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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一路胡思乱想,外头鼓乐声渐停,仍旧是先前上凤轿时那个尖细的声音大声唱道:“请世子揭帘!”秦宝珠慌忙盖上喜帕,才刚坐得端端正正,眼前就亮起一片光,显然是轿帘被掀起了。她在喜娘的搀扶下出了凤轿,一直往前走的好一段路,又上了一顶轿子。之前在秦府待嫁时,她就从娄尚仪处熟习过亲王与亲王妃成亲的各项仪礼及流程,知晓此刻必是进了皇宫的午门,将往奉先殿行庙见礼。
果然快到奉先殿时,下了轿子,立时便有赞引四人上前,由两人引着明慎湜进殿,在德祖皇帝皇后神御前的东面站好,又两人引着秦宝珠到神御前的西面。德祖皇帝是大璋朝开国皇帝的高祖,其实只是一介贫苦农民,并未做过一天皇帝。只是因玄孙打下这万里的大好江山,才被玄孙追尊为帝。
这庙见礼只需顺着赞引的唱词行礼即可,不过仪礼颇为繁多,很是折腾人。先是明慎湜与秦宝珠拜两拜,然后下跪,明慎湜搢圭后再由执事捧帛从他右边跪承上来。明慎湜接过后再给执事,执事以帛奠神御前。这之后,在赞的一声“进爵”下,执事又从明慎湜右边跪献爵上来,明慎湜照例接过,又给执事,执事再以爵奠德祖皇帝皇后神御前。最后,明慎湜与秦宝珠叩首,又两拜,这才算完。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在拜完德祖皇帝皇后神御之后,还要重复前面的一应礼仪,依次跪拜懿祖帝后、熙祖帝后、仁祖帝后等的神御,这些都是大璋朝开国皇帝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全是大璋立国后被追尊为帝后的。一番下来,秦宝珠的双腿酸软又发抖,也亏得有喜娘扶着,否则她恐怕难以坚持下来。跪拜完这些祖先后,还要到读祝位再跪,读祝完了,又是叩首,方可起身。接着是明慎湜回到原位,又与秦宝珠两拜。此时执事捧着祝帛到燎所,明慎湜与秦宝珠各到燎位去,这才算真正的结束。
听到赞大声唱“礼毕”,秦宝珠轻吐一口气,在这清凉的天气下,她却已经折腾出一身的汗。心里头忍不住腹诽,这是成亲呢,还是折腾?这庙见礼再不结束,她可真要撂担子了。
从原路出了宫门,依旧是乘坐凤轿,这回真正是往静王府而去。秦宝珠扯掉喜帕,稍稍擦掉脸上沁出的汗,活动一下僵硬酸痛的手脚,心里嘀咕:这王公贵族结婚真是麻烦,看来王妃也不好当,身子娇弱一点都坚持不下去!想到待会还有合卺礼,她觉得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此时在静王府,正门大开,正殿上早已设好宝座、拜位与酒案,专候新人。明慎湜亲迎时身着衮冕,合卺礼时却要先换成皮弁服,再与秦宝珠一起到正殿。他们二人在拜位拜了两拜,然后就座。此时便有执事举馔案到跟前,女官取金爵斟酒呈上,明慎湜与秦宝珠均沾了沾唇意思一下。女官撤掉金爵后又呈上美馔,他们二人又是略用了一小口。如此这般两轮后,女官再进呈装了酒的卺盏。这卺盏实则为剖开两半的苦葫芦做成的瓢,新人一人手执一半,相对而饮,象征夫妻合二为一,同甘共苦,正合《礼记》所言:“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合卺酒后仍要再进一次馔。如此三酒三馔,执事才撤下馔案。明慎湜与秦宝珠又归拜位,相对而拜两次,这才算合卺礼毕,新娘子被送入洞房。而方才行礼时剩下的酒馔,却不能随意处置,必须是由明慎湜的侍从食用秦宝珠的馔案,秦宝珠的侍从则食用明慎湜的馔案。
