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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薄星航毫无疑义的失眠了。
其实勉强入睡了一会儿,但还没睡熟,楼下烧烤摊家女儿的哭声又响了。嗓音穿透力极强,从底层穿破楼层,扰的邻里都睡不好觉。
他以为自己对这种场合习以为常,现在起身,忍着强光看屏幕,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释然。
有点烦。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他刚入睡不过半小时。
置顶框的消息还停留在晚上十一点,是纪医生发来的晚安,让他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薄星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叹了口气。
正当他想插上耳机,放纪医生的语言稳定心情时,隔壁房的那人也被吵醒了,扯着嗓子朝楼下大骂。
“哪家的?!谁家的孩子,他妈的孩子就得管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没人回应,只有楼下孩子的哭泣声更大了,薄母喊的也就更大声:“他妈的听没听见!什么家长啊——自己家孩子都看不好,傻逼。”
“……”薄星航抿着唇,随机点开收藏的语音,翻了个身。
薄母声音够大,气势抵得过哭声,竟然也有不少听见这话的人迎合,也跟着隔楼喊。
这种房子廉价的老城区,素质低下的人占比更高,也爱群聚。
好像有的人就是这样,站在旁观人的角度批判别人,企图高高在上。可骨子深处的恶臭,从一开口就全都会散发出来。
熏得人浑身不适。
薄星航闭上眼,把纪医生的衬衫抱在怀里,闻着安心的味道,默念着“早点休息”,强迫入睡。
第二天,薄星航顶着眼下浓浓的乌青近教室,浑身释放着不好惹的信号。别人瞧见了也不敢当面议论,私下朝徐忆使眼神。
不用别人提醒,徐忆简直好奇死了,可他航哥一到下课就补觉,根本逮不到问话机会。
总算挺到午休,趁着薄星航排队打饭,赶紧问:“航哥你咋啦!”
薄星航给纪医生发完消息,偏头懒懒答道:“失眠。”
“失眠?”徐忆不信,胳膊怼了对他的,“不会是和嫂子……那个,咳……”
“咳个屁。”薄星航快服他这脑子了,用饭卡买完饭,赶紧把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拉到一旁。
薄星航指了指他,“闭嘴,吃饭,懂?”
徐忆乖乖的摆了个“ok”的手势,埋头扒了两口饭,刚过两秒,还是没忍住的问了一句:“……航哥,嫂子,咳?”
“……”
徐忆抛媚眼,“航哥,人家好奇嘛~~”
薄星航觉得疼了一上午的头更疼了。
他屈指敲了敲桌台,提醒:“饭该凉了。”
“航哥哥哥哥~~~”
“……”薄星航杀了他的人都有了,实在头疼,“昨天我妈回来了,半夜和楼下那家哭的孩子对骂,扰着我睡觉了,懂?”
他实在不想提他妈的任何事,哪怕昨晚和纪医生视频时,也只说他回家了而已。
他不想让工作的纪医生担心。
徐忆一听见是关于薄母的事,识趣的不再开口了,安安静静的埋头扒饭。
薄星航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晚上回家,薄母还没走,就坐在沙发上看没营养的频道。但好在看见薄星航回来,没说话也没其他反应,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继续对着电视吐槽。
薄星航也没搭话,沉默的走回房间。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次母亲会突然回来,还在楼下的哭声下住了那么多天,也不和“姐妹”约着打牌,只是坐在那边一直看着电视。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把门紧锁,该刷题刷题、该视频视频。
这种平衡大概维持了一周半,薄星航再次回家的时候,发现薄母正在大扫除。
围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围裙,拿着拖把正从厨房那头拖过来。薄星航进门先被这场景吓了一跳,紧接着有点恍惚。
这个场景他在中考之前经常见到,几乎是每晚回家,母亲都会套上洗的有些发白的围裙,从屋内拖到屋外。
父亲会在旁边盘着腿,朝他调侃:“你看你妈,真是半刻都闲不住。刚刚还说自己这腰疼腿疼不想动,下一秒又拖起来了,拦都拦不住。”
那时候他看见还会笑着回应,“妈,你歇会儿,我写完作业就拖,你总不能要拖一辈子吧。”
他妈也笑着,“美得你,谁给你拖一辈子。”
以前,他总觉得这是在平常不过的场景,在普通不过的对话。他想不到,短短三年的时间,他会对这种场景感到吃惊和可笑。
薄星航站在玄关处,沉默了两秒,“做什么?”
