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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宝珠回过神来,微笑道:“是我疏忽,忘了你也到了放出去的年纪。你亲自求我,我又怎么会不同意?你家里给你定了亲?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可要好生思量。”五仁跟了她数年,将荷院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她的后半辈子归宿,秦宝珠也是甚为关心,怕她糊里糊涂就许了不好的人家。
五仁见秦宝珠亲口允诺放人,这才松快下来,带着羞涩答道:“对方是家里找的,年纪略大了些,但听闻家中有良田铺子,家境很是殷实。”
秦宝珠听着觉得不大不对劲,不由追问:“年纪略大?他……是娶的填房?”
五仁摇摇头:“他原配尚在。像我这种身份,怎么敢高攀他那种人家的正室之位。”
秦宝珠大为讶异,问她道:“莫非你是去给人家做妾?”
“正是。”五仁点点头,双颊嫣然动人。
秦宝珠观她的神情,说起此事来非但没有不忿之色,反而神采飞扬,面露喜色,显然是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她是从未想过身边有人甘愿去给人家做妾的。在她看来,做妾比奴婢还不如。奴婢尚能赎身,妾室却只能一辈子看主母的脸色。主母厚道的,日子还好过些,遇着那狠辣的,当真是生不如死。可偏生五仁就乐于去做那毫无自由可言的妾!沉默了一阵,秦宝珠仍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若有什么不乐意,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五仁有些茫然:“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奴婢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不乐意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秦宝珠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心里又惋惜又失望,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跑去做妾。只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也不能用现代的观念来要求一个土生土长的大璋朝姑娘,若如她内心所愿,男子一生只有一妻不纳妾,在这大璋朝反而是不正常的吧。既然五仁满心欢喜,她也只好盼望那家的主母即便不太厚道,也不要是个狠毒的吧。
秦宝珠越想越惆怅,干脆嫁妆单子也不对了,起身出了书房门,避开下人找了处清净的地方坐下。岂料还未到半盏茶时间,就见一个粗使丫头急匆匆从旁跑过。秦宝珠好奇地看过去,见她进了粗使丫鬟居住的大通铺屋子,没多久便有四五个人跟着她出来了。
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又从秦宝珠身边经过。她们显然很是兴奋,没注意到树丛里还藏着个人。听她们所言,原来是傅家给常喜儿的聘礼到了,她们要去看个新鲜热闹。
傅家的聘礼到了,少不得要清点和招待来人,常顺娘一人恐怕忙不过来,秦宝珠便也不好再躲懒,从树丛里钻出来,准备到母亲那边去搭把手。这时,那粗使丫鬟的屋子忽又开了门,一人从里头走出来。秦宝珠有些奇怪,这人怎么没跟其他人一块儿走,莫非是不合群或是被孤立了?
只见那小丫鬟走到旁边,拿出一把扫帚,慢悠悠地清扫屋前的落叶。秦宝珠看了一阵,都只见她很是悠然地清理完落叶,又拿把剪子修理花枝。好奇之下,秦宝珠走了过去。那丫鬟一见她,忙放下剪子行礼,然后规规矩矩站着,也不多话,一副听任吩咐的乖巧模样。
秦宝珠见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普普通通,只是双眼特别通透。她头上梳着丫鬟惯常的丫髻,用根淡红的带子一丝不苟扎着。身上穿着件米黄的交领窄袖衫儿,系一条粉色的褶裙,外头罩着件淡绿色棉布比甲,用一根腰带缠紧,浑身利落大方,气质沉静。这样的一个人,如若不主动表现,是很难让人注意到她的。可是一旦注意到了,又越看越觉得特别。
“你叫什么名儿,我看你眼生得很。刚才别人都去看聘礼了,你怎么不一块儿去?”秦宝珠在旁边的一张石墩坐下,微笑问她。
小丫鬟恭谨地略弯腰,答道:“奴婢前些日子才进的府,没有名字,大家都唤奴婢十七娘来着。看聘礼虽然好玩,但是总要有人留下来听候吩咐的,反正奴婢不看也无所谓,所以就不去了。”
“哦,十七娘,”秦宝珠点点头,原来这小丫鬟是前几日荷院添人才进来的,也难怪她不认得,“这院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待会儿我也要去的,所以你即便是去看看也没事。”
“即使姐儿不在,这院子里头也还是需要有人的。”听闻秦宝珠亲自准许她去看聘礼,十七娘仍然泛不起一丝波澜。
这十七娘倒是认死理,秦宝珠暗道,看着小小年纪,性子却像嬷嬷一般规矩。
“姐儿,姐儿,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豆沙从远处急匆匆走来,“常大姐儿的聘礼抬来了,你先前不是吩咐说聘礼来了要去看看,好参考参考,便于常大姐儿嫁妆的增删吗?”
