化羽此时心中竟无半分愤恨,眼前的鬼幽夜,他竟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

    这时,守在门前的九善微微走了进来。

    鬼幽夜的声音已虚弱不堪,就听她说道:“小微,叫他们进来,宣布诏命。”

    九善微微应声退下。

    鬼幽夜这才看着化羽,轻声道:“我不想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

    化羽点点头,抱起鬼幽夜朝内室走去。

    朱红色的罗幔和金色的流苏将婚床装饰一新。如果换做刚才,化羽定会嗤之以鼻地念叨一句:“做戏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但此时,面对此情此景他却不知该做何感想。

    他轻手轻脚地将鬼幽夜放在床上。她看着他的脸竟然嫣然一笑,那张苍白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现出一丝红晕。

    外厅,九善微微高声宣布:“王上呈央北皇帝陛下亲笔奏疏在此,恳请皇帝陛下为北境黎民福祉册封云拓为北境第三代夜王!”

    九善微微寥寥数语,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入内室。化羽看着鬼幽夜闭上双眼,安静得如同一尊白瓷雕像,只有嘴唇上的朱砂越发显得鲜艳。

    化羽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谜。

    原来,从头到尾,她做好了每一步的筹划,包括最坏的结果。今晚,她是想要云慎行死的,她也知道没有万全的计划,也许输的那个会是她,所以提前安排了后事。

    可是,她竟然将北境的王位交给了云拓,那个她穷尽心思与之争权的死对头的儿子。那不是等于她亲手将权力交给了云氏?

    最初的所有针锋相对,机关算尽又有什么意义?除非,在鬼幽夜心中,云拓就只是云拓,不是什么云氏的继承人,他不背负任何符号?

    化羽知道,关于鬼幽夜和云拓之间的羁绊自己看不懂,也许永远也不会想通。

    可是,她对自己呢?如果说,自己只是她一早选中的棋子,还是一颗注定置之死地的棋子,为何她要在最后一刻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赠予?难道真如她所说,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即便肉身泯灭也想着血脉能够随同他飞升?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鬼幽夜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好像他已然是猜不透的。谁又敢笃定她最视若珍宝的东西就是……

    “我承认,”化羽看着鬼幽夜默默说道:“我看不透你。你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我不知道;你真实的好恶我也不知道,你大概也不屑让别人看到你的真心吧,所以,即使到最后也还是守着不肯坦露的东西。

    没关系,我不再好奇就是。不过,你的礼物我会好好收着,不管它们是平凡还是神奇。”

    然后,化羽竟然自顾自地笑了下。

    悲伤和震惊哪个更多,是责任使然还是赶鸭子上架,是王恩浩荡还是如履薄冰?所有的这些只能交给云拓自己去体会了。

    直到鬼幽夜的葬礼结束,他才得空和化羽相约畅谈。原以为他会更懂鬼幽夜,没想到也和自己半斤八两。

    化羽不由轻轻一笑。

    云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愧之色,他终于开口提及云慎行和齐丛的事。

    “那晚之后,家父悔不当初。原来,数年前那怪物便找上了门,他说自己是修仙之人,手臂因诛妖而断,后来他斩杀兀妖取其爪续臂。

    但,那爪毕竟是妖物所有,失了他修仙人的身份终是不妥。为了救治断臂,他慕名来到北境寻找幽岚之血。家父受他蛊惑,答应帮他取血,以换取修习长生之术。”

    这些早在化羽的意料之中,所以没有接云拓的话,而是反问道:“云氏祖籍东陵郡?”

    云拓一愣,“是。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