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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羽听闻北地虽然寒冷,却星罗棋布着许多温泉,有些相连成片还颇具规模。根据统兵经验,他知道温泉附近最适合养兵,于是便寻着温泉的踪迹一路探查。
不经意间,化羽路过一家汤铺。
几顶草棚露天搭建,旁边就是冒着热气的温泉,一口大铁锅里咕咕嘟嘟熬着一锅肉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现从温泉中捞出的酒温得刚刚好,还有泉水蒸蛋嫩香酥滑,即使并不饿,也会被勾起浓浓的食欲。
化羽心想正好歇歇脚,闲聊之中或许还能问到些消息,于是便坐下要了一碗肉汤。
化羽刚坐下不久,一旁便凑过来一个人,神神秘秘地问道:“军爷不是本地人吧?打中原来的?”
化羽瞟了他一眼,笑而不答只顾品尝肉汤。
那人却继续道:“一看就知道军爷是见过世面的。我这儿正好有个宝贝请爷给掌掌眼。”说着将一皮包袱放在桌子上,里三层外三层拆开来,露出一把宝剑。
化羽还真有了些兴趣,他仔细看了看那把剑,又在手里掂了掂,说实话,工艺精良,材质也属上乘,尤其是细节之处的处理显然是用了心的。还有剑柄上的彩色宝石,描金勾花给这把剑增添不少奢华感。
“嗯,是把不错的剑。”化羽随口评价道。
“何止不错!这可真的是把宝剑,稀罕物。我要说出它的来历,准保军爷撒不开手。”
那人神神秘秘又一脸笃定的样子勾起了化羽的好奇,“哦?你倒说说看这把剑有什么不一般的来历?”
那人随小声道:“你可听说过剑仙?”
一听剑仙,化羽便想起辛芒的那把曦月剑,自己可是好生羡慕了一阵子呢。他点点头,“听过一些。”
“就是,从军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剑仙?剑仙掌天下兵戈,尤以铸剑见长。我这把剑就是剑仙他老人家早年随身佩戴过的,从我祖上传下来也有好几百年了。如果不是手头实在紧张,我可断然不会拿出来卖的。”
“你是说你要卖这把剑?”
那人看有戏,忙添油加醋又吹嘘一通,临了还说:“正所谓宝剑配英雄。军爷一看就是少年英才,此剑能够得遇军爷也算没有辱没了剑仙他老人家的手艺。”
“那,你想要多少钱出售此剑呢?”
那人眼珠子转了下,说道:“说实话,剑仙的神作岂是能用金钱衡量的,无缘的话只怕是有钱都无处可寻。今日我也是遇到了难处,才会变卖祖上的传家宝,说起来也是不孝。得遇军爷呢也是缘分,军爷英雄年少与宝剑正好匹配。所以,我也不多要,只要能够忙我解了燃眉之急便好。”
说着他伸出两只手,一咬牙一跺脚,“十个金锭就好!”
这个报价刚一出口,化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便传来一个声音:“招摇撞骗也就罢了,开口才十锭金子。虽然是假的,可既然打了剑仙的名号,怎可以如此贱卖?”
这话乍一听是嫌他开价低了,但却分明是在讲他卖假货。那卖剑人眼看到手的买卖就要被搅黄,哪里肯干,叫嚣着就冲那说话人冲了过去,
“哪里来的,胡说八道什么?没见过世面就不要乱说话!”
化羽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背对着自己,一头黑发,白色的发带轻轻摇曳着。
只是那一眼,他的心猛然一紧停在了那一刻。
就像干渴难耐的路人长途跋涉终于见到一方甘泉,却又怕只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那幻觉一触即逝。
却见那位公子缓缓转过身,轻轻瞟了眼那把剑,对卖剑人说道:
“你那把剑铸得也还可以,虽然剑柄上的宝石假得有些寒碜,可那精铁炼得还算不错,手法也算娴熟,拿到市面上卖个公道的价格并不难。何苦在这里招摇撞骗,还假借仙家之名。”
卖剑人被当众拆穿自然满肚怒火,他看那公子白皙纤瘦便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想要揪住对方的衣襟然后好好用拳头出出气。
谁知对方轻轻一闪便避开了。
卖剑人还不罢休,紧接着又想出招,白衣只是一抬腿一脚便将卖剑人踢飞了起来。
化羽看那人在空中团成一个球朝着温泉飞了出去,赶忙飞身上前在他落进泉眼之前将他接住,嘴里还说:
“好险!”