此时天色已暗,静王府里张灯结彩,摆起了宴席,宾客满堂。新房里红烛高照,却是静悄悄的,除了门外守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并没有其他人。喜娘扶着秦宝珠坐在里屋的床上后,便退到屋外跟那两个小丫鬟在一起,她们应是得了吩咐,等待会明慎湜在前头应付完贺喜的来宾,回来揭新娘子的盖头后,再进来结发和撒红枣莲子。这般清净倒正合秦宝珠的心,听到屋里再无闲杂人,端端正正坐着的秦宝珠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左捶右捶自个的肩膀和腰,低声唤自己的贴身丫鬟:“椰丝,快来帮我捏一捏,折腾了一天,感觉这酸痛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豆沙,我就今儿大清早用了点饭食,水也不敢多喝一口,现在都饿得不行了,赶紧看看哪里有吃的,给我弄一点。”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头有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世子妃娘娘,小的是世子身边的内侍来宝。世子在前头待客,恐怕要晚些再过来,他吩咐小的先带些吃食来给娘娘充饥。”秦宝珠闻言,心中不由欢喜,暗道明慎湜为人当真是周到。
豆沙出去接了食盒进来,一样样摆开在小桌上,秦宝珠闻到满室食物的香味,早按捺不住,抬手就要扯掉喜帕。慌得站在她身旁的椰丝按住她要作乱的手,细声细语劝道:“万万不可不可,娘娘。这喜帕必须让世子来揭开,否则不吉利。”
秦宝珠立时垮了脸,不拿掉喜帕可怎么吃东西。豆沙像是知晓她的失望似的,笑吟吟道:“娘娘,世子当真是细心,这些吃食里除了一碗牛乳、一碟子酥油泡螺儿,余下的都是容易克化的糕点。”
秦宝珠听罢,双眼一亮,牛乳和酥油泡螺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明慎湜让手下的人送来,真是歪打正着。而糕点吃起来极为方便,恰好她也不能拿下喜帕,若是饭菜什么的就不太方便了,也难怪豆沙说他细心。
静王府的吃食果然比民间的要精致可口,只是那酥油泡螺的味道竟与她平常吃的差不离,不过以前她也曾在寿禧郡王府吃过,比那个还要好上一些。秦宝珠饿得狠了,三两下吃了个七七八八。吃饱喝足自然困顿,她摸摸滚圆的肚皮,若不是还等着人来揭盖头,还真想洗漱洗漱睡下。
前头的喜乐飘飘渺渺地传来,秦宝珠时不时低声跟两个丫头聊着天,倒也不觉得时辰难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忽听得外头传来行礼的声音:“见过世子。”秦宝珠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坐直了来,一改方才的闲适之态。椰丝及豆沙也都迅速肃立在秦宝珠两侧,脸上带出略有些拘谨的微笑。此时同明慎湜一起前来的,理应有不少闹洞房的年轻男女才是,也不知为何却是一直静悄悄的,完全没有许多人一起的热热闹闹的声音。
还没等到明慎湜进到内室,又有一阵轻微的小跑声响起,若不是室内安静,几乎就让人忽略了。片刻后,似乎是明慎湜惊疑不定“哦”了一声,秦宝珠模模糊糊听到他匆匆交代了什么,随之是一串略沉重的脚步声急急而去,最后彻底消失了。椰丝和豆沙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不解。椰丝低声在秦宝珠耳边道:“我去打听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裙裾窸窣,椰丝打外头回来,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豆沙担忧地看向她,无声地询问,她无奈地摇摇头。秦宝珠听到椰丝回来,不见出声,便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问过世子身边伺候的那位来宝公公了,他说世子吩咐娘娘请勿多想,只是有要事暂时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椰丝的语气似乎很是平常,但秦宝珠还是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追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都到新房门口了又走开?”
