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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了两句,蓝大力有些羞赧地对明慎湜说道:“这时辰哥儿姐儿都饿了吧?不巧我家婆娘今早带娃回娘家走亲戚去了,我又不会煮饭,刚才吃晚饭都是啃的干粮。你们且先等等,我去叫村里头五婶来给你们做一顿。只是五婶家在村子最里头,我家又比较偏,要麻烦你们等久一点。”
“不用太麻烦了。”秦宝珠忙制止他,这天都黑了,乡下人家休息得早,这么一来二去折腾,恐怕要耽误明日的活计。况且,先前那些杀手不知道有没有在找他们,因此知道他们在这村子里出现的人越少越好。“我们只是借宿一宿,哪用得着劳师动众的。我也略懂庖厨之道,让我来煮饭便好。”
“这……”蓝大力有些为难地看向明慎湜,这姐儿十指尖尖,娇嫩得跟葱笋似的,不像是会下厨的人。岂料明慎湜也是点头同意:“就让我们自个来吧,还请蓝大哥告诉我们厨房在哪里。”
蓝大力只好带他们去厨房,指着那灶上正搁着的一块带肉的大骨头说道:“乡下人家,也没得什么。正好昨日我帮里正做泥瓦工,里正娘子今个儿差人送来一块骨头,姐儿尽管拿去做菜吧。”然后又指向旁边吊在半空的竹篮道,“那里头还有两个今年春天收的大白菜,放在地窖里许久了,吃剩最后两个,都蔫了,就不要做了,待会儿我去园子里摘些新鲜的蔬菜回来。”
方才进院子时秦宝珠就注意到了,菜地里的蔬菜粗一看去长势喜人,其实还都是菜苗,要摘来吃的话就太早了。于是她摇头道:“这两个白菜也够了,那些菜苗蓝大哥你就留着吧。”
蓝大力没有接话,告诉她米缸的所在就出去了,明慎湜却留了下来。秦宝珠有些意外,问他道:“世子怎么还在这?待会儿要生起火来,烟熏火燎的,您还是先去堂屋里等等吧,小女很快的。”
“我来帮忙烧火。”说着,明慎湜已经在炉灶前面的矮凳子上坐下来,捡起一根烧火棍,看姿势有模有样。
堂堂静王世子还会烧火?这可跟野外点篝火不一样,秦宝珠对此很疑惑,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挽起袖子去拿篮子里的白菜,见里面还有一根黄瓜,就顺手拿了出来。
蓝大力家当真是家徒四壁,米缸里只有一点点糙米,煮出的饭量远远不够两人。秦宝珠在厨房里翻找一番,最后在橱柜里看到小半碗泡着的绿豆,当是明日要煮绿豆汤消暑用的。于是将糙米和绿豆淘洗干净,放在一起煮。明慎湜已经升起灶火,秦宝珠看他熟门熟路的,可不像第一次干这种活。堂堂世子,打小锦衣玉食,富贵乡里长,怎么又能捕鱼烧烤,又会用农家炉灶,秦宝珠愈发好奇起来。
好奇归好奇,她可不敢多问,手上动作不停,装一盆清水清洗那块大骨头。这时蓝大力又进得厨房来,手里拿着一大把鲜嫩的小白菜苗,俱都是刚掐的。秦宝珠见了很是过意不去,她刚才已经把人家厨房搜刮个干净,如今又让人家把新长的菜苗摘了吃,实在过分。蓝大力憨笑地放下菜苗,说道:“这菜嫩着呢,哥儿姐儿尝尝鲜。”
没等秦宝珠答话,明慎湜倒抢先应下。这位倒是心急不拘。秦宝珠瞟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秦大力出去后,明慎湜似是特意解释道:“乡下人热情,不收的话他们会觉得你看不起他们。反正咱们都已经将他家那么一点存粮都煮了,也不差这么一点,待明日走时再留下饭钱以作酬谢,这才是正理。”
他这做法合情合理,秦宝珠不禁为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脸红,可明慎湜没有明说什么,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多余的话,默默拿起菜刀砍骨头,岂料一转眼那菜刀就到明慎湜手上了。“骨头硬,我力气大,还是让我来吧。”他和颜悦色,仿佛帮她是天经地义似的。
以她那日所见他砍人那狠劲,砍这骨头当是不在话下。秦宝珠默默走开,刷干净锅装上水,把明慎湜斩开的猪骨头都放进去熬。然后将白菜和菜苗都洗了,等骨头汤开的当儿拍扁黄瓜搁碟子里,调进醋和蒜末,做成个酸爽开胃的拍黄瓜。骨头汤开了后她让明慎湜改成文火熬,又舀出一盆汤来,两刻钟后将大白菜随意撕开放进汤里一起煮。这么一大锅的容易烧糊,需要时不时搅动,这都交给了明慎湜。待白菜软烂就可以熄火出锅,秦宝珠趁这当儿用先前留下的骨头汤跟菜苗放一起煮了个上汤菜。
