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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慎湜自玄月观回静王府后,显得心事重重。来宝见他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话,麻利张罗了晚膳奉上来,岂料明慎湜才动了两筷子便让撤下。来宝正寻思着今个儿在玄月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就听得明慎湜叫唤。他不敢怠慢,颠颠儿上前问:“世子唤小的,有何吩咐?”
明慎湜坐榻上,一手垂在膝上,一手搁在旁边的小杌子,曲指轻敲。他剑眉紧蹙,脸上神色似懊悔似疑虑又似烦恼。来宝心里嘀咕,他家世子向来比那腊月天的冰块还冷上几分,如今这般模样可少见,倒略像个正常人了。
“来宝,”明慎湜若有所思地问,“若因一时冲动,冒犯了佳人,你道该如何赔罪?”
来宝不料明慎湜竟问出这等话语,一时反应不过来。听听,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他家世子居然为女人的事情烦恼。冒犯佳人!哪位佳人!如何冒犯!他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他家世子有龙阳之好了!
见来宝在那发愣,明慎湜讪然,挥挥手道:“也是,你是个内侍,又如何懂得这些。且下去罢。”等我请了旨,她自会明白我的诚意,明慎湜暗道,只是她恐怕不大甘愿,也不知要如何怨恨我。他长叹一声,心中患得患失。无论如何倒是打定主意,是他硬要留她在身边,那么即便她不喜欢他,他也要好好待她护她。
来宝直到走出门口,脚步都有些发飘。了不得啦,他家世子开窍了,心中装了个女子!是谁?他是贴身伺候世子的,竟没有发觉!搜肠刮肚想了好半晌,来宝才想起他家世子似乎就只待一个女子与别不同。是谁来着?对,秦大姐儿,一个举子的女儿。他见过,长得秀秀气气的,要说多特别他又不觉得,那么她是否会成为世子妃?
翌日,明慎湜起得比往日都早,穿戴好衣冠后便匆匆进宫面圣,恰好掐在皇帝下朝的那个点上。
当今圣上还只是个少年,幼年登基,如今才亲政不久,是个勤勉有为的皇帝。此时他正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若没有军国大事,他是不喜人打扰的,甚至连随身伺候的宫人也不许随意进御书房,可唯独明慎湜是个例外。也只有他,在这个时候求见,皇帝才会搁笔以待。
行完君臣之礼,皇帝撇下奏章,带了些好奇来问:“今儿个可稀奇了,孟清你居然挑这个时候进宫。正好朕看奏章看得烦闷,你有什么事赶紧说道说道,朕也好提提神。”因为是一国之君,他平日里无论在哪里、见到什么人都必须端着,只有对着明慎湜这个从小到大的亲密玩伴,才显露出这年龄的少年天性来。正因为自小到大都在一块,他十分清楚明慎湜是个极为刻板无趣之人,平日行止异常规律,而今日偏生打破了常规,这个时候求见,想来必是有什么大事,他不得不大为好奇。
明慎湜为人利落,也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问皇帝道:“陛下可记得当年曾应允过,臣的婚事由臣自己做主?”
皇帝兴味盎然:“自然是记得,朕当年还说过,你看中哪家的姐儿,尽管跟朕提,朕必为你下旨赐婚。”皇帝更是奇怪了,他这堂兄弟居然要请婚?可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他还一度以为,这从不让女人近身的堂兄弟即便成亲,也要到而立之年呢!到底是哪家的姐儿让他一大早就急匆匆进宫,以往可从未听过他跟哪个姐儿走得近的。
明慎湜得了皇帝这一句话,当即跪下道:“臣恳请陛下,将城中秦持重秦举人家的嫡女,秦大姐儿赐婚与我。”
皇帝哈哈大笑,上前来亲自扶起明慎湜,道:“小事一桩而已,何必拘礼?朕马上便为你下旨。”原来是秦氏女,看来这女子可当真不简单,朕必要会上一会。皇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
且说秦宝珠得知常喜儿怀上之后,便张罗开要送给小宝宝的东西。她素来喜欢小孩儿,这会儿更是忍不住,一会儿让豆沙去自己的小库房里取乐暄妍所赠的细棉布出来,要给小宝宝做衣裳;一会儿又吩咐椰丝到府外去寻手艺好的金银铺子,想预定一套长命锁。直把个荷院上下折腾得个鸡飞狗跳,最后还是豆沙哭笑不得跟她说道:“姐儿,喜姐儿还要八个多月才能生呢,瞧你忙乎得,这也太早了吧!”