卖剑人回过头冲化羽道:“谢谢兄弟。那家伙是找事的,满嘴胡说八道,你快帮我教训教训他,神剑我便宜给你!”
化羽抓住他肩膀的手一使劲儿,回了句:“你是打不过的,别自找苦吃!还有,别误会,我是怕你掉进去毁了这些温酒和蒸蛋。否则,我也想揍你!还不快滚!”
卖剑人迅速认清局势,赶紧抱着剑灰溜溜地逃走了。
化羽这才挺直了腰板儿,看着一身男装的尙轻,眼眸中不知是笑意还是惊喜。
在此之前,他从不敢直视自己的思念,他甚至害怕想起那个丢人的夜晚。可是,经年已过,许多人事已变,她终归出现在自己面前,音容相貌不改丝毫。
她在这里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没有跟青羽走,她没有和他在一起。只是这一点就足够他欣喜,甚至忘乎所以。
倒是尙轻,嘴角淡淡地却分明是在笑。
没错,她终究忍不住来见他了。
分别时的景象历历在目,她可以想象少年带着误会和怨恨离开,她也想到过那样一别也许就是一世。可是既然命运让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她便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见他,相见再分别,至少这一次不要有误会,也不要留遗憾。
然而,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这种默契让尙轻不会去问化羽来这里干什么,化羽也绝口不提她为什么会在北地。
他们的相遇似乎风轻云淡,没有好奇,没有疑问,就像不曾分开过。
“刚才,你看都没看一眼,怎么就知道那把剑是假的?”
尙轻的眼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因为——剑仙从不佩剑!”
“剑仙不用剑?为什么?”
“剑仙司天下兵戈,她熟悉每一种兵器。剑乃百刃之王,它们天生傲骨,谁都不服。”
“剑还会不服?”
“当然。你可能很难理解。这样,你可以把每一把剑看成一个孤芳自赏的剑客,都觉得自己独步天下,举世无双,遇到同类便要一较高下,甚至不惜赌上性命。
这就是剑的脾气。剑仙从不佩剑,因为不管她选了哪一把,都会把它变成众矢之的,她爱护亲手铸造的每一把剑,所以不想让它们互相比较。”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剑仙平时用什么兵器呢?还是他不带兵器?”
尙轻没有回答,只是将绝迹弯刀在手中晃了一下顺势收进袖筒,“怎么,不忙正事了?”
此时的化羽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尙轻已经给出了答案,听到对方问起正事下意识地一愣神。
尙轻却接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要了解北地的地貌,还是要到上面。”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朝天空指去。
尙轻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还是碰巧猜到?化羽心中有疑惑,但是转念便不想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他笑着耸耸肩,用带着调侃的口吻回了句:
“有些事情人力难为啊。”
尙轻立刻懂了他的心思,于是说道:“作为凡人是不大方便。不过——凡人修仙者也不在少数,会一二术法并不违背做人的准则吧?还是——你把当年我教你的都忘了?”
化羽一直回避使用术法,更加谨慎暴露自己的身份,除了荼蘼那次,之后还后悔了一阵子,但此时面对尙轻的邀约他却丝毫不想拒绝。
“怎么会?”
