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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宝珠鼓励的目光下,常喜儿把心一横,将这几日翻来覆去琢磨了无数遍的打算说了出来:“宝姐姐,你看,我到外头接点绣活可好?”
秦宝珠闻言十分诧异,蹙眉看向她:“莫非府里头的下人克扣你的用度?你尽可与我说道,定饶不了那些欺上瞒下的。”
常喜儿慌得直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想找点事儿做。”
秦宝珠追问之下,才在常喜儿闪烁又隐晦的言语里得知,原来她担心自己无父无母,待日后出嫁,即使还有常顺娘这个姑姑,到底在夫家势单力孤,容易受人欺负,因此想多赚点银钱在手上,可她有没有什么路子,唯有的便是那一手人人称赞的好绣活。
又是一个早早操心婚事的……秦宝珠真想扶额,这才几岁啊,怎么一个二个都急着嫁人的事儿了!
她看了看站在常喜儿身边低眉顺眼的莲蓉,心下了然。以常喜儿那单纯的心思,断然想不到什么出嫁后的事情,更不会还想着多赚银钱,这多半是莲蓉出的主意。不过这一回无论她是出于何种目的,确实是为常喜儿真心打算了,想来是以前的几回敲打奏了效。
“想要赚钱,到外头接那么几个小绣活是成不了气候的。况且,你若是出去接活,即使没有用咱们秦府的名义,时间久了,外头的人焉能不知?这对你,以及咱们秦府的名声都不太好。”秦宝珠虽然赞同常喜儿赚钱的想法,却没有赞同她的行事方式。
常喜儿一心想着如何赚钱,倒没有想过旁的,此时经秦宝珠提醒,才发现道外头接绣活竟是十分不妥,顿时泄了气,一时间甚为沮丧。秦宝珠轻笑问道:“怎么,这就打退堂鼓了?”
“除了刺绣,我也不会别的了。”常喜儿垂头丧气。
说来常喜儿的一手刺绣的功夫,确实异常出色。她在学堂里学的东西,如弹琴习字、对弈作诗都是最差的一个,偏生那刺绣,好似天赋异禀一般,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形神兼备,连戴夫子也赞不绝口,说是她这些年辗转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教习,从未见过有人的绣活能做得这样出色,就连许多经验丰富的绣娘也未必比她好。
“不用别的,还是用你那一手刺绣的活来赚钱。”秦宝珠含笑道。
常喜儿给她整糊涂了:“好姐姐,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我笨,不懂你的意思。”
“喜姐儿,你不笨,也不要说自个笨,光是你那手绣活,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秦宝珠看着常喜儿,目光深邃。因着成长环境使然,她这个表妹实在太过看轻自己了。“先前不是借助宋老爷赚了一笔吗,你不如将那些银两投进去,先开个小小的绣坊。等日后赚了钱,再做大,如何?”
“开绣坊?”常喜儿被秦宝珠吓到结巴了,“我……我能行吗?不会亏本?”
