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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雅一直很安静。
封七月怕她闹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所以前几日都让徐真下了药,让她一直昏睡着,后来走远了才让她清醒,也做好了她会闹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得知了眼前的情况之后,却并没有闹,甚至没有表示出了抗拒。
她不是想死吗?
现在死不了了为什么不闹?
封七月好几次都想问,可若是问了把她给惹了反倒害了自己,也便作罢了,不过她不闹也是好事,至少他们可以低调地逃命!
离禺城越远,变天了的惶恐氛围也便越来越淡了,其实对于普通来百姓来说,谁当权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只要天下还太平,他们还有安宁日子过,便可以了。
只是眼下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
这些远离禺城的百姓是不是能一直这把的远离所有的不安宁?
“岭南的这片天对你来说只是负担吗?”
薛海的伤势好转了一些,不过便是还没好转他也不会和宣夫人待在一个这般狭小的空间的,所以,在宣夫人清醒了之后,他便出去和徐真一起驾马车了。
封七月有时候也在外面,懒得面对要死不活的宣雅,不过大多数也还是待在里头,不会为了躲避她而虐待自己出去吃冷风。
已经快过年了,这天也越发的冷了。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宣雅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封七月冷笑:“我倒是也想。”
宣雅笑了笑。
“这样的局面便是你想要的吗?”封七月最见不得的便是她这万事不在乎的表情,她可以不在乎,可她凭什么将所有人都推向了这个死局?赵胜哪怕负隅顽抗,可能顽抗多久?他的下场已经可以预见!还有明珠……还有南王府那么多人……“宣雅,这些人这一切对于您来说……”
“是我失策了。”宣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想到他竟然会……”
“你一手养出来的狼会真的没想到吗?”封七月嗤笑。
宣雅看着她,“在你眼里,周琰便是这般的人?”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要……”
“我只是好奇。”宣雅还是没让她说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真的便能从一而终吗?”
什么从一而终?!
这算什么从一而终?!
这词还能这么用吗?!
而她又跟她纠结什么?
“人若是偏执了,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封七月冷笑,旋即便转移了话题,“回到小张庄之后,你若是想死,我绝不拦……”
“为什么要带我走?”宣雅还是问道。
封七月觉得跟这人再也沟通不了了,“算我多管闲事行了吧?”
“你也想回去吧?”宣雅却笑了,“你想让我带你回去吗?”
“我已经回不去了!”
“可我还可以。”
封七月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定地盯着她,“没错,你还可以。”所以,她给了她最后一个机会,“宣雅,死并不是最好的解脱!”
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选择用死亡来解决一切!
宣雅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就这么无声地笑着,仿佛要把世间的一切都给笑一遍似得,那张明明依旧绝世的容颜却如同开败了的花儿一般,慢慢地枯萎了,生机消散……
封七月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没有比看着曾经最亲近的人一点一点地死去更让人难受的了,只是她忍着,也不惜忍着,她能够做的已经做了,她亦不能替她做任何的决定,更无法帮她继续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
宣雅,我已然尽力,我问心无愧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愿意跟他们走,或许是知道闹的话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让他们也难以逃脱,或许死亡到了跟前,依旧是惧了,又或许,周琰背弃了他们的约定,没能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所以不甘心……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已经尽力了。
……
一路很顺利,什么危险风波都没遇到,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小张庄了,而这一天恰好是除夕,村子家家户户都沉浸在了过年的喜庆当中。
“不要进村子了。”宣雅说道,“不要去打扰了他们。”
封七月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薛海自然也不会。
徐真现在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四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到了山边的屋子。
“这里倒是变了不少。”宣雅神态平静,完全没有疯癫的迹象,只是萦绕在周身的死气却还是很清晰。
她没有做任何傻事,可却像是个垂死之人。
薛海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只是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好像是知道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似得,又或许已经习惯了凡事都顺从她。
“我去弄点吃的。”徐真一刻也不想跟这两个混账待在一起了,“七月,你跟我来!”
