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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瑄一觉醒来已经过了辰时,昨晚他酒喝得有些多,醉得连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难得一夜好眠,梦都没有做一个。
早就醒了的暥儿很乖地没有吵他,就坐在一旁玩竹编兔子,见着祝云瑄睁开眼睛,才扑到他身上来,脆生生地喊他:“爹爹起床了!”
祝云瑄醒过神,抱住孩子亲了一口,坐起身,小孩儿小声告诉他:“爹爹喝醉了,父亲把爹爹抱了回来,暥儿昨晚跟父亲一起睡的。”
祝云瑄愣了一愣,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脸:“嗯,你很乖。”
昨夜他确实有些放纵了,喝了许多酒,到后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脑中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想来想去也想不起太多,干脆算了,抱了儿子起身去洗漱,顺便叫人送膳食来。
送早膳过来的正是那姓秦的妇人,这几日都是她照顾祝云瑄父子俩的起居,暥儿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怕她。
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祝云瑄顺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少将军呢?”
妇人面露犹豫之色,祝云瑄淡道:“有话直说,别叫朕再问第二遍。”
“……陛下恕罪,少将军他在前头,今早几位将军们都过来了,像是、像是来找少将军麻烦的,我也只听了一耳朵,没大听清楚,似乎与陛下您的事情有关。”
祝云瑄微蹙起眉,没再多说,待到暥儿吃饱了,才柔声问他:“乖宝宝在这里玩一会儿,让嬷嬷陪着你,爹爹去办些事情,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小孩儿看看他又看看那妇人,不情不愿地点了头,举起手挥了挥:“爹爹快点回来。”
“真乖。”祝云瑄笑着捏了一下儿子的手,叮嘱了妇人好生看着他,起身出了门。
刚走到前院,便听到了正厅中传出的喧嚣吵嚷声,祝云瑄停下脚步,在门边站了一阵,看清楚了里头都是什么人,抬步走进门去。
祝云瑄的突然出现,就像是按下了什么特殊的开关,原本吵嚷嚷的一众人同时闭了嘴,厅中骤然安静下来,全部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祝云瑄的身上,带着打量、猜疑、忌惮,还有其它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祝云瑄镇定自若地走到上座,在梁祯身旁坐下,扫了一眼厅中众人,问梁祯:“发生了何事?我能听听吗?”
未等梁祯开口,便有人抢先出声:“来得正好!既然都亲自过来了,就请这位‘少将军夫人’亲口说一说,你到底是不是大衍的皇帝?!”
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紧紧盯着祝云瑄,大多数人都是祝云瑄来的那日,在码头上见过的,萧君泊的部下,为首的神情凝重冷着脸的男人,正是被梁祯称作荣伯的那一位,荣成。
梁祯皱眉道:“各位叔伯这是想做什么,非要这般咄咄逼人吗?”
“我们只是想要少将军给一个明确的交代!说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大衍的皇帝!”
“朕是。”掷地有声的两个字落下,厅中静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更多针对他们的怒气和质疑。
“少将军你将大衍皇帝带来岛上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过上太平安生日子,你却把当初逼我们来送死的人带来!你这是要将我们置于何地?!”
“快三十年了啊!我们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去认,只能躲在这海外孤岛上苟且偷生,我们为的是什么?!是谁将我们逼到这个地步的?!少将军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少将军!就不提当年的是非恩怨,只说你自己,三年前你是怎么来南洋的,你这就忘了吗?!是大衍皇帝将你逼上的绝路,逼得你只能改名换姓逃亡海外,你难道就都不计较了,还要回去为他卖命不成?!”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宣泄着满腔的愤怒,有激进的甚至直言不讳,要求梁祯将祝云瑄杀了,以告慰当年葬身海上的上万亡灵,梁祯直接摔了手中的茶杯,冷眼望向说话之人,沉声提醒道:“祸从口出,这么多年家父没有教过你吗?家父当年带着你们出走是逼不得已,但家父从未有过谋逆之意,你撺掇我这么做,是想叫岛上这几千条性命,都死无葬生之地不成?”
那人涨红了脸,拧着脖子吭哧了一阵狠狠别过头去,旁的人有看不过眼的出言争辩道:“老陈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少将军你一声不吭,就将大衍的皇帝带上了岛,你这是完全没将我们这帮老家伙放在眼里了吧?这二十多年我们小心翼翼地避着大衍人,就是怕被大衍朝廷发现了我们,从此再没安生日子过,可你做了什么?你瞒着我们直接将皇帝带了来!”
一直淡定喝着茶,听着他们争吵的祝云瑄忽然嗤笑一声,将茶杯轻轻搁到桌上,目光再次缓缓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问道:“既然你们都说家和亲人还在大衍,朕只问你们一句,你们还想不想回去?”
话音落下,大多数的人都怔住了,相对无言,似是完全忘了刚才在争辩些什么,直到那位叫嚷着要杀了祝云瑄的老陈,又一次不忿开口:“大衍皇帝向来言而无信、背信弃义,当年就是大衍皇帝将我们推出来送死的,如今又问我们想不想回去,只怕是我们前脚踏上大衍的土地,后脚就要被以叛逃罪下狱!”