“这世上做任何生意都不会亏本的,还是看你能否抓住潜在客户罢了。”几乎是在常喜儿提出要到外头接绣活时,秦宝珠瞬间就有了一个雏形。她抓住了脑海里的一些东西,往日里那些东西只是一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并不适合她。可要是放在擅长刺绣的常喜儿身上,却是异常合适的。
“潜在……客户?”常喜儿茫然地看着秦宝珠,完全听不懂她说的什么。
秦宝珠看向常喜儿,眼睛特别晶亮:“我们一起做个创业计划书吧!”创业计划书什么的,其实她特别擅长……
虽是秦宝珠提议跟常喜儿一起做份创业计划书,其实最终还是秦宝珠在写,常喜儿在旁一头雾水地看着,偶尔回答秦宝珠提出的一些关于刺绣的问题。等那份计划书最终完稿时,秦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姚良笙也来到秦府了。
姚良笙一进府,片刻不停歇,立即去拜见秦老夫人。秦老夫人越看他越是满意,忙不迭让嬷嬷唤来自己的三个孙女与他相见。秦宝珠到萱堂时,秦真珠早到了,正羞羞答答垂着头与姚良笙见礼。
姚良笙一身的青布衣袍,虽然看着很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他人也长得清爽,脸上的神色不卑不亢,带着一股子儒生气,很有几分翠竹峭立的风姿。
“笙哥儿,这是你大妹妹宝珠。大姐儿,来见过表兄良笙。”秦老夫人见姚良笙与秦真珠寒暄几句后,注意到秦宝珠的到来,便为他们介绍。
姚良笙朝秦宝珠作了个揖:“大妹妹安好。”他的声音柔和温润,很是好听。
秦宝珠上前一步福了福,道了一声“表兄”。姚良笙先前见秦老夫人对她冷冷淡淡的,全不同于介绍秦真珠时的慈爱,本就好奇,不由多看她两眼。如今又见她长相清秀端方,虽不及秦真珠妍丽明艳,但相较于秦真珠的忸怩作态,她倒显得磊落大方,进退有度,并未因秦老夫人的冷遇而有半分不忿,生生将秦真珠给比了下去。
恰好此时秦贵珠也来了,与姚良笙见过礼后,挨着秦宝珠坐下。秦真珠今日竟破天荒地没有坐在秦老夫人身旁,而是拣着一张绣墩坐下。萱堂的嬷嬷早知秦老夫人的心思,将姚良笙引到秦真珠身旁的位子坐下。秦真珠含羞带怯看向姚良笙,可惜他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秦老夫人满意地看看秦真珠,又看看姚良笙,含笑道:“笙哥儿刚来京城,有什么不习惯的可要说。要是闷了,就找妹妹们说说话。想要去哪里,尽可让妹妹带你去。”
姚良笙应了一声,一板一眼道:“良笙是进京备考的,哪敢打扰妹妹们。眼见秋闱将近,还需得将全副心神放在科举上。”
秦老夫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的笑容一滞,讪讪道:“那是,笙哥儿勤奋温书,将来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倒也不枉你母亲一个人那么辛苦把你拉扯大。”
秦宝珠在旁看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姚良笙还有点意思,秦老夫人显然是要撮合他跟秦真珠来着,他偏偏不为所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了,让秦老夫人吃了好大一个暗亏。秦贵珠显然也看出来了,悄悄用手捅捅秦宝珠,抛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
姚良笙是一进秦府就上萱堂这边来了,行囊都未曾放下,是以秦老夫人也不便留他太久,说了一会子话后就让嬷嬷带他去西厢了。秦宝珠与秦贵珠从萱堂里出来,见秦真珠匆匆赶着往西厢的方向而去。秦贵珠摇头道:“祖母到底给三妹妹说了什么?这也太……”
秦宝珠也叹道:“三妹妹应该还是懂得分寸的吧。”说出这话来,连秦宝珠自个都不相信,秦真珠那人,总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来。
不过秦老夫人给秦真珠看中的未来夫婿人选,常顺娘显然也上了心。秦宝珠上榴园请安时,常顺娘含笑打量她道:“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不知不觉间我的阿雪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秦宝珠尚不知常顺娘话里有话,还当她忽然感慨,扯着她的袖子撒娇道:“娘,女儿才十三,还小呢。”
“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常顺娘爱怜地摸摸她的头。