封七月点头跟了过去。
厨房很干净,完全不像是主人不在一点时间的样子。
封七月也好些年没回来了,看着还是原来样子的厨房,心里忽然间百感交集,在宣雅的眼中这里变了许多,可在她眼里,却还是当年离开的那个样子,只是,东西依旧,人却都变了,“爷爷,连累你了。”若是当初她没有那般任性一定要去南王府的话,或许今天他们爷孙两个还是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活着,当然,也有可能已然还是会被牵连。
他们之所以能活的如此安逸,便是整个村子,都是受了南王府的庇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不过,说她连累了徐真却是实打实的真话,若是当年他没有好心地救了她,今天哪怕还是会受到南王府的牵连,可也不至于会到这个地步!
还有周琰……
她说宣雅存心养虎为患,可这其中也有她的一把力的!
周琰能走到今天,她也贡献了不少!
“说什么傻话?”徐真瞪了过去。
封七月眼睛有些酸涩。
“傻丫头。”徐真叹了口气,“爷爷年岁大了,哪怕是死了也是活够本了。”
“爷爷……”
“爷爷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徐真继续说道,“你阿海叔哪怕最后也没得一个好下场,可他到底是心有执念,也算是死得其所,可你还年轻,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你不应该损落在这些见不得光的阴谋里面!”
封七月笑道:“爷爷便对我这般没信心?哪怕我斗不过周琰,可逃命的本事也挺厉害的。”
“你不应该带着夫人回来。”徐真却道。
封七月失笑,“爷爷也生她的气了?”
“你现在要做的是断绝和南王府的一切联系。”徐真神色认真,“朝廷不会轻易放过南王夫人的,哪怕赵胜伪造夫人还在禺城的假象,可生不见人死不见死的结果,朝廷是绝不会接受的!”
“所以,周琰一定会找来。”封七月说道。
徐真抬手抹了抹她的头,却发现以前轻易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却有些难了,“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啊。”
“嗯。”封七月笑着点头,是长高了不少,估计都有一米六五了,在这里姑娘家长到这个高度已经是很不寻常了,“放心,绝不会长太高嫁不出去的。”
“我徐真的孙女怎么会嫁不出去?”
“对啊,单凭我是爷爷的孙女,想娶我的都能从禺城排队到这里了!”封七月笑道,伸手揽着他的手臂撒娇,“所以爷爷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弄一个孙女婿回来!”
“好!爷爷等着!”
“还得抱曾孙!”
“好!”
明明是很高兴的话题,也都笑着,可心却是冰凉伤感的。
“爷爷,过年了。”
“嗯,过年了。”
封七月抬手抹了抹眼角,“那我们赶紧动手,还能赶着上守岁!我都三年没和你们一起守岁了……”叽叽喳喳的,仿佛所有的阴霾都散去了一般。
“好。”徐真应了,对于他这般年纪来说真的不怕死,可比死可怕的事情还很多很多,他担心这丫头,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丫头了。
两人快手快脚地弄出了一桌子菜来,色香味那些的便不能讲究了,因为素菜要么是菜干要么是腌菜,而肉都是熏肉腊肉,勉强能入口吧,唯一还保持着原本味道的估计便是那酒了。
封七月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大碗,“今天过年,我年纪最小我说了算!都给我吃饱喝完了,然后一起守岁,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做,就这样给我好好地过了这个除夕再说!”她盯着宣雅,一字一字地说道:“没有比过年更重要的事情了!”
宣雅看着她半晌,才颔首。
“好,来干杯!不,干碗!”
这一晚,封七月喝了很多,什么这个年纪不应该喝这么多的顾忌都抛开了,哪怕喝到了酒精中毒了也要放肆地喝,现在她还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最要紧的便是眼下的痛快,当前的快乐!
“这丫头伤心了。”没有人阻止她,哪怕是最清楚她身体状况的徐真也没有,看着醉倒在了椅子上的女娃娃,心疼的厉害,“夫人,你们伤了她的心了!”