尙轻看着他眉梢微挑,然后长袖一挥掀起一团浮雪如撒盐般散落,化羽再一定睛,尙轻已经腾身跃起踏着飞雪直冲云霄而去。
化羽哪能被落下,赶紧提起一口气飞奔几步借助惯性腾空而起。
比起伸展双翼自由翱翔的感觉运用术法飞翔的确要费力不少,而且那口气提着,精神要时刻保持紧张,还要应对空中变幻莫测的气流风向,但是那种踏云而行,追风逐日的滋味也自有他的妙处,品味起来当得起“快哉”二字。
那个时刻,化羽仿佛又回到了四羽阁,第一次感受飞行时那种紧张和兴奋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又真切地浮上心头。
他和尙轻在云间穿梭,追逐,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近到只有风穿过的缝隙,不仅是衣衫上的丝绦相互缠绕,更是两个心之间的屏障“倏”地一下骤然消失,好像只是一瞬被风吹散了那样简单。
高耸的雪山之巅,尙轻指着一条蜿蜒的玉带告诉化羽:“那是无界河,北地唯一不会结冰的河流。”
化羽定睛望去,感觉真的很奇妙,周围的山川湖泊都被冰封只有那条河依然娟娟流淌。蜿蜒的河道将地表划成三块,无界河变成了天然的分界线,可它偏偏叫无界河。
“大泱、夷荒、稥筑,北地三国的交界处就是那儿了。”一旁的尙轻款款言道。
“早就听说北地三国呈鼎立之势,没想到交界处就是无界河。”
“这几日三国的国主恰好在此处集会,想要下去看看吗?”
“初到朝京的时候就听说大宇王因有要事离京几日,原来是在此集会。”
“北地三国呈鼎足之势多年,虽有摩擦但大抵能相互制衡,只是最近在这三国之外突然间新建了一个夜逻国,这让三国国主十分紧张,于是聚集于此地开会。”
“夜逻国?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逻国乃志怪一族所建,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简而言之吧,它是志怪一族建立的国度。怪类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们本应是凡人却比凡人多了许多特异之处,于是自成一族就是志怪族。
志怪族也有不同氏族,每一氏族有其特殊的天赋,长久以来他们分散在世间各处和普通凡人混居。然而世人多有从众之心,但凡不同便是异类,所以志怪一族天生就怯懦、自卑,他们隐藏自己的天赋,害怕被当做另类遭到驱赶,但这样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时间久了,散布在各处的志怪族人逐渐被驱赶、迁移汇集到了北地。北地三国中的夷荒国主喜欢大兴土木,他发现怪类的特殊能力可以被利用,于是开始大肆抓捕怪类,给他们套上铁链变成奴隶。
这种极端的做法终于激发了志怪族的反抗,他们打败了夷荒的军队,逼迫夷荒国主释放所有用做人质的老人和孩子,给予他们自由。
然后他们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一来不必再担心和凡人混居遭受异样的目光,二来也避免了和凡人间的冲突所带来的伤害。这就是夜逻国的来历。”
尙轻极少一口气讲这许多,化羽听得耳朵都直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在此地修行数载,碰巧结识了一些志怪族的孩子们。”
“听你这么说,怪其实和人一样,顶多算是有些超能的凡人。凡人将修仙得道之人奉为神明,可对这些天生异禀之人却为何容不下,非要闹到人家自立门户不可?”
尙轻瞟着化羽的眉眼淡淡一笑,“北地这么大,除了三国以外还有大片凡人根本不愿踏足的荒野。夜逻国在这个区域建国,其实于其他三国根本没有半分妨碍。
即便如此,三国首领还是为此紧张不已,在他们看来那些尚未划定疆域的被冰雪覆盖的广茂荒野也一样应当归于自己的版图之下。
就像我们脚下的这座雪山,北地人皆奉之为圣地是最接近神的地方。可是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够攀上山顶,所以长久以来这座山独立于三国以外,他们不争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不到对方也一样。
可是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此时此刻就站在这里,你想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呢?”
“所以,他们不打算承认夜逻国?会因此开战吗?”
“还不知道。毕竟结果是他们三个人定的。不过,一切令这世间向前的脚步都不是人力所能阻挡的,到最后他们并不能改变什么。”
从认识尙轻以来,这是第一次听她讲这么多,化羽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什么在震荡,却又不甚明了,他于是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