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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话 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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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化羽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老头,眼睛里毫无光泽。

    “还真的是你!”老头上上下下将化羽打量一番,“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我差一点都没认出来。”

    化羽没有反应,表情依旧木然。

    老头环顾左右,然后一把拉起他,“走,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离开城区来到一座道观前,“那儿就是我现在的栖身之所在。”

    老头说着,却在距离道观百步开外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他取下腰间的葫芦,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在化羽的鼻子前比划了两下,笑着道:

    “香吧?你小子碰着我算你福气。这世道,有酒有肉就赛神仙喽。咱爷俩在这儿把这些解决了,然后我带你进里面安置。”

    化羽看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小老头,除了这身不大合体的道袍,他和多年前似乎没什么变化。即便这世道再难他也好像不受影响一般,依然能吃能笑,仿佛永无忧愁。

    “百事通?”

    听到化羽终于开口说话,老头眼睛一亮,“嘿,记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哑了傻了呢。”

    “你——出家了?”

    “出家?”百事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道袍,然后“呵呵”一乐,

    “世道太乱,这个样子比较容易讨生活。不管遇到官还是兵,看到我这一身的仙风道骨也都会礼让三分。再给人算个卦布个阵什么的,就不愁吃喝了。”

    化羽没接茬,但从鼻息里透出一股不屑。

    百事通多机灵怎会没有察觉,他眼睛一瞪,“小子,这是生活经验,你得学着点!你看看你,年纪轻轻怎么混得如此狼狈?你可是上过仙山学过本领的,干点啥不成,再不济从军也行,总比当乞丐好吧?”

    “我此生最不该的就是从军。”化羽的声音里透着苍凉。

    “什么?你从过军?什么时候,在哪里?诶诶,你说说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百事通依旧好奇多话,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化羽的心扉。压抑憋闷了多年,化羽的心事无处诉说,遇到百事通这个旧识情绪便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将这十几年里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一股脑地讲给百事通,直听得对方一会儿站一会儿跳,一会儿又坐立不安。

    最后,他看着百事通那惊讶万状的双眼,苦笑道:“怎么,知道我不是人吓到了?”

    “吓——吓什么啊?我是谁,我通仙镇活过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不就是个小妖怪,还是半个——吓到我?哼,我地府都去过,和神仙也打过交道,就你——对了,尙轻呢,你不是跟她挺熟吗?她可是上仙,我跟你说过的,你就没找她帮帮忙?”

    化羽几乎什么都讲了,包括自己是妖的身份都没有隐瞒却唯独省略了有关尙轻的部分,听百事通提起,他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看向远方,仿佛是刻意地用淡淡的语气回道:

    “人妖尚且殊途,何况是仙和妖?”

    “也对。”百事通说着叹了口气,“其实,说到尙轻,我心里也有愧!”说着他拿起葫芦灌了口酒,化羽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就听百事通继续道:“以前,我贪生怕死有些事不敢讲。可是活得久了,越活就越没意思,反而想入黄泉,却又求死无门了。

    我有时候甚至想,如果尙轻知道了我当年做的事,是不是一生气就会把我的魂魄勾了去,那我就可以去死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嗯,是做了!当初在地府遇到尙轻,是她网开一面放我回到阳间。可是我不知报答,当那个人以生死簿威胁我的时候,我立刻怂了。”

    于是,百事通将自己压在心里已久的秘密对化羽和盘托出。

    这两个人此前都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对彼此掏心掏肺。

    化羽知道此事也是一惊,从前听说尙轻跟着青羽是为了报恩,事情的缘由竟是这样,她不是仙吗还会遭遇暗算?

    “你当真看清楚了?”

    “我那时是装醉,装的。隔着门缝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鬼魂偷袭尙轻的时候简直犹如神助。我还纳闷儿她不是地府的追魂使吗,怎么会连几个鬼魂都拿不住?”

    “定是那个教你说谎的人做的。”

    “我也这么想。那个人看样子也是仙。”

    “你看清他的样子了?”