问了一句废话。在开口的一瞬间,薄星航觉得自己智商被徐忆传染上了。
“什么做什么。”毫无悬念的反问,薄母把拖把立放在桌沿,拍了拍手上的浮灰,“把书包放旁边,洗手吃饭。”
“……”
这一幕竟然和三年前的某一天高度贴合。
薄母自然而然地态度让他甚至以为,这三年来都是一场梦,一场恶梦。只不过现在梦醒了,推开门,一切如初。
不对。
这也并不算是一场恶梦。
正因为有这三年的无数过往,才打造成现在的薄星航。也正因为经历了这段经历,他才会在昏暗垃圾场遇见他的光。
因为遇见纪医生,任何暗淡无光的经历都变成了珍重的过往。
薄星航抿唇看着她,扯了个嘲讽的笑容。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装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薄母装了半天实在难受,也不掐着嗓子说话了,“你怎么问题那么多,到底吃不吃?!”
“不吃。”
薄母恼了,“我这辛辛苦苦忙里忙完,你他妈给我来一句不吃,我——”
薄星航皱眉打断:“你到底有什么事?”
“……”
薄星航不认为她会无缘无故的搞居家良母这一套,回过神,不想再看这假劣的演技,“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不说我就不听了。”
薄母一听这话也急了,不管什么饭不饭的,“我说我说。”
她能有这副示弱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很可疑,但薄星航没打断。必须要弄清楚根源,否则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我听说你奶奶进医院了?花不少钱吧?”
薄星航看着她,没说话。
薄母似乎是有点尴尬,想了会儿还是决定直说:“能不能接妈一点钱?我知道你奶住院花的多,但我也是没办法了……”
薄母没看见薄星航攥紧的拳头,还在诉苦,“谁知道那帮老娘们那么不要脸,自己出老千还他妈让我赔钱,妈的,我能怎么办?没靠山就只能自认倒霉,我他妈能……”
“我没钱。”薄星航语气平静的打断。
听到这里,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眼睛淡漠的掠过,问她:“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
他声声顿挫,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三年前你还是我妈,从你卷钱赌博的那天开始,你就应该清楚一点,我没妈了。”
他重复,“薄星航没妈了。”
说出来比想象中要轻松很多,除了如释重负以外,更多的情绪是爽。
真他妈的畅快。
薄星航没看薄母的神情,侧身往屋内走,边走边说:“房子是我奶奶的,她不想买你就想都不要想,给你一天收拾东西,明天从我奶奶的房子里滚。”
背后的那人没吭声,他也毫不在乎。他本来并不想让局面变得这么尴尬,但这一秒他换想法了。
纪医生还有两天回来。他决定收拾好东西,自己在纪医生的屋子独守空房一阵儿,免得心烦。
他推开门,正想整理行李的时候,发现原本叠好的被子散开了,床单上的褶皱无疑提醒他,房间有人进来了。他的东西被翻了。
几乎是下意识,薄星航掀开枕头,企图寻找临时充当镇定剂的衬衫。
也几乎是同一秒,冲向门外,脖颈的青筋暴起,眼尾烫的炙热,呼吸沉重,“你他妈动我东西了?!”
这个举动像是印证了某种设想,薄母刚刚被逼急了,现在也根本不怕他这幅模样,梗着脖子喊:“是!又他妈的怎么样!恶心——你和你爸一样,就他妈是变态!!”
薄母像是回忆起某段经历,浑身都在颤抖,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薄星航指尖压在掌心上,刺得要钻进肉里,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能克制,就到现在,他也能理性的问一句:“衣服呢?还给我。”
长时间的克制往往能引起情绪更大的爆发,当听见“扔了”两字时,他浑身的血液全都涌了起来,指甲刺破了皮肤,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沾着血的手一把抓住薄母的头,狠狠地摁在桌子上。
寸劲太大,薄母又磕到放在一旁的拖把上,额头、脸颊、嘴角都冒着血。
薄星航掌心也是滚烫的,口子被刚刚的举动扯的更大了,血止不住的往外流。从掌心缓缓滑过,顺着指尖滴落在女人的头发上。
她被红色淋了个遍,也分不清那些是她的,那些是少年的。
薄星航像是失去了痛觉,大脑也跟着停止了思考,只有手上下伏动,和嘴上一遍遍的重复着“衣服呢”。
薄母怕了,彻彻底底的怕了。
她没想到只是一件衬衫就能让少年达到这个地步。
但她永远都不会不知道的是,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衬衫,而是这个衬衫后,纪医生对他的许诺。
是他一个人空荡荡的生活三年后,头一次脚能落在实处。他终于有了家,有了能够彻底依赖的那个人。
可女人不会懂。
她只会捂着嘴,做出干呕的姿势,指着鼻子说他恶心,说他是变态。
最后什么时候停手的,怎么出的门,又怎么到纪医生家的,他统统都不记得了。
薄星航倒在纪医生家的沙发上,感受着处处熟悉的气息,鼻子发酸。
这时候的感知好像都回来了,头发胀一般疼的要命,掌心处已经止血了,可痛感却迟到的赶过来,整个手臂都疼麻了。
还有心脏。是窒息的,喘不上气的疼。撕心裂肺的痛——薄星航从来没这么疼过。
以至于门口传来解锁的声音,他看向表情错愕的纪医生时,第一句话就是:
“纪医生……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