哪怕说的那般的不在乎,哪怕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可他知道这丫头还是伤心了,比起对未来的茫然无措,她更是伤心于他们的欺瞒和背弃!
夫人如此。
周琰亦是如此!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自己也在欺骗自己不在乎而已!
“她把你们当亲人,可你们……”徐真笑了,满是嘲讽,“一个个的又把她当什么了?!”
当初她为何回进南王府?嘴巴上说是要权力要活的自在,可实际上还不都是为了周琰的小命?!
这些年为什么那么拼命?不也是不想辜负了她的期望吗?
还有薛海……
“你也是!你们都在伤她的心!”
宣雅目光氤氲,一直不言不语。
薛海木着一张脸。
徐真嗤嗤笑着,起身欲将封七月抱起来。
“我来。”薛海伸手。
徐真没阻止,这原本便是他该做的,既然认了这个亲,便该担起责任,可这么多年来,他都做了什么?
他愧对了这丫头的那声阿海叔!
……
其实封七月没有罪的不省人事的,他们说的,她都能听得见,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般,只能听着,不能做任何的辩驳,她很想告诉他们她不是伤心,她就是一时喝多了!
她怎么会伤心?
她为什么要伤心?
不说周琰,哪怕是宣雅也不过是认识了几年没怎么相处的老乡罢了,能有多深的感情?哪怕不是真的没有感情也不至于到伤心的地步!还有周琰,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不是吗?既然已经预料到的时候,现在发生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能有什么好伤心?
他们有什么本事伤的了她的心?!
封七月哭了,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头,无声地啜泣,不但是别人骗了她,她自己也在骗自己,她在骗自己……
她的信念,她的天好像也垮了。
整个世界都垮了一般。
她这么努力这么冒险,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徐真一直守在旁边,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傻丫头,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很长……
只是他却不知道,她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岁,不是真的在那个便是伤心了也会很快愈合的年纪,她已经重头再来一次了。
可现在……
封七月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哭了,哪怕他们都知道她就是在伤心。
远处的村子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新年来了,只是这个新年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儿喜悦。
“夫人,夜深了。”
宣雅站在廊下,哪怕今晚上的风小了,可也还是很冷很冷,几乎可以把人给冻成了冰块一般,“薛海,为什么?”
薛海心里有些窒息,“对不起。”
他知道她厌恶他的纠缠。
他更清楚当年的事情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其实他最不应该做的便是出现在她面前!
他若是真的爱她,便应该离她远远的,有多远便离多远的!
可是他偏偏——
偏偏——
“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他说了无数遍了。
可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做到过!
“为什么可以这般执着?”宣雅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男人,其实这个男人并不差,哪怕出身卑微,哪怕容貌不怎么出众,也没有惊才绝艳的才能,可相比于许多男人,他真的很不错的,当年若那个人没有进山的话,她遇到的始终只有他的话……“因为我的容貌?还是……”
“我的命是夫人给的。”
“可是你救了我。”宣雅失笑,“当初在林子里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或许早已经被野兽分食了。”
“是我没保护好你。”薛海说道,当初若是他可以保护好她,她便不会被南王带走,更不会……“是我没保护好你!”
“知道吗?”宣雅笑道,“我将你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我来到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我想或许留下你可以让我找到回去的路,我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对我有用。”
“我知道。”
“那晚,我并非完全失去理智。”宣雅继续说道。
薛海一愣。
“我甚至知道她想做什么!”宣雅笑了,好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我没有阻止,哪怕是最后也没有,我想要看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会如何?他们又会如何?”
薛海的脸僵着。
宣雅看着她,第一次这般正视这个男人,“我只是在报复。”
薛海眸光颤抖。
“你认为的受害者,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其实不过是一个龌龊阴暗的贱人。”宣雅继续笑道,“为了报复,甚至不惜拉不相干的人下水!”