    “这——”百事通回忆起那天一道强光打在那人身上,他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相貌,也不敢仔细打量,

    “其实吧,我只看到他飘摇的白色衣襟,就和——就和在阴阳界看到的从天而降探访尙轻的那位十分相似,所以猜想也当是仙,说不好——说不好就是同一个人呢?”

    化羽所知道的尙轻的仙中好友就只有医仙逸一,如果百事通所言是真,那个藏在暗处意图伤害尙轻的会不会就是逸一?

    想到这里,他竟止不住担心起来。

    “唉!仙家也有阴谋和算计啊!”百事通感慨道,“要我说,人间的命数是仙家写的,既然如此,人间所有的善,所有的恶便都是跟仙家学的喽。”

    化羽突然觉得此话很有道理,是神仙教凡人定立规矩约束法则,那么那些破坏规矩,滥用法则的做法又是谁教的?天道真的就如所标榜的那般公正清明吗?

    “身为凡人,就只能承受无力反抗吗?”

    “反抗?要想反抗法度的制造者,除非你能成为他们。”

    百事通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大概他自己也没有多想,但那一刻,化羽竟如醍醐灌顶突然顿悟了。

    是啊,为何要甘于卑微,任人踩进泥土?为何就不能逆势崛起,成为执掌宿命的神?别人办得到的,自己为何不行?

    想到这里,化羽转过头问百事通:“何处可以修仙?”

    百事通一愣,迟疑了一下,然后回道:“你不是上过仙山学过艺吗,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谁知化羽只是冷冷地回了句:“那不算!”然后直视百事通的双眼,异常严肃道:“我要去找真正的神仙,学真正的仙法!”

    “呃——”百事通晃了晃脑袋,拿捏起架势来,

    “小子,这你可算问对人了。你可知除了九重天上,这地下总共有多少个神仙居所啊?你且给我听好了,正所谓一山、一岛、两绝境,三处虚化是仙家。”

    见化羽的眼神专注起来,百事通也来了劲,“一山为昆仑山,一岛即蓬莱岛;两绝境,一个叫苍无崖,一个叫缥缈地;这三虚嘛,分别是太虚、灵虚和幻虚。这七大仙境各有不同,均隐于红尘世外,非有缘者不得见。”

    “这些是真的还是你又编故事呢?”

    见被质疑,百事通立刻来跳起来叉着腰道:“小子,我活这么久是白活的吗?我读过的书比你认识的字都多,这些都是从古籍上看来的,你非要说真的假的嘛,反正书上就是这么写的,我可是学的一字不差。

    诶,别的不说,幻虚仙境总没说错吧,就咱们通仙镇后面,万仞山里头那个。对了,修仙去幻虚仙境呀,至少算半个熟门熟路。

    正好,我出来这么多年也疲乏了,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通仙镇是否如故。要不,咱俩结伴回去得了,还能一块儿爬山,找神仙去。

    你说我这老身板儿还能不能上得去那号称有一万座峰的万仞山?我要是见到神仙了,你说我该是求返老还童呢,还是求投胎转世托生到富贵大户?

    化羽,你当年是怎么上的山,在山上都怎么过的,你跟我讲讲呗!”

    百事通一转身,化羽已经不见了踪影,惹得他气呼呼地一甩袖子,“嘿,这小子,连声招呼也不打!没礼貌,太不像话了!”

    百事通的话点醒了化羽,他终于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路该向哪里了。

    他要寻访仙境,拜真仙为师,他要修成仙。

    化羽不会忘记幻虚仙君殇戈对自己做过的事,所以,幻虚境是去不得,那剩下的六大仙境——“苍无崖”三个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当年,苍雅曾对自己提起的苍无境会不会就是百事通所说的苍无崖?自己浑浑噩噩这些年,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于是,化羽动身朝北地进发。

    在这几年里,身处何方已不重要,因为随时有可能改朝换代,走到哪里也都避不开战乱和灾祸,化羽仅凭一双脚一边要努力存活,一边坚定地向着北方前进。

    他曾因天灾被困在一个地方数月,曾走错路误入荒无人烟的丛林与野兽为伴,曾被当做逃兵追杀,也遭受过数不清的欺凌和奴役。但他都一一忍耐、克服,这一次他学会了低头,只为有朝一日不再卑微如泥土。

