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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羽阁中,鹤舞觉得这两日夭蕊有些反常,以往欢蹦乱跳的丫头突然上心起课业,不仅静修时间加长,平时也不见她到身旁走动,于是来到夭蕊屋前想问问她可有什么心事,恰撞见她匆匆出门的身影,霎时觉得古怪,于是悄悄跟上。
鹤舞追着夭蕊在山脉间穿梭,钻过一个山洞眼前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开阔地带,夭蕊却凭空消失了。
正在诧异之际,突闻花香飘来,香气越来越浓郁,接着便见半空中卷起一股旋风,正快速朝自己移来。
待近些才发现那股风竟是由数不清的花瓣组成,方才闻到的花香正来自于此。
紧跟着,旋风突然从中间绽放,花瓣四落如烟花消散。与此同时,从花瓣中飞出一人翩然而落来到鹤舞面前。
那是一位公子,花青色绸杉上开着朵朵红花,一头褐色长发轻绾一个慵懒的发髻,衣袂飘摇间他朝鹤舞抬了下眸子。
仅一刹,鹤舞被那双蒙着薄雾的眸子击中,分明一双凤眼,连眉梢都微微上扬,邪魅而不失风情。且单耳垂下明月珰,腰间系挂蝴蝶佩,精巧的翠绿指环尤衬得玉指纤长。
最要命的还是那张脸。四羽阁中不乏美男,有公子如玉的凤鸣,美颜倾城的莺歌,英气逼人的燕翔,但在此人面前便都显得不过如此。
何为绝代,何为盛世,鹤舞只觉心跳加速,马上就要不能呼吸。
“何人擅闯英宁谷?”那公子一开口声音绵软弹润,若空谷回声。
鹤舞晃了下神,忙回:“不好意思,我并非有意惊扰,途径误入,请公子莫怪。”
“你是谁?”
“我叫鹤舞,五梅峰四羽阁的修行弟子。”
“四羽阁,听说过。虽无走动,却也算是邻里。既然是误入,那姑娘就请回吧!”公子说着转身似要离去。
“等等!”鹤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还有事?”
“是——”鹤舞鼓起勇气,“敢问公子刚才可否看到一黄衣女子从这里经过?”
“你才说是误入,却原是寻人?”
“是我与小师妹走散,若公子看到也请为我指明方向。”
那公子嘴角微挑,隐隐浮现一丝笑意,然后侧了下身子道:“既然如此,那鹤舞姑娘请随我来吧!”
鹤舞觉得奇怪,但对方有一种不容被拒绝的魔力,竟让她顺从地跟了上去。
就见那公子足迹所到之处树木草丛皆向两旁闪开,当中留出一条通道,沿此路向前不多时便见嫣红一片伴随浓郁花香,沁人心脾。
花海中翠竹搭建的房舍亭廊清新别致。在这一翠一红之间点缀着潺潺清泉还有翩翩起舞的彩蝶,合以空气中弥散的淡淡雾气,简直如梦似幻。
“这里是海棠山庄,我是庄主——棠洛。”公子再次侧身,“姑娘请!”
鹤舞随棠洛走进一间屋子,淡淡的薄荷清香扑鼻而来,深吸一口便有一股凉气瞬间通惯全身,紧接着就觉得浑身轻飘飘像是要飞起来了。
棠洛轻轻一笑,走上前抱住鹤舞,将她放置在一张金丝软塌上,手指在其腕处轻触数下,这才转身离去。
棠洛穿过一条长廊来到另一间房舍推门而入。
屋内,夭蕊忙起身迎上。棠洛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是谁伤了你的灵元?”
“是尙轻。”
“她发现你的身份了?”
“应该没有。不过,据我观察她入四羽阁也是另有目的。”
“不管怎样,这回你都太大意了。坐下吧!”