“嗯,我这就去。”秦宝珠起身,看一眼十七娘,见她仍安安静静站着,不因豆沙的到来有任何动作。她微微一笑,朝豆沙道:“走吧。”
傅家虽非大富大贵,也算殷实之家,下的聘礼摆满了中堂,首饰头面、衣物布帛、茶果酒水、三牲鲜鱼等无一不备,足足有二十四抬。秦宝珠拿着礼单帮忙清点了一遍,见有银打的头面,细棉的被褥,衣物布帛里还有一部分是绸缎的,茶果酒水也十几样,样样不缺。所有的这些虽然不算顶级,但也不差,每一种也十分齐备,可见傅家是下了功夫的,对常喜儿这个未来儿媳很是看重。
日子过得飞快,待到常喜儿出嫁,五仁自赎身出府嫁人,却是到了九月。身边一连走了两人,秦宝珠未免有些提不起劲。
恰逢初九重阳节,秋阳艳艳,金风送爽,豆沙见她这些日子仄仄的,闷在屋里百无聊赖,极力撺掇她去郊外登高。秦宝珠本不想去,又不忍拂豆沙的好意,便勉强应了。只是原本她还想邀乐水一起的,岂料乐水推说有事,最终只有她一人成行。
待牛车出了城,秦宝珠的心才随着郊外的秋景畅快起来。秋日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也没有,显得十分高远。偶尔一群大雁飞过,才划破这碧空的宁静。远处的山上,枫树与银杏相杂,叶子红的红,黄的黄,甚为绚丽。近处则能看到路旁零星开着小花,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野果红了,小小的一串串,到处都是。不时还能看到小童赶着牛羊在吃草,十分悠闲。
这一回去的仍是以玄月观闻名的响尔山,经过数年前遇袭的小树林时,秦宝珠一行人还心有戚戚焉。所幸一路太平,很顺利就到了响尔山下。
从山脚到半山腰上的玄月观只有小路,需弃车而行。此时正值午膳时分,许多人一早来登高后,顺道去玄月观用过素膳才回程,因此山下停的牛车马车甚多。
“刚才一路上吃了不少零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饿,不如先登高,避开人潮,回来时再去玄月观吃点东西,可好?”响尔山山势平缓,也不十分高,从山脚到山顶还修了小路,并不难爬,秦宝珠难得兴致勃勃。
豆沙又怎会扫她的兴,自然一万个同意:“那姐儿和椰丝一起去吧,奴婢先去玄月观里打点,不然可能都订不到厢房呢。”秦宝珠的起居,她从不假手于人。椰丝没有说一句话,只上前默默落后秦宝珠半步站定,显然也是听从豆沙这般安排的。
椰丝便是原来新卖进来的粗使丫鬟十七娘。五仁自赎出府后,秦宝珠便将她提起来做二等丫鬟,还给改了名儿叫椰丝。考虑到豆沙也逐渐大了了,整日跟在她身边伺候起居,半点庶务都不懂也不是个事,日后出嫁了恐怕不好持家,秦宝珠是有意让椰丝来接豆沙的班,而让豆沙渐渐掌管荷院,如同先前的五仁一般。只是现如今她还不能全然信任椰丝,因此平日里去哪里都带着豆沙与椰丝,不但可以让椰丝跟豆沙学学,还可以就近观察她的为人,看她是否可造之材。
大抵是借了玄月观的仙气,响尔山虽然小,山势不够奇崛,但自有其清幽之处。此时山道上已经没什么游人了,显得很清静,连道旁的草木都显出绰约的风姿来。不时还能看到鸟儿从茂密的树丛中扑棱飞出,唱着婉转的曲儿倏的飞向天空。
