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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乐家显然是铁了心要为乐山冲喜,居然真托了官媒去寻找合适人选。只是配得上的人家俱都或婉转或直接拒绝,急得乐夫人上火不已。
对于那什么真人说要找人给乐山冲喜的话语,秦宝珠听闻后只是心有怀疑。她是不大信这些东西的,若只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法子上,而非继续寻医问药,恐怕乐山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子这辈子都不会醒来。她有心跟乐水提醒一句,可乐水因为兄长之疾心忧不已,这些日子以来都深居简出,难得见上一面。
只不过,始料未及的是,仲夏时官媒居然找上了秦府。乐家的媒人才登门,这消息立即就传遍了秦府的后院。秦宝珠听闻媒人居然为自己而来,既惊且奇,自然是在屋里坐不住,急急往常顺娘见客的偏厅一探。孰料走到半道,竟见秦贵珠也是匆匆而来,直奔偏厅。
“二妹妹,你也去偏厅?”
秦贵珠脸带急色,走得气息不稳,发丝略乱,听得秦宝珠相问,竟红了半边脸,引得秦宝珠投去狐疑的目光。
“嗯,听闻是左侍郎府的媒人,我……我也是一时好奇。”
秦贵珠答得支支吾吾,秦宝珠想起那日无意中听得她与朵儿的谈话,晓得她肯定是听闻乐家给自个的心上人求亲,心里着急,于是也便没再追问,姐妹二人相携往偏厅而去。
偏厅后侧有个小次间与后院相连,秦宝珠与秦贵珠悄悄躲在里头偷听前头的谈话。
此刻偏厅里头只有三人,常顺娘及瑞儿家的,另外还有一个妇人,气氛正古怪,显然是常顺娘不愿张扬此事,把一干人等都遣了出去。常顺娘坐在上首,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好看。只听得她冷笑一声,话里带着薄怒:“左侍郎府乃是清贵人家,更是出过数位皇妃三位皇后,代代高官,我家女儿小门小户的,哪里配得上!”
坐在下首的官媒是个面目柔和的中年妇女,按末品女官服饰装扮,淡蓝交领短衫藏青裙,裙摆一圈极窄的织金蝶恋花纹样,头上梳髻簪花。官媒在大璋朝也算是女官,正经是女科出身的,如今在常顺娘这个无品无级的妇人面前没得好脸色,却是满脸尴尬,面带愧色。
她这一两个月跑了不下十户人家,连闭门羹都吃过,可这秦家主母只是话里话外带着不悦,这已经算是很好的态度了。而且她要给人家亲生女儿说一个躺在床上不醒人事的男子,还要是冲喜,本来就理亏,哪里敢对常顺娘有什么不满。况且来这儿之前左侍郎夫人可是下了死令的,这门亲事必须成。
也不知那左侍郎府请来的杜真人抽什么风,日前突然掐指一算,说转机就在这个方向,无腊月出生女子不成。她回去一翻,这秦举人家的嫡女正合适,这不,就硬着头皮来了。
官媒讪笑说道:“虽然乐二哥儿昏睡了好些日子,可杜真人是打了包票的,只要行过婚礼,他肯定能醒。秦夫人您看,令媛一嫁过去便是侍郎府的媳妇,况且以乐二哥儿的才名,科举进士更是不在话下,再加上家族庇佑,将来真是前途无量!等着令媛的可是诰命的尊荣!”
秦宝珠暗自摇头,荣华富贵并非她最看重的,官媒着重提到的这些,于她看来毫无吸引力可言。况且,她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人,尽管对婚姻无所期待,而且她也很同情乐山,跟乐水的关系也好,但要牺牲一辈子去救一个未必会清醒过来的病人,她没有这么伟大的情操。秦宝珠光顾着偏厅里的情形,并未发现身旁的秦贵珠,在官媒提及杜真人肯定冲喜能救乐山时,脸上闪现出明显的喜色。
“阮妈妈!”只听得常顺娘不耐地打断官媒的滔滔不绝,“小妇人长于坊间市井,并无那等大志,平生惟愿女儿和乐一世、夫妻和睦,如此便足矣。至于什么诰命尊荣,从不敢妄想。”
那官媒阮妈妈也是脑子转得快,被常顺娘拿这番话堵住,瞬间又想到从另一面着手。她又道:“左侍郎府有个规矩,想必夫人也曾听说。子孙满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左侍郎夫人可说了,他们家也不兴妻妾成群那一套,日后纳不纳妾,一应由媳妇做主,她这个做婆婆的决不插手儿子屋里的事。您瞧瞧,这是多难得,日后令媛进了门,再不会有那些妻妾争宠的糟心事,岂不真的是夫妻和乐?”