“这……来宝公公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椰丝稍顿一下,又道:“原本有不少人要来闹洞房的,世子来时都挡了下来,应是怕娘娘不惯应付那么多人的缘故。”
世人成婚多爱热闹,闹洞房的人越多越好,秦宝珠确实有些不同,对一堆人围着自个笑闹揶揄敬谢不敏,明慎湜此举确实甚得她心。只不过新郎都到洞房门口了,又匆匆离开,什么缘由也不说,作为新娘子的秦宝珠又怎么不会心中猜疑,可既然明慎湜都特意让她不要多想,她也只好按下心中的不安,耐心等他回来。只是这左等右等,前头的鼓乐声都歇了,宾客的笑闹声也渐渐停了,仍不见明慎湜的人影。
等的时间一长,这心里头就愈加不安,秦宝珠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在洞房花烛夜抛下新娘子?这回成亲,皆因当今圣上赐婚。她与明慎湜仅有过数面之缘,说过的话也不多,对他谈不上了解,但听闻此人甚为孤傲,莫非对这门亲事极为不满,借故离去,给她一个下马威?又有传言明慎湜不近女色,许是嗜好男风,难道他对女子已经厌恶到连妻子都不愿敷衍,避之不及?还是说宗室中人肆意妄为,有了宠爱的媵妾,为了给那些女人撑腰,连正经原配也冷落?
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明慎湜仍不见踪影,甚至连话都没让人捎来一句。椰丝跑了好几趟屋外,也没从来宝那儿得到什么消息。而来宝似乎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椰丝说他脸上的急色不似作假。秦宝珠由一开始的不安,到渐渐地憋了满肚子的气。头上的九翟冠以金为胎,点翠缀之,又有无数珍珠宝石装饰其中,沉重得很,压得她头也疼,脖子也疼。还有那一身厚重的翟衣绶佩,层层叠叠,裹得她都喘不过气了。
“世子还没有消息传来吗?”秦宝珠再一次询问刚从外头打听消息回来的椰丝,语气里满是不耐和怒意。
“尚未有消息回来,来宝公公已经悄悄着人去寻了。他说世子这样什么都没说就出去还是第一次,许是一时被什么重要的事绊住脚。”椰丝心里头暗暗为明慎湜着急,可他甚至连平日里贴身伺候的内侍都没带,似乎是孤身出府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重要的事?有什么事能比成亲重要?”秦宝珠讥诮道,顺便一把扯下那恼人的喜帕。终于,眼前再也不是挡着一片刺目的红。
椰丝和豆沙没料到她真的毫不忌讳就把喜帕拿掉,都惊道:“娘娘,不可!这喜帕还是要等世子来……”
秦宝珠无所谓地撇撇嘴,打断她们说道:“有何不可?你们看看屋里的铜漏,这都快四更半了,我困得要命,没那精神头继续等下去。椰丝你去给我弄点热水沐浴,豆沙你帮我除下身上衣裳,难受得不得了。”椰丝与豆沙面面相觑,经不住秦宝珠一叠声的催促,只得按下再劝的话,依着吩咐各去忙活。
秦宝珠洗漱过后,已是将近五更天,明慎湜依然未归。她躺在喜床上,卷着被子,心里头一片冰冷。她没有让人在里屋守夜的习惯,椰丝和豆沙都已经退下去了。现如今在新房里,只有她一人,婴儿胳膊粗的□□凤喜烛依旧烧得热烈,照得一室明亮;屋里头到处贴着红彤彤的双喜,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现在躺着的拔步床上大红的童子戏莲暗纹床幔低垂,缂丝妆花的鸳鸯戏水锦被铺陈在花团锦簇的褥子上,本应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是喜气洋洋的新房此刻却是讽刺般的寂静冷清:新郎不知所踪,徒留孤零零的新娘。
秦宝珠默默闭上双眼,罢了,既然你对这门亲事浑不在意,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有所期待?既然我们因为圣旨拜了堂,已经无法分开,日后我便当这静王世子妃是一份终生的工作,静王府是我工作的公司,你明慎湜便是我的主管。应付一下主管而已,这在上一辈子早就轻车路熟,这有何难?上司与下属,这样的关系反倒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