快到山顶的时候,秦宝珠气喘吁吁地擦掉额头上的汗,眼珠子往身旁的椰丝身上转。她纳闷得很,椰丝跟着一起爬的,怎么她就清凉无汗,一身轻松呢。好似刚才她不是在爬山,而是在平地走了一小段路而已。
椰丝对秦宝珠不平的目光毫无所觉,她看了看不远处山顶上的凉亭,对秦宝珠道:“山顶的亭子里有一个人,应该是个男子。”
秦宝珠也朝亭子那边望了望,却什么也看不见。“真的有个人?”随即她又笑了,“管他呢,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咱们都来到这儿了,因为亭子里有男子在就不去,就实在太可惜了。”
她们歇息了一阵,又花了一刻钟才爬到山顶。山顶上头凉风习习,吹得人甚是舒服。亭子里确实有个男子,看身形是个少年,身穿襴衫,背对着秦宝珠站在最里边,恰好能将半山腰处的玄月观之景尽收眼底。
听到声响,少年转过身来,恰好与秦宝珠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怔。原来这少年竟是姚良笙。想到姚良笙曾跟秦真珠合谋要坏自己的清白,秦宝珠脸色一冷,这人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她淡淡朝他点点头,然后扭头就走。
姚良笙却是急急叫住她:“大妹妹,等等!”
秦宝珠脚步一顿,他已经追上来了。“有事?你我男女有别,实在不宜多谈。”秦宝珠有些不耐烦,对于这种恶心的人,她实在不愿再与之有何交集。
姚良笙看着眼前心念念的人儿,有些心潮难抑。当年他初到秦府,对容貌更加美艳的秦真珠印象更深些。及至后来,渐渐觉得秦真珠太过娇纵,不若秦宝珠温柔且善解人意。如此一日一日,心中便更看重秦宝珠一些,但他又不舍秦真珠的美貌。夜深人静时不止一次暗暗发誓,他日若金榜题名,必同娶秦宝珠为妻,纳秦真珠为妾,如此享齐人之福才算圆满。
岂料世事无常,如今他是必须要娶秦真珠为妻了,而秦家是不可能将身为嫡女的秦宝珠给他做妾的。他左思右想,唯有科举夺魁一途,才可能再娶她为平妻。只是她已到说亲的年纪,不知能否等他。
姚良笙暗自叹了口气,眼前的佳人算不得绝色,也不若秦真珠般娇媚明艳,但也姿容秀美,气质灵动。况且秦真珠美则美矣,却流于俗套,越看越乏味;而秦宝珠则如同一朵默默开放的兰花,姿态优雅,清香隐隐沁入心脾,越品越欲罢不能。是以,他对她念念不忘,即使与秦真珠已有婚约,也无法放手。
秦宝珠见姚良笙直勾勾盯着自个儿不放,更是心生厌恶,她冷声道:“姚大哥儿若是无事,我便走了。”她如今再不肯称呼姚良笙为表哥,恨不得与他这种卑鄙无耻的伪君子撇清关系。
姚良笙回过神来,赶忙拦住秦宝珠:“宝姐儿,借一步说话。”说着,他拿眼睛瞄了瞄旁边的椰丝。
秦宝珠却不依他,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冷淡淡说道:“我光明磊落,没有什么不可让人知道的。况且,我真怕什么时候落单,不小心被人算计毁了清白。这年头,人心坏着呢,还是让丫鬟跟着好。”笑话,他可是有前科的,若是支开椰丝,他突然抱她怎么办,到时候她哭都没处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