    如此不计年月的艰难跋涉,在某个初春冰雪尚未消融的日子,他的双脚终于踏在了北国的冻土之上。

    喜悦之外,化羽也倍感意外,一路上他已听说大泱吞并了北地其他两国,建立了统一的北国王朝,而自己如今踏足的应该是原本属于稥筑国的领土。

    这里一片太平景象,仿佛不曾经历过战火的伤痛。

    街市上,几个女子捧着新采购的物品边走边说笑着,化羽看着周围景象正出神,那女子聊得正投入,一不留神便撞上了化羽,手中的木匣打翻掉出一条红色纱巾。化羽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抓住,免得落在地上。

    女子一边又是道歉又是道谢,一边忙着收拾东西。

    化羽却盯着手中的头纱愣了,漂亮的钉珠,火一样的红纱,是稥筑女子喜欢的款式,那时,尙轻带回的就是这种样式的嫁衣,配的也是类似的头纱。

    化羽不由苦涩一笑,许多事以为可以忘记却依旧时常在心底徘徊;有些当时强烈难以自抑的情绪,时过境迁后也不过一口呼吸,一丝浅笑。

    化羽晃过神,看到眼前的女子正朝自己伸出手,于是赶忙将头纱递还给她。那一刹,化羽看到女子的手背上有一块小小的红色胎记,形状像一条游鱼十分灵动。

    女子却赶紧将手收回衣袖,顺便用头纱遮了遮脸,然后匆匆离去。

    化羽也继续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他明白,虽然有些过往能够弹指一挥,但有些痛一旦烙下即是永生,而这些痛就在时刻提醒着他该去往的方向。

    到达朝京的那天正赶上北国的万和节,城中的百姓早早地就列队聚集在王宫通往大祭坛的主道上,恭候着君王的车驾。

    化羽听说木木佐佐正亲征大熵,所以这次祭奠将由太子代行。

    他挤进人群,目光跟随王后和太子的车驾,就像其他对王室满怀崇敬的子民一样。他看着王后走下马车,牵起她年少的儿子向着祭坛中央走去。

    时光并未将荼蘼的美貌削减丝毫,反而平添了端庄和大气,她的雍容华贵有着足以母仪天下的气度,那个昔日刁蛮无理的小丫头如今一挥衣袖便引来万民朝拜。

    她的儿子,一个明眸皓齿,气质高贵的少年。小小年纪面对如此阵仗,从容不迫,举止合体,整个祭祀仪式在他的主持下毫无纰漏。

    祭祀结束后,荼蘼带着儿子登上高楼向子民讲话。

    她高高在上,用骄傲的口气宣告道:“刚刚从前方传来捷报,王上已攻克大熵都城圣都。从今往后,大熵国土将并入我北国版图。我们再也不用久居于这苦寒之地了,我要带你们去欣赏中原的美景,去享用中原的美食!”

    她的语气就像一个征服者,在一片欢腾声中只有化羽听出了其中真实的痛快。

    他想起当年自己对她的咆哮还有叮咛,那些明言和暗示这个聪慧的女孩果然都懂。

    那么,北国对大熵的征伐究竟是因为木木佐佐的野心还是荼蘼的复仇,亦或者是互相的成全?那么,抛却这层因素,荼蘼,你可真心为嫁给这样的夫君而开怀?

    高楼之上的荼蘼扫视着脚下山呼万岁的臣民,一个高挑的身影突然闯入眼帘,他正转身朝着人群外走去。那一眼,荼蘼似有热血涌上胸口,再寻找时那身影却已被人潮淹没。

    不会的,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都不曾有过他的消息……

    荼蘼深吸口气,化羽啊,就算你心里从不曾有我,就算我已不再对从前的感情执迷,但无法否认也不可替代,你都是我此生第一个钟爱过的男子,也是唯一敢伤我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