秦宝珠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失笑道:“也是,我这是在紧张什么呢。”尔后她又轻叹一口气,“我晓得喜姐儿一直都想念自个儿的父母,心里头其实一直都不大开怀。如今终于有了骨血相连的孩儿,也终于能稍稍弥补她心中的遗憾了。我真为她高兴。”
主仆二人正闲话着,忽然外头吵闹起来。豆沙柳眉一竖,火气顿生。自从五仁离开后,这院子上下人等都归她管治,如今主子在房里坐着还无端吵闹,这不是打她的脸,让人以为她管教无方么。朝秦宝珠告了个罪,豆沙走到屋外厉喝道:“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姐儿还在里头呢。”
外头站着的几个小丫鬟立刻噤声垂头散开了。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上前来朝豆沙急匆匆行了个礼,禀道:“豆沙姐姐莫怪。奴婢是守内宅门的,刚才前院的小厮跑过来说,天使携圣旨驾临,老爷让姐儿赶紧到前院去迎接。”
豆沙一听,兹事体大,忙进屋回禀。秦宝珠闻言,觉得甚为奇怪,自己家中无人入朝为官,亦与皇族扯不上半分关系,怎的当今陛下突然给下了道圣旨?然而她也无暇多想,急忙换上去年为及笄礼新造的真红织金福寿万年云肩通袖盘领袍和宝蓝织金双襴八宝璎珞马面裙。这套衣裳非常隆重,她只在及笄礼那日穿过一回,后来便放进箱子里收好,轻易不拿出来。如今遇上宣读圣旨的场合,她又是无诰命在身的民女,穿戴上恰好合适。
匆匆赶到前院时,外头已经跪了一地的下人。在堂屋里,闲杂人等已经回避了,一架大折叠纱罗屏风隔开了内外,常顺娘坐在屏风内,亦是一身织金衣裙,头上戴着顶黑黢黢的髻,用上了一整套银鎏金镶红琉璃的头面,端的异常郑重其事。她端着一杯茶,却心不在焉,频频朝屏风的另一面看去。而外面则是秦持重陪着个山羊胡的官员喝茶。他穿着簇新的鸦青四合如意云杂宝暗纹缎道袍,脚蹬暗红缎镶绿边云头履,不着痕迹地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到那天使手里,探问道:“不知这圣旨是个什么缘由?还请大人明示。”
那官员四五十的模样,一身猩红官服,胸前后背的方补是两只华丽的孔雀,腰上虚束玉带,头戴乌纱帽。他收了秦持重的银子,却仍不肯据实以告,只故作高深地笑说:“秦举人不必担心,这是喜事,喜事呀。”
“娘。”秦宝珠轻唤一声,常顺娘回过神来,朝女儿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不知道圣旨敕命是什么吗?”秦宝珠有些担忧,不由蹙起眉头。那宣旨的官员虽说是喜事,但于他们秦家而言,却是未必。
常顺娘拍拍她的手,反倒过来安慰道:“别担心,那承旨大人虽然不肯透露,但总归是喜事。等待会接了旨就知道是什么了。”
此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秦宝珠抬头看去,原来是秦真珠到了。她亦装扮得十分隆重,头上插着一支镀金含珠滴的偏凤,鬓边戴了两朵小巧精致的嫩黄绉纱菊花,上身是大红的刺绣玉堂富贵对襟长袄,下面系一条官绿的羊皮金潞绸褶裙,腰间垂下组佩。通身贵气,竟丝毫不输秦宝珠的织金衣裙,但又更显少女的娇美。
秦真珠一进来,双眼就放在秦宝珠身上,挪也挪不开,心里头端的十分妒忌。那身织金的衣裙造价不菲,穿上身显得人端庄无比,站出去就是嫡女的气派。不似官家或皇族的贵女,普通人家的女儿也只有在及笄礼和婚礼上才允许穿着织金的衣裳。她也想要做一套织金的衣裙在及笄礼上穿来着,可常顺娘定不会为她如此上心,邬姨娘财力又不足,因此每见一次秦宝珠的这套衣裳,她是既羡慕又妒忌,有时真恨不得将它据为己有,有时又想将它绞成碎片。