“不……”
“我为你求情,亦不是为了救你。”宣雅继续说下去,“不过是你若是活下去,他会更加痛苦罢了。”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
“我恨他,哪怕他都要死了,我也不愿意让他好过!我就是要让他临时之前也感受一下彻骨之痛!”宣雅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也成功了,甚至还有意外之喜,他杀了他的妻子,让他的儿子恨之入骨,夫妻残杀、父子成仇,最后,他儿子孙子所有的一切还都落到了我的手里,任由我拿捏,我什么仇都抱了!”
“不——”薛海低吼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不是!
宣雅抬着头,“而现在,我更是彻底地毁了他的一切!”
“你不是……”
“是!我宣雅就是这样的人!”宣雅冷笑,“哪怕是现在我和你们回来这里,也不过是见不得有人比我好过!”
“夫人……”薛海失控地上前,做了一只奢想但从来都不过是奢望的事情,他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紧紧地握着,他离她很近很近,除了那一晚之外,再也没有这般近过,“不要这样说自己,不要……”他知道她所有的苦所有的痛,“会没事的,我一定会……”
“你有什么资格碰我!”宣雅打落了他的手,冷笑道:“你真以为有了那一晚便可以触碰我吗?!哪怕是南王也没有这个资格!”
“夫人——”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那般看重封七月的及笄宴吗?”宣雅继续说道,“因为我妒忌她!我要让她烙下南王府的烙印,这辈子生死都是南王府的人,和我一样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噩梦!我妒忌她!我妒忌明明她和我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可却能活的那般的轻松自在!我妒忌她为什么能有那么多人没有算计只是单纯地对她好!我妒忌……”
“宣雅!”薛海厉吼出声,“哪怕你说的再多难听的话我也不会背弃你!”他不顾她满眼的嘲讽,”哪怕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也不会背弃你!”
是他将她带到了南王的面前的!
是他让她遇上了南王的!
她所有的苦难都是他带给她的!
都是他的错!
他才是罪魁祸首!
“哪怕你罪恶滔天,我也不会放下你!”他伸手,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好多年好多年梦寐以求的事情了,今日终于做到了,终于做到了。
宣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讥讽地笑着,笑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了苍白无力。
……
他们回来的事情很快便被村子里的人察觉了,因为徐真经常离开的缘故,所以便摆脱了村子里的人时不时过来给他收拾收拾,这大过年的本来也不应该有人来的,可偏偏就来了,说是眼看要下雨了,过来看看窗户关好了没有……
这便发现了。
自然,很快便传开了,哪怕他们嘱咐过,可谁会真的放在心上,在这些质朴的村民心里他们回来了,自然便应该大家都来欢迎的。
封七月知道时间不多了,“你带她进山吧。”
除夕那晚之后,宣雅便没出过房门了。
薛海也一直沉默。
徐真说那晚上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最后闹得不是很愉快。
封七月也没问这事,现在也不打算问,不过宣雅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几日他们也一直在准备,现在离开也不算太仓促,“带她走吧。”
能不能回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帮你们挡住周琰。”
“你和他们一起走!”徐真说道,他隐隐感觉到这进山似乎有些特别,只是也没问,而且现在躲进深山里面是再好不过的法子,“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除非他们烧山,否则想要在山里抓到人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至于烧山……
这片山脉范围太广,一个不好便会酿成大祸,他相信周琰没这个胆子!
“爷爷……”
“听爷爷的话!周琰到底受了我不少恩惠,他应该不会要我的性命的,再有,我一个糟老头子的,他们有什么好为难的?”
可七月不一样,她被带着一个恒记商行管事和南王夫人义女的名头!
哪怕她涉足不深,可在外人的眼里却不是这样!
若是找不到南王夫人,她便是关键!
南王府的势力是否彻底瓦解,恒记的金山银山到底有多高多重……这些都需要她来解答,可她如何能够解答的出来?
她留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周琰心里真的对她动了情,可这区区的男女之情哪里比得上那滔天的权势?!
所以,她也应该离开!
封七月不愿意,哪有留下他一个人的道理?
争执便起了。
只是没能僵持多久,因为周琰带人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