“这些,都需得左侍郎家的二哥儿醒来,可惜到如今他的病也不见起色。我家女儿小门小户的,真不敢高攀左侍郎府。”常顺娘冷淡回应。
阮妈妈怔了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常顺娘会拒绝得这般直白,但她犹不死心,还想再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一番,孰料常顺娘端起茶杯,朝她淡淡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多送阮妈妈了。”
都已经端茶送客,情知继续纠缠也再无可能,阮妈妈心里叹口气,这给左侍郎家的二哥儿说亲的差事当真是比登天还难,想当初,求亲的媒人可是踏破了左侍郎府上的门槛的,如今他却无人问津,求人嫁都求不着。
眼见阮妈妈向常顺娘行礼告别,人都走到门口了,秦宝珠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亦准备悄悄离去。不料方才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秦贵珠突然从次间里冲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在常顺娘面前,大声说道:“母亲,女儿愿嫁乐二哥儿!”
在场的人俱是一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阮妈妈,她已经一只脚踏出门外了,闻言立即收回来,快步回到偏厅中。
短暂的愕然后,常顺娘升起一股不小的怒气,也顾不得阮妈妈这个外人在场,喝骂道:“无规无矩不知羞耻的东西,快给我退回内院去!”
秦贵珠瑟缩了一下,但她早就爱慕乐山,这回有此机会实现愿望,心知若不成功,日后她再也高攀不上,况且她已是豁出了脸面名声,哪里肯轻易放弃。她俯身磕头,口里大声道:“女儿亦是腊月出生,愿为左侍郎家的二哥儿冲喜,求母亲成全!”
“你!”常顺娘气得浑身发抖,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世代簪缨!跟他们秦家这种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她虽不喜郝姨娘,但对这个一直安分守己的庶女观感不错,如今她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自请嫁人,非但不自爱,也打了她这当家主母的脸面!“瑞儿家的,立即将这没脸没皮的小蹄子拖回去,没我命令不许放出来丢人现眼!”常顺娘黑着脸吩咐。
瑞儿家的得令正要动手,却不料被阮妈妈上前伸手一拦。
“秦夫人消消气。令媛高义,当成全才是。”阮妈妈的愁眉苦脸可是完全舒展开了。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她怎么就忘了呢,秦家二姐儿比大姐儿小一年,也是寒冬腊月里出生。她没见过,但此刻不用猜也能知道出面前跪着的少女的身份。这庶女出身是低了点,可好歹也算是主子,想必她回去只要美言几句,乐夫人在无其他人选的情况之下,会接受她的。
“小孩子家胡言妄语罢了,做不得真,让阮妈妈见笑了。”常顺娘朝瑞儿家的使个眼色,瑞儿家的立即来拖秦贵珠。孰料秦贵珠一把扑到常顺娘脚边,紧紧抱住她的脚,颇有些悲切地喊;“母亲,乐二哥儿正在生死关头,女儿既然能救,怎会袖手旁观?但求母亲放了女儿去,日后有什么不如意,绝不会怪您。”
见秦贵珠如此执迷不悟,常顺娘几乎气结,甩袖而去:“随便你了!”
“谢母亲!”秦贵珠跪倒在地,朝着常顺娘离开的方向深深拜下。
阮妈妈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这秦家主母人虽走了,可把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留下,这分明就是默许了。
秦宝珠匆匆追上常顺娘:“娘,二妹妹这……”
常顺娘横她一眼,打断道:“回榴园再说吧。”
待回到榴园内室,常顺娘遣退旁人,又让奶娘带耀哥儿出去园子玩,才对着秦宝珠嗔怪道:“怎么,如今大了,胆子也越发大了。方才是不是跟二姐儿躲在偏厅的次间偷听?”
