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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夏初。
殿试之后新科进士走马上任,科举舞弊案的风波终于过去,立后一事成了朝堂之上最受人关注的头等大事,只奈何祝云瑄一直对此态度暧昧,并未有过明确表态,且宫中没有太后主持大局,几个太妃都说不上话,旁的人干着急也没用。
新帝如今二十有一,别说是皇后妃嫔,甘霖宫里连个贴身伺候的宫女都没有,免不得要让人心里犯嘀咕,即便从前是先帝不重视,除了指了个婚便没有赐别的人给陛下,可如今他都当皇帝了,枕边还没有半个人,也实在不像话,最要紧的是,后继无人,江山不稳啊!
不管群臣抱的什么心思的,盯着东宫位置的绝不在少数,谁不希望下一任皇帝能出自自家女儿的肚皮,好为家族谋得利益好处?在祝云瑄那里碰了几次软钉子,后头众人便一致把曾淮给推了出来,请他老人家私下里去探一探皇帝的口风,务必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曾淮也正有此意,他没有私心,却比任何人都关心祝云瑄的子嗣绵延,不看到储君确立后继有人,他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朕只是不希望有人别有用心,借着立后的机会生事。”祝云瑄说着摇了摇头,立后并非简单之事,严家倒了,多得是别有用心之人闻风而动,不是他仅凭喜好就能想立谁就立谁,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再一次生出事端来。
曾淮劝他:“陛下,于您来说,这也是机会,从来前朝与后宫都是分不开的,一旦您娶了他们的女儿,生下了与他们息息相关的皇子,他们自然会向着您、拥护您。”
“朕知道。”祝云瑄叹气,从前他最不屑的,就是利用后宫的女人来平衡朝堂势力,为自己争取利益,可终究他还是与他父皇一样,走到了这一步。
只好在那日之后,梁祯都再未来找过他,这两个月祝云瑄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兴许梁祯他真的想通了放弃了,无论如何祝云瑄都松了口气:“采选之事,便让内廷司去准备吧。”
梁祯此刻正在显王府上参加饮宴,这样的活动他一贯是不来的,便是显王这样的人物亲自邀请,他也未必会肯赏脸,这还是第一次他参加城中勋贵间的聚会。
显王热情地将他引为上座,丝毫不介意俩人之间隔着辈分。
“难得今日昭王赏脸过来,定要陪本王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显王的大嗓门嚷嚷着,旁的人纷纷附和着他说好听的话,梁祯捏着酒杯晃了晃,淡笑道:“王爷赏识,小侄自当奉陪。”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高声喝彩叫好,气氛愈加热络。
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齐喧,着实热闹,梁祯喝着酒,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之人,落到安乐侯府的几个小子身上时,顿了一顿,嘴角微牵,轻蔑一笑。
之前他就听人说安乐侯府搭上了显王,最近走动颇多,恰巧他收到显王的请帖,才过来瞧个究竟,没想到当真在这里看到了梁家人,虽然来的都是小辈,可从前的显王府,可不是落魄的安乐侯府高攀得起的。
从方才梁祯进来起,那几个人就坐立不安,很是显得心虚,梁祯压根不搭理他们,只当没看到。
梁家这些无能鼠辈,家里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还这般上蹿下跳汲汲营营,当真是嫌活腻味了。
安乐侯府如今的境况梁祯最是清楚不过,这一家子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落已久,本以为把梁祯送到昭阳帝面前,又有了一个宸贵妃和九皇子,从此就能飞黄腾达,奈何宸贵妃死了,梁祯又恨透了他们,半点好处都没让他们捞到。
如今府上愈加入不敷出,庄子年年减产,几个铺子也因为梁祯暗中使坏赚不到钱,再这么下去便是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去了,外人都以为他们借着梁祯之势风光无两,谁又会知道,他们其实真的过得十分艰难。
梁祯本意就是要慢慢折磨他们,如今安乐侯府上日日为了一金半银争抢不休、鸡飞狗跳,他便从旁看戏,还有他那位名义上的母亲,已经被他找由头,逼着他“父亲”将人送去了乡下的庄子,关在佛堂里日夜不间断地抄经书,便是眼瞎了手残了也不许停。
他从来就不是良善之人,谁欺负了他,他自然要欺负回去,他连皇帝都敢逼迫,区区一个安乐侯府,又怎会放在眼里。
只不过这些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更能钻营,他就这么一段时日未曾分工夫注意他们,竟就让他们搭上了显王,当然这也不奇怪,无论他怎么厌恶安乐侯府,外人眼里看来,他都是侯府出身,与之休戚与共,之前若非他一直盯着,还不知这家人要借着他的名头做多少污糟事。
酒过三巡,席上喝醉了的众人愈加放浪形骸,一个个搂着美姬俏郎君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梁祯正喝着酒,有小郎君怯生生地贴过来,垂着眸低声细语道:“奴伺候王爷喝酒。”
说着便有意无意地往梁祯身上贴去,喝多了的梁祯更加暴躁,抬手就要将人挥开,看清楚对方的脸时,蓦地怔愣一瞬,用力掐住了他下巴,强迫人抬起头来。
那小郎君面色皙白,红着眼睛泫然欲泣,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梁祯的轻眯起双眼,打量了他一阵,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小郎君痛呼出声,梁祯的神情里却未有半分怜惜,冷声问道:“谁安排你来的?”