吃饭时,平素吃惯炊金馔玉的明慎湜难得把每一道菜都赞了一遍。秦宝珠瞧他吃得津津有味,不似作伪,心里暗自高兴得很。其实她不擅长做饭,这几道家常菜都是上辈子跟妈妈学的,她之所以能学会,是因为做法着实简单。待到这一世,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做这几道菜,第一次大显身手却让明慎湜给吃上了。
山里的夏夜不冷不热,一弯新月停在树梢,撒下白莹莹的光。明慎湜躺在光秃秃的木板上,背靠着薄薄的木板墙。一想到与他一墙之隔的秦宝珠兴许也如他这般靠着同一堵墙,他就心潮澎湃,难以入睡。不知不觉间,他的右手已经抚上木墙,闭眼描绘她的模样。其实昨晚秦宝珠睡着后,他也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能偷得几日与她独处的时光,他应当满足了。真希望能晚些儿回到京城,因为一旦回到那里,他又只能远远望着她了。他啊,空有亲王世子的名头,却并非良配。即使要得到心仪的女子并非难事,可他又怎么忍心将她扯入静王府这个泥潭。明慎湜收回手,心里苦笑道,莫要再陷进去了,否则,当无法放手之时,便是害了她。
翌日,明慎湜与秦宝珠换上向蓝大力讨来的两套干净衣裳,早饭也不吃便要辞行——其实也没什么早饭好吃,昨晚他们把蓝大力家的存粮都吃光了。
蓝大力依着明慎湜的意思,带他们绕开村里的房舍,一直送到离村口不远的山间道上,说道:“沿着这条小道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上官道了。”
明慎湜谢了他,伸手从袖口里掏了掏,又手中空无一物出来。他身上的银钱早在落崖时候遗失了,腰上挂的玉佩也碎了,唯一剩下值钱的是绾发的金簪和金累丝火镰盒,可偏生那上头均有静王府标记,不可随意赠人,更无法典当卖钱。昨日他和秦宝珠把人家的粮食都吃得干干净净,还要来两身明显新做的衣裳,这些对蓝大力这样的家境来说,是巨额的支出。他有心在财物上给予补偿,岂料遭遇如此尴尬。
秦宝珠见他讷讷站在那里,心里觉得好笑。这回堕崖,她不但见识了静王世子生火烤肉的本事,还看到他难得吃了一回瘪,说来还真是值了。她摸了摸耳朵,一边一只的鎏金葫芦耳环还剩一只,便摘下来递给蓝大力道:“叨扰这么久,这小小的谢礼,不成敬意,请收下。”
蓝大力哪敢要她的东西,慌得直摆手:“也没帮上什么,哪里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明慎湜看向那只耳环,眼底闪过愧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耳环塞到蓝大力手里,说道:“就当是请蓝大哥帮忙收起来的罢。”说完,就急匆匆拉着秦宝珠的袖子往前去,蓝大力来不及把耳环归还,只得无奈收起,打定主意留着等他们回来拿。
沿着乡间小道行走约小半个时辰,终于上了官道。也不知是因为太早,还是这地界本就人少,官道上看不见半个人影。他们稍事歇息一阵,喝了点水,继续前行,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看见一个还算繁华的县城。
这个县城倒不是特别小,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离京城已经很远了,若是单靠走回去,至少也得四五日。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即便不雇车马,那也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大不了我在街口设个摊,打套拳,卖个艺。”明慎湜紧皱眉头,真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
秦宝珠苦笑:“就怕是世子您肯放下身段,也没人看。这年头卖艺的不耍点猴戏,来个胸口碎大石、口吞长剑,都没人看。更何况,那都是看热闹的人多,肯掏钱的少。就算掏了钱,也是一两文钱的事,到头来兴许连温饱都无法保障。想要赚到盘缠,都不知猴年马月!”
