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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凡间可乱了套,到处孤魂野鬼无人收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者无路可投,整个凡世更是三年之内没有一个新生儿。
这三年里,送子娘娘的庙槛被踩烂无数,她亲自登门拜求府君,可每每都被挡了回去。
此事还牵连到月老,害他所受投诉成倍增长,世间姻缘皆因一个“无所出”乱作一团。
眼看事情皆由自己而起,司剑不愿再牵连更多,便主动上天庭请求承担责任。
天帝亲下诏令,司剑冒犯上古神兽,误伤仙友至其生死未卜,处以天刑:阴司掌事因渎职行径,罚八百年不得进阶。
那天,站在天刑台上,司剑无一刻不在后悔,也罢,若能扛过去,削去这身仙骨做个凡人也好。
不想,就在行刑前的一刹,府君踏着雷光电火赶来,高声道:“天帝有令,免去司剑天刑,交由阴司掌事发落。”
说着来到司剑面前,
“小丫头,阶品上你我同为上仙,但论年岁却相差甚多。我虽恼你至深,但若是因此就让你永失仙骨未免让人说我气量太小,竟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可你伤我儿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我恳请天帝免去你的天刑改由我处置。我也不难为你,就罚你为我地府服役五百年!”
这个惩罚说重自然没有要命那般严重,可谁不知司剑生性洒脱,最爱无拘无束,让她去到地府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低眉顺眼服役五百年说不定比让她死还难受呢。
司剑深知,如果寒诺不能醒来,那府君此番惩罚对自己来说已经算宽宏大量,于是恭敬道:“司剑领罚!”
“那好!”府君一扬粗眉,“我虽然身居地府,但也听闻过剑仙的赫赫名声,我们阴司是座小庙,没有地方安排上仙的仙位。所以,我已禀明帝君,在这五百年里,我会将你的仙元封印,届时你只能施展零星法力,不过应付那些游魂野鬼也是足够了。”
司剑不清楚是来自地府的封印本就凶狠还是府君故意让她受罪,总之那封印之痛如同将五脏六腑置于地火之上翻烤,又像一根根抽取着周身筋骨,直到痛得昏死过去。
醒来时,她正被好友冷仙君书玉照顾。这才得知是逸一许下五百年内必救回寒诺的承诺才换得府君开恩。
君书玉又取来两面镜子,司剑这才看到自己的背后开出了妖冶的彼岸花。
“这就是府君给你的封印。五百年期满前,花瓣会慢慢凋零,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下封印才会解除。据说,每一片花瓣的凋零都会带来撕心的疼痛。这是府君对你的报复!”
司剑笑笑,“往后的五百年,世上就无剑仙司剑了。我在凡间的时候托在一户姓尚的官员家中,还记得因为重男轻女家中的老人给我取名为轻。既然回归凡身,就还叫这个名字吧!”
从此以后,剑仙司剑在仙界消失了五百年,留下的是忘川河畔手捧绝迹的追魂使尙轻。
每一个漆黑的夜晚她游走在凡尘的大街小巷,追捕那些不肯向宿命低头的游魂,然后带着他们向着地府很慢很慢地走去。只因为她期待着阴阳界前的最后一个回眸能撞上初升的朝阳,哪怕只是天边的一抹红晕。
近五百年的黑暗和寂寞,曾经率性洒脱的她眼神里开始有了犹豫和沉寂,虽然偶尔还会想起月老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却早已没了当初的激荡。
直到那个寒冷的夜晚被他从血泊中抱起,朦胧中抬眼看到那张阔别已久的脸。
……
尙轻看着逸一,以他的聪明才智真的看不出自己的心思?怕不是不说破而已。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为自己做过的种种无可挑剔,这样一位挚友,自己难道还要怀疑?尙轻心头拂过一丝犹豫。
可是,密室中的机关的确出自幻虚境,昔日便是她与逸一负责教授入门子弟机关术,君书玉有时也会帮忙。君书玉因她自身的理由从不踏足凡尘,剩下的就只有逸一了。
此时,逸一却似看出了端倪,“有什么心事就别憋着。”
“逸一,我有个疑问想向你求证。你是不是认识虚禹?”