秦宝珠闻言一怔,想到日前姚良笙登门时秦老夫人的心思,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才豆蔻年华,就要开始留意未来夫婿人选,放在秦真珠身上她是觉得一场玩笑,抱着看戏的心态;放在自个身上可就让人苦恼了。
她尚未答话,常顺娘带着深意道:“最近咱们家来的笙哥儿,听说学问极好。昨日你父亲考校了他一番,回来赞不绝口,说是小小年纪却有大才。你平日在学堂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去寻他讨教一二。还有,他初来乍到,必是有许多不便,你作为主家,平日里也要多关心一下。”
“娘,良笙表哥是男子,我是女子,这不太适合吧。”秦宝珠啼笑皆非,这是让她主动出击吗?可是她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
“你跟他是亲戚,走得近一点又怎么了。”常顺娘拍拍女儿的小手,只差没明说“发乎情,止乎礼”了。
当秦宝珠从榴园出来时,跟在她身后的豆沙手里多了个双层攒盒,那是常顺娘特意准备的,让秦宝珠亲自送去东厢。说是这会子都已经过了晌午许久,姚良笙也该腹饥了。
她们七拐八弯走到东厢,那头倒十分清净,丛丛修竹茂密青翠,为这炎热的夏日洒下丝丝清凉。
东厢的书房外站着个小厮,从支开的青纱牖望去,姚良笙正坐在桌前专注地写着什么,侧脸看着十分美好。小厮是常顺娘拨来伺候姚良笙的,本就是秦家的下人,他一看见秦宝珠主仆,忙迎上来行礼:“见过大姐儿。”
姚良笙听得动静,抬头看见窗外的秦宝珠,脸上显出欢喜的神情,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推门出来。
“大妹妹怎的有空过来?”此时他身上穿的已不是初来时的粗布衣,而是常顺娘特意让裁缝铺子做的浅灰罗衫,被午后的风一吹,很有些飘逸出尘的味道。
“母亲怕良笙表哥午后腹饥,让我送些点心过来,只是怕扰了良笙表哥看书。”秦宝珠微微一笑,让姚良笙有些恍神。他在秦府已经住了好几日,都只是见秦真珠过来,缠得他心生厌烦,而秦宝珠却是自进府那日第二回相见,依旧如他初见那般风姿濯濯。
“不扰,不扰!那……大妹妹,请……请进。”不知怎的,对着秦宝珠,姚良笙居然结巴起来。
秦宝珠看看四周,见旁边有个小凉亭,提议道:“不如去凉亭吧,有清风翠竹相伴,暑热尽消。”虽有豆沙随侍在侧,但在屋里与姚良笙共处一室,也未免会惹来闲言闲语。
凉亭里安放着一张石桌与数个石鼓凳,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豆沙将攒盒放在石桌上打开,里头是各色精致的茶点,那小厮极有眼力价,快速地泡了一壶茶过来。
姚良笙朝秦宝珠作了个揖道:“真是有劳婶娘与表妹费心了。”
秦宝珠手执纨扇掩嘴轻笑道:“表哥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二人落座,就着清茶果点,倒也聊得开去。秦老夫人曾赞姚良笙年少英才,却不算言过其实。秦宝珠发现他甚为博学强记,许多事由典故信手拈来,又兼之温文有礼,行止谦和,虽有些迂,但瑕不掩瑜,也难怪秦老夫人与常顺娘不约而同都将他看做说亲的好人选。
不觉坐了大半个时辰,秦宝珠也不好多扰姚良笙看书,忙告辞而去。姚良笙面上显出不舍,但毕竟男女有别,不敢多挽留,只得亲送她出东厢。
“表哥请留步吧,若是耽误了你看书,可是表妹的罪过了。”秦宝珠看都已经出了东厢一小段路,姚良笙仍没有回去的意思,便出言劝道。
姚良笙脸上微热,赧然说道:“那表妹走好。”
秦宝珠点点头,径直去了。姚良笙目送她远去,心中莫名地怅然若失。待回到东厢的书房,见到小厮已经收拾好那盛着没吃完的茶果的攒盒,放在书桌旁。他伸手轻轻摩挲着那攒盒,脸上禁不住露出欢喜的神情。
秦宝珠从东厢里跑了一趟,心中对姚良笙的评价高了不少。先前在萱堂初次见他,觉得是一个不错的书生,也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这回去了东厢,一番闲聊之下,发现他不但温文尔雅,而且为人好学谦逊,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
想到常顺娘的心思,秦宝珠也不免有些意动。她自到这大璋朝以来,从未对这里的男子有什么期待,三妻四妾她见得多了,就连秦持重这等标榜不爱女色的儒生也有两个妾,因此她曾隐隐约约生出个独身一辈子的念头来。只是这对于大璋朝的女子来说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她也从未对人言过。后来回到常顺娘身边,她不忍因为自己上一世的观念对这一世的母亲带来伤害,也是对现实妥协了,想着不如到了年龄,便找个看着顺眼的,品行良好的,搭伙过日子便算了。而姚良笙,似乎还是个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