秦真珠黑着脸,朝常顺娘略行了个礼,就到一旁坐着了,反正她已经许了人,没必要再跟这个什劳子嫡母装表面功夫。常顺娘倒也不计较她的无礼。姚良笙的寡母宋氏她是打过几日交道的,爱子如命、刻薄寡恩、气量狭小,还有古板不知变通,通通齐活了。秦真珠摊上这么个婆婆,身子骨又硬朗的,以后多得是她哭的日子,所以常顺娘乐得在秦持重面前装大度扮娴淑。
此时门帘又被掀开,秦宝珠望去,原来是秦老夫人到了。她一身暗色缂丝褙子,头上戴一截镶团寿字的抹额,一路走得颤巍巍的。若不是有萱堂的一等丫鬟花梨搀扶着,秦宝珠怕她下一刻便要摔倒。
秦老夫人不过四五十岁,可这一两年身子都不大妥当。上回因为秦真珠与姚良笙的丑事被气倒后,家中请大夫来诊治调理,这几日才好不容易离了病榻,只是现如今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脸上添了几条明显的皱纹,鬓边也有些发白,看着竟是一下子老了数年。她素来不喜秦宝珠,见到就觉膈应,早就免去了她早晚请安,先前秦宝珠也只是隔几日去萱堂而已。后来她气病,也不知怎的愈发沉郁,那些个孙辈一概不见,秦宝珠也只有趁她白日昏睡时去探望几眼。那般情形下也看不真切她,如今乍一见她如此憔悴,秦宝珠不免大吃一惊。
秦真珠见秦老夫人进来,一改往日的热络之态,只跟着秦宝珠一起见个礼罢了。她心里头还恼恨秦老夫人让她跟姚良笙定亲呢。秦老夫人耷拉着眼皮看向自己疼爱了十数年的孙女,心里头失望不已。她缠绵病榻时,连秦宝珠都隔两日来看望一次,奉汤端药,而秦真珠却统共只去了萱堂三回,一次甚至连內室都没进,还有两次只隔着帘子看她一眼。
见人已到齐,而香案亦早已摆好,前来宣旨的翰林学士承旨便拿出了圣旨。屏风外的秦持重,屏风内的女眷俱都跪下。
承旨展开五彩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静王世子明慎湜,克己质敏,敬顺信正,文武双全,礼仪兼备,当择贤女以内助。今有京城人士、举人秦持重之嫡女秦氏,其素娴仪矩,淑慎性成,惠朗知书,兹特礼聘为静王世子妃,择日大婚。望夫妻伉俪,家室和睦,扬祖宗之美德。”
圣旨一下,满屋子人皆愕然。皇帝居然赐婚秦宝珠为静王世子妃?实在太匪夷所思!秦家几代都无人出仕,也非闻名遐迩之家,更遑论跟皇家扯上什么关系,怎的就入了当今陛下的圣眼,并赐婚京中鼎鼎有名的静王世子!虽说静王世子的一些事情在京中传得难听了些,可那毕竟是捕风捉影,算不得真。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与天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曾有勤王平叛之功,在皇室宗亲里,那权势也是排头的。
众人都已经谢恩起身,只有秦宝珠仍呆愣愣跪在地上,常顺娘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拉了她一把,轻声问:“怎的了?身子不舒服吗?”关心地探了探她额头,却觉得有些凉。
秦宝珠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强笑道:“无事,女儿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秦真珠闻言,暗自嗤笑一声,怕是高兴傻了吧。
她哪里知道,秦宝珠此时手脚一片冰凉,心里头阵阵发怵。她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无法接受一个拥有许多女人的丈夫。嫁入皇族,并非她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