夭蕊乖乖坐下,棠洛伸出一根手指与其食指对接,两颗灵元分别从他们体内被逼出与指尖处汇合,棠洛以自己的灵元将夭蕊的灵元修复。
完毕后,他闭上眼睛轻声道:“还好伤得不算重,否则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令你复原。”
夭蕊赶忙起身拱手道:“多谢主人耗费灵元为我疗伤。”
“你是我的人,护你周全自是应当。”棠洛悠悠地说道,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遥远的过去,他的主人也曾用此法为他疗过伤:
“你和毕恒打,不是自讨苦吃吗?这一次有我,下回再敢,任你躺上个三五十年也不管你!”主人看似严厉的斥责饱含的却是无尽爱护。
“主上不会不管属下的。要不,主上将疗伤之法交给属下,日后也好为您分忧。”
那时的自己明眸闪亮正直青春年少,而那段岁月俨然一去不复返了。而今,这世间诸妖懂得以灵元为他人疗伤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
“主人,”夭蕊道,“鹤舞好像已经发现了我的踪迹。”
一句话将棠洛拉回现实,他摆了下手,“无碍,我刚为她编织了一个梦境,待她一觉醒来便都不记得了。”
说罢,他将夭蕊带至鹤舞昏睡的房间,一挥衣袖将榻上的鹤舞化作一只白蝶,“夭儿,赶紧回去吧!以后行事务必多加小心。”
……
昏昏沉沉中,鹤舞离开房间去找夭蕊,刚走到门前就见一只百灵鸟在梨树上冲自己叫,然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她在雪羽阁内第一次见到这只鸟,于是就追了上去,一路飞跃山川,终于停在一座气派的庭院前。
鹤舞刚刚站定,一转眼便身在屋内了。四周挂满红绸、红帐,桌子上红烛摇曳,低头一看,自己何时换上了一身红裙?
那分明是新娘的嫁衣。
鹤舞一惊,下意识摸了下头发,手指碰到珠钗被微微刺了下。这时,一双手从身后拦腰将她抱住。
“夫人。”他轻声唤道,那低沉的嗓音让她浑身一抖连喘息都变得急促。
红罗帐里,新婚夫君为她散下长发,然后将脸埋进她的发丝中,一寸一寸像藤蔓蔓延。鹤舞顿时觉得身体颤抖,紧张却又伴随着兴奋。
……
海棠山庄里,棠洛浑身一颤,微合的双目瞬时张开。
他有为他人编织梦境的本领,然若对方有修为傍体,那梦境也可能因对方意念太强而偏离他的掌控。当脑海中闪现鹤舞的梦境,棠洛本人也不由一惊。难道说这个女人在潜意识里已经对自己动了春心?
棠洛想到方才为鹤舞号过脉象,推算起来她应活了百岁不止,但她身上却不似有一两百年的修为,那她是如何保持二十几岁样貌的?难不成是虚禹教她修习《修元经》所致?这《修元经》当真如此神奇?
《修元经》一定就在虚禹的手里,一直都在!
棠洛想着,二十八年前的事又涌上心头:
海棠花妖棠洛和虎妖毕恒自小追随妖王青羽左右,从小打到大,却也在打闹中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兄弟。毕恒好奇心重,总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
“毕恒,你又下山去了?”
“嘘,小声点。”
“我族与仙门早有约定,不去凡人地盘惊扰他们的生活。若是被主上知道了小心打你个皮开肉绽!”
“好兄弟是不会出卖我的。跟你说,万仞山里新出了个修仙门派,门主对凡妖两族一视同仁。听说他手里有一本修仙秘籍叫《修元经》,里面功法了得,还有不少修行捷径。”
“那与我们妖族何干?”
“要么说你这眼界得放开点。我这回碰巧就结识了这位门主,他对咱们万妖谷很是敬仰呢,还说有机会希望拜会咱们主上。你说这大家以后成了朋友,他那些好的功法秘籍是不是也可以分享一下。万一哪天,咱们也得个道,成个仙的!”
毕恒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棠洛只当他是异想天开,却不想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泥潭。
一场仙妖大战成了棠洛心底永远的噩梦,他的双眼被剑气所伤至今无法复原,而那一战毁掉的不仅是他的家园更是他曾经抱有过的信念。
棠洛起身来到窗前,面朝满园盛开的海棠,
“我可以让这里四季花开,却无法还原万妖谷曾经的繁盛景象。我原以为不争不抢,过自己的生活便可以长长久久,可世间的法则却只由强者制定。凭什么仙家说黑就黑,说白就是白?而我们妖即使与世无争也要被践踏,被踩进泥土里?”
棠洛的怨气生成一股风,顷刻间满园海棠花落,残红一地。
……
鹤舞一觉醒来看到雪白的幔帐正是自己的闺房,方才的梦那么真实,想起来就让人脸红心跳,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会做出这样不知羞的梦!