明慎湜默然,秦宝珠说得颇有道理。可他想来想去,也无甚来钱的法子。想他往日还有些自傲,孰料抛去静王世子这一身份,居然百无一用。
秦宝珠侧过身子,从內襟处解下随身佩戴的一串粉色珠子,不舍地摸了摸。这串珠子是她出生时,父亲的好友宋老爷所赠,平日里她嫌不方便,不喜用太多首饰,但常常佩戴着它。初六观象那日,她也没特意打扮,只用发带系了下发髻,又戴了一对鎏金耳环。除此之外,便是这串珠佩了。早知今日遇此窘境,那日她非要把自己插成一棵金光闪闪的树木不可。
把心一横,秦宝珠攥紧那珠佩,朝明慎湜道:“世子不必担心,小女身上还有值钱的物件,典当了换钱便是。”拿着珠佩在明慎湜面前晃了晃,秦宝珠面儿上看似洒脱,心里却暗道,待回到京城,一定要立即让人来赎回。
明慎湜乍一见珠佩,双眼不由眯了眯。他曾暗中跟过秦宝珠一阵子,又派人查了她好一段时间,自然认得这珠佩,是从她出生起便带在身边的,平日里宝贝得紧。如今竟要靠她典当珍视之物才能回京城,明慎湜从赠与蓝大力耳环时积聚起的抑郁之气更甚了。他当真是无用之极,连她珍视的东西都保不住。
秦宝珠无暇顾及明慎湜,她自个都心疼自个的珠佩呢,然而为今之计也只剩典当一途。恰好前头不远处是个当铺,秦宝珠直接走进去,在那高高的柜台前站定,再不舍地摸摸珠佩,才举到柜台上去。那掌柜的居高临下看到珠佩,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也不知是这在他眼里真的只是寻常物件,还是他为了压价故作高深。
“麻烦活当,掌柜。”日后她还要赎回的,自然不能死当。
掌柜拿着珠佩瞅两眼,开口说道:“你这珠子个头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光泽也不够柔和。瞧在颜色还算稀罕的份上,最多给你五十贯钱。”
秦宝珠闻言,不由皱眉。虽然她对珠宝的行情不太了解,但像这种拇指盖大小,又这般圆润的珍珠,在京城也是不多见的。更何况那是宋老爷从海外带回来,贺自己父亲秦持重弄瓦之喜,想来不应只值五十贯钱才对。她还未提出质疑,已经尾随进来的明慎湜不客气地冷声道:“掌柜,你这钱也赚得太心黑。粉珍珠仅产于海外裴阿罗国,这般大小的也颇为少见,更何况无论从色泽还是圆润度,这都是上品,单是一颗市值就二十贯!这一串有十颗,模样大小都差不多,就算给二百两纹银你也不亏!”
秦宝珠甚为讶异,她本以为这珠子只比寻常的要贵一些,孰料听明慎湜所言,竟是如斯贵重。
那掌柜被人这么指责,顿时脸色都变了:“哪来的穷鬼,不就一串破珠子,也敢来讹我!你要是不想当,就到别处去,省得给我这儿带来晦气……”只不过他越说声音就越低,到最后全然没了刚开口时的气势。他原本心不在焉地低头划拉算盘,说这话到一半时才抬抬眼皮。孰料就这么抬了一下头,发现站在下首这个少年郎虽着粗布褐衣,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逼人气势,他一下子就莫名心虚起来,连说话都不太顺溜了,“那……那就八十贯钱吧。”
明慎湜挑挑眉,掌柜不知怎的冷汗就从额上滑下,打算出一百两送走这个瘟神。只是还没开口,不晓得明慎湜与掌柜之间官司的秦宝珠一听有八十两,生怕掌柜改口,忙应下来。明慎湜暗中摇头,这小妮子好歹做了几年生意,怎么毫无长进,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