这人单看相貌竟与祝云瑄有七分相似,方才他喝多了脑子不太清明,才会看晃了眼,这会儿仔细瞧过,便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形似神不似,差得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但再怎么不像,这人长成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必然是有人特地安排的,见对方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梁祯神色更冷,抬眸望向了不远处的显王。
显王搂着轻纱薄衫的美人喝酒喝得正高兴,似是察觉到了梁祯的目光,也朝着他这边看过来,玩味的眼神在他与那小郎君身上转了一圈,笑眯眯地贴过来,低声问他:“这小郎君,昭王可还满意?这可是本王特地为你准备的。”
梁祯不动声色地回视着他,冷淡道:“显王有心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啊,把人带回去吧,送你了。”显王笑哈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分外得意。
饮宴未散,梁祯就先告辞了。
出了显王府的大门,那小郎君跟出来,不知所措地站在车旁,红着眼睛期待地看着梁祯,梁祯并未搭理他,叫来自己的亲信手下,吩咐道:“查清楚他的来路,给他打发个去处。”
那小郎君闻言,立刻就慌了:“王爷,您行行好,奴离了您就没有活路了啊!”
梁祯冷漠地吩咐下人出发,车辇缓缓驶离显王府,他闭了闭眼睛,在心头狠狠给这老不死的记上了一笔。
显王送这么个人给他,便是存了威逼利诱的心思,是要告诉他,已经知道了他与皇帝之间的阴私,以之做把柄威胁他,想要将他拉为己用。
梁祯不由冷笑,这老匹夫前头安安分分了几十年,如今祝云瑄坐上了皇位他却起了心思,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就凭他也敢来觊觎祝云瑄的东西?
况且就他这种下作又愚蠢的手段,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愚不可及。
不出两日,梁祯的手下便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那小郎君原是城北戏班子里的学徒,月余前登台表演时,被去听戏的梁家四房的老爷把人买走,后头就出现在了显王的府上。
梁家!
梁祯暗恨,看来他还是太心慈手软了,让那一家子活得太舒坦,竟叫他们还有闲钱去听戏买人,来给他添堵。
被梁家人知道他与祝云瑄的事情,只有可能是他的府上出了内鬼,那日昭王府里悄无声息地处置了十几人,上上下下都被敲打一遍,梁祯心头郁结着的火,却始终难消。
“属下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将人送去了外头的庄子里做个杂役,并未给特殊关照,还有就是,他说侯府把他送给显王时,是让他吃过生子药的。”
“生子药?”闻言,梁祯双眉狠狠一拧,眸色更黯,梁家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竟会以为凭着一个与祝云瑄相貌有几分相似的戏子,就能套牢他?又或许纯粹是为了恶心他?
“是,是生子药。”
梁祯微怔,目光转向窗外,望着徐徐下沉的落日,沉默许久,低声呢喃:“若是你,你会做你最厌恶的人做过的,你最厌恶的事情吗?”
手下不明所以,认真想了片刻,回答他:“若是能达目的,做了便做了。”
梁祯终于笑了,双眸被落日余晖染上了一层奇异的亮光:“你说的对,只要能达目的就行了。”
反正,他从来就不是好人,以后也不会再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