“阁主?”夭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鹤舞忙起身,“我睡了多久?”
“顶多半个时辰,你这是做梦了?”
“哦,没——没什么。”鹤舞难掩不堪把脸转到一旁。
“可颂炖了梨汤,一会儿便好。”
“哦。”鹤舞应着,随手揉了揉头,并对自己说都是梦,是梦而已,何必认真。
墨羽阁内,化羽拖着那口鼎正往返于藏书楼和巨松之间,如今他已经可以拖着此鼎正常行走了。
几个弟子从他身旁经过,毕卆特意停下看他,“这不是金羽阁换下来的大鼎吗,这家伙可够沉的,功力不够的三四个人抬都费劲。你这可以啊现在!”
化羽无奈一笑,“呵呵——毕卆师叔就别笑话我了。”
毕卆晃晃脑袋,煞有介事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惹着尙轻姐了?”
“啊,你怎么知道?”
“这种折腾人的法子除了尙轻姐也是没谁能想得出了。”
化羽心里这个悔,自己那日为啥要嘴欠把心里话说出来。他这回算是彻底领悟夭蕊的忠告,宁肯同燕翔胡闹也万不可开冷面姑婆的玩笑。
“行了,你小子慢慢练着。我这会儿得去安慰一下昆腾。”
“昆腾师叔怎么了?”
“他没事。就是与他同屋的师兄留书出走了,心情有些低落。”
“出走?是犯了什么事吗?”
毕卆摇摇头,也是一脸不解状,“倒也没有。要说修行嘛苦是苦了点,可因为这个就不辞而别不免让人心寒。所以,我得去开导开导昆腾,别让他想不开。”
毕卆走后,化羽心生好奇又抓了几个人打听。原来,近两年阁中弟子偷偷溜走的不止这一列,大家都觉得妖族生性散漫,大概受不了严苛的约束。
化羽却是撇撇嘴,心里话,我就说吧,小胡子和冷面姑婆要是少点刻板,让大家的日子欢乐点,或许就没这些事了。
……
鹤舞站在梨树下,梨花飘落似雪飞扬轻沾衣裙,发梢间余香缭绕。
此时,她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梦中景象,梦里的感受是那么真切,让她稍一想起脸上就一阵滚烫,却又止不住翻来覆去地想。只是,梦中与她成亲的那位公子她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他的容貌。
只是一个梦而已,鹤舞反复劝慰自己,却依旧有种拿得起放不下的感觉。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阁中的女弟子们纷纷跑出闺房朝着山门处聚集。
鹤舞叫住可颂,问她发生了什么。
可颂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回道:“阁主,听说无名居有贵客到访,这会儿正在往飞仙厅的路上。大家便想去看看。”
越是尊贵的客人越不该如此无礼,鹤舞不解,“可是,你们又要看什么呢?”
可颂羞赧道:“那客人据说是位极美的公子。”
雪羽阁中平素有不少姑娘偷偷望着凤鸣和莺歌发花痴,爱慕燕翔的也不少,却不曾见她们如此矜持全无的样子。唯恐她们把人丢到外面,鹤舞便匆匆赶去一探究竟。
此时,棠洛被山叔引着正踏上玉带桥。
山叔瞧着他头顶飞舞的一只金蝶探询道:“公子,这蝴蝶是?”
棠洛彬彬有礼道:“因我目不能视,初来贵地全靠它指路。”
山叔仔细观察这才注意到棠洛的双眸似乎蒙了一层薄雾,这么好看的眼睛竟是盲的。
雪羽阁的女弟子们纷纷赶来,将玉带桥两侧围住,一个个脸带桃花,双目含情地望着棠洛。
山叔心里暗骂:苦练的术法都派这用处了?幸亏客人看不到,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好在鹤舞即使赶到,手中丝绦一甩尽数将她们赶回对岸。
“什么声音?”棠洛问道。
“哦,”山叔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弟子们在练功。”
“贵阁的女弟子还真是勤勉。”
“公子怎知是女弟子?”
“我闻到脂粉味了。”
山叔冲鹤舞使了个眼色,便引着棠洛一路向前。
鹤舞望着那个背影痴痴地出了神,明明是第一次见,为何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那衣襟上盛开的花朵,总觉得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