秦宝珠有些讪讪的:“也是一时好奇,我们才想着瞧瞧的。娘,二妹妹这回是有些出格了,但她素来稳重,此举必然事出有因,您可别气着自个。”其实无论秦贵珠是看上乐山的家世而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她真心爱慕乐山而破釜沉舟,这种勇敢也值得秦宝珠深深佩服。她扪心自问,即使自己的灵魂来自于现代,也未必敢这样当众求嫁。
“好奇?也罢,你们小女儿家的心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二姐儿那是做什么,简直不知羞耻!给那些风月话本生生教坏了!你也不用替她求情,既然做了这么丢脸的事,该受的惩罚就少不了!你也不要学她没脸没皮的,日后少跟她在一块!她也真是蠢的,如此自请嫁人,就算日后乐二哥儿真的醒来,左侍郎府也会看低了她的。”常顺娘是真的十分生气。秦贵珠今日之举若是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不但要嘲笑她这个嫡母教导无方,而且更是败坏秦家女儿的名声!眼见着她的亲女儿就要说亲了,若是因这档子事说不上一门好亲事,那真真可恨!
秦宝珠脸颊有点热,她也是写风月话本且找人写了来卖的,也亏得娘亲不知道她暗地里做的这些,否则非给她打断腿不可。
“娘,二妹妹其实只是急躁了些,一时冲动才……”
秦宝珠还想为秦贵珠求求情,三姊妹中,她和秦贵珠的关系比较好。不过正在气头上的常顺娘冷然打断她:“看来你也不知这事的轻重!回去给我抄十份《女戒》过来!”
十份《女戒》!这不得把人的手抄断了去!秦宝珠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再说,她可是怕常顺娘一气之下再加十份。
秦贵珠与乐山这亲事最终还是成了。乐家心急,日子定在两个月后。可常顺娘显然还是很不高兴,勒令秦贵珠在桃园好好反省,备嫁之余还需诚心抄写《女戒》。阖府上下都有些奇怪秦贵珠被变相禁足,然而打听不出什么。
秦贵珠受了罚,倒是还满心欢喜。她爱慕乐山已久,本以为即便做他的妾亦是无望,谁知世事难料,她竟能光明正大嫁他为妻!如此受一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乐山与秦贵珠这两个月的婚期看起来似乎不算短,可实际上并不太够。乐家世代清贵,秦家书香传家,都是异常看重“礼”这一字的。不说该走的六礼一样不少,单是打造嫁妆、拟定请帖这样的事就有不少繁杂之处要处理。即便常喜儿已经跟在常顺娘身边学着主理中馈,分担不少琐事,常顺娘也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秦府里看似一片乱糟糟时,瑞儿家的这日午时,趁着常顺娘小憩这几刻钟的时间,走进了榴园的内室。
屋里头一众伺候的人已经被遣了出去,常顺娘正拿着剪子修剪眼前一瓶刚插好的花,听着瑞儿家的压低了声音在耳边禀报:“果然不出夫人所料,郝姨娘确实与外男暗中来往,行那苟且之事。奴婢看那奸夫行事,恐怕他们搅在一起的日子不短。”
常顺娘眼里冷光闪过:“很好。去年已经露了端倪,时至今日终于给抓住了!”
瑞儿家的也不屑地附和说道:“郝姨娘真是不知死活!干出这等淫贱的事,难不成还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幸亏夫人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才不至于让那对奸夫淫妇继续污了咱们秦家的书香门庭。”
常顺娘点点头,问道:“你可有打草惊蛇?”
“已经遵照夫人的吩咐,奴婢只让人悄悄跟着。”
“我那没能出生的苦命孩儿的血债、宝姐儿的无辜流离失所,还有我在那乡下庄子受尽欺辱的苦,这些账都应该好好跟她算一算了!”常顺娘手里的动作停了,眼里几乎凝出寒霜,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出手,等的就是这么个彻底将家里两个姨娘打败的机会!
“那奴婢安排人将那奸夫淫妇捉奸在床?”瑞儿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眼里闪动着即将复仇的快意。她对常顺娘忠心耿耿,这些年她跟着常顺娘起起伏伏,对于她受的那些苦楚也是感同身受。
“不,我们要是亲自动手了,不免要在老爷心里留下块疙瘩,我有更好的人选。”常顺娘微微一笑,轻轻剪掉一朵半开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