“你说那只一心修仙的半妖?他不是死了吗?”逸一略带疑惑,他的反应看不出任何问题。
“你当真不认识?”
逸一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何觉得我会认识他?”
尙轻有些羞愧,仍说道:“虚禹的密室设计,机关布置和我们以往教授的一模一样。他还在密室中放置了千年寒冰,布成锁灵阵。”
“这样啊?倒也不是没可能。”
“你知道什么?”
“你想,机关术是入门弟子的必修课目,但真正能留下成为仙徒的又有几人?这些被淘汰的弟子回到凡世又将所学传播出去,也是正常。至于你说的千年寒冰是怎么寻来的,我就确实说不好了。”
见逸一一副认真为自己分析的模样,尙轻更觉内疚,心想此事应该到此为止。
“谁在外面?”逸一突然起身,一挥衣袖那扇门便敞开了。
只见化羽站在门外,躬身深施一礼,“仙尊,在下化羽有事相求。”
逸一清楚这是个脱身的绝好机会,于是冲尙轻点点头,冲化羽道:“随我来!”
化羽竟是来找逸一的,这让尙轻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但想起山崖上他不顾生死的纵身一跳,那一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长出双翼。
为什么?你是对谁都肯豁出性命去保护吗?
化羽随逸一来到院子里,逸一转过身看着这个眉眼俊朗的少年,那眼眸还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说吧,何事?”
化羽再次躬身施礼,“仙尊,小人知道您是医仙,法力高强而且有颗慈悲心。所以,想请您施法医治一个人。”
话音刚落,就见百孤子急急忙忙赶来,“化羽,休得无理!”
化羽却不顾,赶紧说道:“请仙尊救救鹤舞。”
此时,百孤子已到了近前,在逸一的询问下将来龙去脉一一陈清。
“仙尊,鹤舞只是一名无辜女子,她不该被虚禹连累受苦,还请仙尊能够相救!”化羽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逸一脚前。
逸一看着脚下的少年,能够体会他的一片真心。可他却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将化羽扶起,
“孩子,我是医仙不假,但神仙也非万能。仙界的规矩天庭的法度要比凡间严苛许多,很多事不是我们不想做而是办不到。我相信你说的鹤舞是个好姑娘,但你要知道她那不是病而是命!事实上,她的命数应当早已完结,拖到今日实乃逆天之举,断无法再行延续。”
“仙尊,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逸一摇了摇头,“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拒绝。命由天定,无所逆行!你要想,她今世命苦,定当期许来世投在一户好人家。”
化羽虽然失落,仍不忘施礼后告别。
望着他的背影,逸一转向百孤子道:“百孤子,这就是你当年自作主张逆天改命的结果。现在知道,为师罚你的理由了?”
“弟子错了!”百孤子一个头叩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逸一看着他轻叹口气,“也罢,今日之后你的尘缘已了,回奉仙门吧。”
料理完眼前事,逸一来到小南轩。青羽知他要来,一直在窗边静候。
“青羽,我知道这声道歉来得太迟,也知无论多少歉意都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青羽,真的对不起。”
“你是救人的医仙,杀人的事与你无关。”青羽转过身,眼眸平和绝无怨意,“我虽身负我族血海深仇,仍知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你的过失又何必自责?”