祝云瑄淡道:“当年下旨要你们出征的是朕的父皇,不是朕,但子不言父之过,朕不会去置评先帝做得是对是错,当年的事情既已过去,便就是过去了,你们若当真想回去,朕可以下旨,对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甚至给你们官复原职,若你们打定了主意不回去,从此以后你们便与大衍再无瓜葛,以后是死是活都与大衍没有干系,机会只有一次,你们自己考虑清楚便是。”
短暂的沉寂后,人声再次响起来,从先头的质疑争吵变成了交头接耳、惊疑不定的低声议论。
从祝云瑄进门起,一直没有出过声的那位荣成冷冷开口:“皇帝陛下好大的架子,可我们不信你,老陈说得没错,皇帝陛下如何能保证,我等踏上大衍后,你不会翻脸不认人。”
祝云瑄道:“君无戏言,信不信由你们。”
那老陈撇着嘴角满脸不屑:“君无戏言本就是皇帝老儿糊弄臣下的托词而已,我等二十多年前就上当过一次了,又怎还会上第二次当。”
“够了,”梁祯不耐打断了他,轻眯起眼睛,晦暗冰冷的目光望向荣成,静默片刻后,沉声下令,“带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梁祯的亲兵已经押着三人进了门来,用力按跪到地上。
众人大骇,这三人可不都是荣成的亲信手下!
荣成微蹙起眉,不动声色地问起梁祯:“少将军这是何意?”
梁祯冷声与众人解释:“清早,这三人偷偷摸摸要乘船出海,被我叫人给拦下,拷问过后他们俱已承认,是奉了荣伯的命令要去爪哇岛,给那些番邦人传递消息,告诉他们,大衍皇帝在我们手中。”
众人哗然,没等荣成争辩,梁祯又道:“我不管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家父在世时三令五申,除了做买卖,不得与那些番邦人有过多深入的往来,尤其不能卷入他们与大衍的是非争斗中,可现在有人做了什么?阳奉阴违与番邦人私通,想用大衍皇帝向番邦人卖好,你们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少将军,还有家父?”
矛头瞬间转到了荣成身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里都带上了怀疑和猜忌,荣成冷声反问梁祯:“少将军这么说可有证据?焉知不是少将军与这大衍皇帝窜通起来,想要对付我们这帮老家伙?!”
梁祯的声音更冷:“我既然敢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的,这几年你与爪哇岛的番邦人暗中往来,那些证据我早就有了,原本念在你是家父义兄,与家父出生入死的份上,我不打算与你追究,还想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可偏偏你这次的做法,是要置全岛人的生死于不顾,我亦不能再坐视不理。”
人证、物证一一呈上,荣成虽还有一个将军名,负责的却是岛上的生意买卖,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头跑,不单与南洋的番邦人私通款曲,这几年与大衍的商人亦往来密切,桩桩件件,都有他身边的亲信做证,他与番邦人往来的一些信函、物件也落到了梁祯手中,如今当众拿出来,便是铁证如山。
不待荣成再说什么,也不给其他人为之辩解求情的机会,梁祯吩咐自己的亲兵:“将荣伯先带下去吧。”
荣成的面色终于变了,咬住牙根一字一顿道:“少将军当真如此绝情?”
“带下去!”
荣成被押走,那老陈瞠目欲裂,厉声质问起梁祯:“少将军这是想做什么!荣大哥便是有天大的错,也是我等出生入死的兄弟!少将军当真要不念旧情,将之处置了,我老陈第一个就不答应!少将军若执意这么做,不若将我也一并处置了!”
梁祯冷道:“陈叔若当真这般是非不分,一意孤行,便如你所愿便是。”
“你——!”
梁祯没再理他,望向面前神情难堪的众人,放缓了声音:“各位叔伯勿怪,小侄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若今日荣伯真的将大衍皇帝在岛上的消息传递出去,引来了那些番邦人,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会是如何,不必我说各位也清楚,我将大衍皇帝请上岛,本也是为了你们着想,我且问你们,就当真不想回大衍,愿意一辈子隐姓埋名,在这海外荒蛮之地苟且偷生吗?”
梁祯的话重重敲在众人心上,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无论在这南洋孤岛上漂泊多少年,他们心中所念的,依旧是故土和家人。
终于,有人上前一步,再看向祝云瑄时的神情都恭敬了许多:“陛下所承诺的,可确实当真?”
祝云瑄沉下声音:“朕说过了,君无戏言,你们也不必急于一时,朕还会在岛上多待几日,是去是留,你们想清楚了再下决定。”
众人似乎这才想起,这位大衍的皇帝陛下,是以什么身份上岛来的,来的那日是不是还带了个孩子,说是少将军的儿子?呃……
祝云瑄面不改色地喝着茶,并不在意这些人落在自己身上各种惊疑不定的诡异目光。
各怀心思的一众人总算被打发了出去,又有人来求见,是梁祯的亲信,那日在泉州码头接祝云瑄来的撑船人。
来人一进门便跪到地上,与梁祯请罪:“少将军恕罪,是属下犯了浑,在舍弟面前说漏了嘴陛下的身份,舍弟亦是无心之过,才将陛下的身份传了出去,请少将军责罚属下一人。”
祝云瑄站起身,丢下句“我回去看暥儿了”,直接走了,梁祯眼中滑过一抹笑,待到祝云瑄走远了才回神,看向了跪在地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