逸一捏了下衣襟,无人能知他此刻心中的内疚。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这是可解百毒的灵丹,对付诸如蛊毒那般下作手段皆不在话下,身为医者也只有这点长物了。另外,我会将这里的事如实告知幻虚境主仙,相信,有这些证据定能还妖族一个公道。”
“逸一兄,我并非想与仙家结怨,如今对我而言族人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仙门能够承认当年的错误,为妖族平反,还我族太平安稳的日子,我定率领我族恪守本分,绝不逾矩。”
逸一知道,青羽的要求非但不过分,还已经是宽容之至了。只是要让仙家认错何其不易,还有幻虚境的那位主仙,平素最要脸面。但这些话他无法同青羽讲,唯有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事可以帮忙。
“确实有件事。”青羽趁机说道,“我有一部下当年大战中眼睛被剑气所伤,至今双目失明。”
“若是被剑气所伤,倒是可以治好。请把伤者带来,我去去就回。”
逸一返回画音居,向尙轻提出想借剑灵一用。尙轻二话不说,立刻气运指尖,却陡然感到气脉阻塞,甚至产生一阵眩晕。
“自仙元被封印,五百年来从未召唤过剑灵,你且等我一下。”尙轻说罢将逸一请出房门。
周围一片安静,尙轻坐定,集中全部意念强势发力,一声断喝:“剑灵——出!”
一道寒光,一个银发碧眼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道:“主人,您终于召唤我了。”
尙轻扶着胸口大口喘着气,不想自己竟连召唤剑灵都如此费力。
屋门打开,尙轻将剑灵交给逸一,同时说道:“封印刚刚解除,但我发现我的仙力仍未恢复,想必还需一段时日。所以,我先不同你回去,待我休整好自会返回幻虚。”
逸一知道这位剑仙骄傲,若仙力没有恢复如初她是不会回去面对大家的,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领着剑灵先行离去。
……
此时,可颂跪在鹤舞面前,低垂眼帘,手指捏着裙边。
鹤舞看着她轻声问道:“他许诺你了什么?成仙?还是长生不老?”
可颂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断重复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尊主说那药是为你调理身子的,每次都是山叔亲自送来让我加在梨汤中。我要是知道那是腌臜之物,绝不会给你用啊!”
“你不知道?你现在还在说谎!也怪我傻,世间哪有蔗糖能调出粉色的汤汁?”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可颂仍极力辩解。
鹤舞失望得摇了摇头,“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一场。”
看着可颂出门去的背影,鹤舞止不住痛哭不止。生命也许本就是相见和分别,但有些相见让人不负此生,有些却宁若不见。
……
拜别逸一,化羽绕着四羽阁一遍遍飞快地奔跑着,仿佛只有速度才能发泄他心中的郁结,临到雪羽阁前他却突然缓慢下来。他害怕见到鹤舞,该如何同她说呢?说期待来世她能平安喜乐,安稳一生?
来世?化羽突然停下,然后转身又向墨羽阁奔去。
巨松之下,尙轻披了件外衫,头发松松地绾着显得慵懒随意。她缓缓迈着步子,像是散步又似乎怀揣心事。抬起脸,月光之下尤显得那张脸白得有些清冷。
“又忘了收敛妖息。”尙轻转过头,看向化羽。
“嗨,大家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藏的?”
“往后行走尘世间呢?记住,收敛气息要成为一种习惯,而非只为隐藏身份。”
“我知道了。那个——你的伤?”
“无碍。你还是直奔主题吧。”
“我想请你帮帮鹤舞。”
“如何帮?”
“要是阎罗王肯通融的话……”
“生死簿只管要不要一个人死,却管不了她如何活。否则,怎么会有一个词叫‘生不如死’?”
一语点醒梦中人,化羽终于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天真,于是道:“是我唐突了。”
“等等,你为何会求我帮这个忙?你知道些什么?”
化羽只好如实回说:“我知道你曾是地府的追魂使。还知道,你其实是仙。”
见他如此实诚,尙轻笑了笑,“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和那位阎罗王的关系。他可是恨死我了。以后,找人帮忙前先打听清楚。”
“啊?你们关系那么差?”
“不信?你见过彼岸花开吗?”
化羽瞬时愣住,彼岸花开他当然见过,而且就在尙轻的——后背上。她为何要问这个?是想旧事重提,还是借题发挥?
化羽正想着,尙轻突然又说:“彼岸之花就是他对我的惩罚。花开之时痛不欲生,花落之时锥心刺骨。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尙轻说着眼睛看向远方,仿佛这些话并不是冲他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