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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添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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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十几天,薛峰和母亲每天去埝里割麦,带上两个凉镆、一壶凉开水,中午也不回家了,就在地头胡乱对付一口,父亲轮换回来时,心思也不在割麦上,埝里割麦的进展就缓慢了许多。

    好不容易收割完了,薛峰又去找四娃排队,用四轮拖拉机往打麦场拉,最后是摊场、碾麦。

    以往,薛峰回到村里,啥心不操,在家里待上一天就返校了,和乡民们渐渐生疏了。

    这会子可不行了,联系四轮拖拉机拉麦、碾麦一下子都成了他的事。

    操得心多了,薛峰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人就是要经事,不经事永远也长不大。

    碾麦的那天,王得贵和赵泽、程杰三人过来帮忙了。

    碾完麦要扇麦,这扇麦最起码得有三个人合作才能完成:两个摇扇车,一人扬麦。

    薛峰和母亲两人根本就没法扇麦,王得贵在心里算计过日子,碾麦当天,一早便来到了薛峰家的打麦场,只是排队的四轮拖拉机左等右等等不来,薛峰骑着自行车跑了好多趟,后来索性就跟着四娃的拖拉机一路盯着,直到下午后半晌,才轮到薛峰他们家碾,碾完麦时,日头就已经快压住山头了。

    几个人紧跟着挑出麦秸,把麦子收成堆时,天就擦黑了,眼看着无法扇麦了。

    母亲说:“算了,等明儿再扇吧,摸黑扇出的麦子也不干净。“

    薛峰便去家里取了张油布,把麦堆盖住,几个人晚上睡在打麦场,看守麦堆。

    夜出奇地黑,薛峰他们四个人并排躺在麦秸堆上,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里却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很长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是啊,在这个收火麦的日子里,他们都经历了各自人生的第一次,都有各自的感慨。

    王得贵长这么大了,这是头一次给家里收割麦子,也算是第一次下地干了一回活。几天下来,他真正体会到了腰酸背痛的滋味,也明白了父母常年累月劳作的不易。

    赵泽和程杰也是第一次割麦,起初他们还感到新鲜,干得挺起劲,但一天过后,他们就有了逃的想法,只是碍于情面,才硬撑了过来。如今他们似乎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村里人都想去城里干事。是啊,村里的乡民们真是太苦了!

    可即便这样,他们的收入却依然是入不敷出,如此辛苦收割来的小麦,卖到市场上也不过才三四毛钱一斤而已,对比起来,自己在城里的生活,可真是何等的轻松和幸福啊!

    薛峰虽然以前也跟着父母参与过收火麦的全过程,却一直都是父母让干啥自己就干啥,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

    这次收麦,父亲顾不过来,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作主,就觉得体会颇深。

    另外自从爷爷病倒住院以来,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爷爷抢救不过来了,就此离开了,岂不是过于凄凉了?

    人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到头来都逃不脱一死,那人活在世间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

    过了很久,王得贵最先说话了:“你们说说,毕业以后都想干什么?”

    “这个我还没有想过,我爸说高中毕业后,想给我在厂子里找个工作干。”赵泽说。

    “我想去当兵,最好当空军的飞行员。”程杰说。

    “我想上大学,能行的话就一直上。”薛峰说。

    “一直上?怎么个一直上?”王得贵问。

    “就是能考上大学上大学,能考上研究生上研究生,只要能考上就一直往上升。”薛峰说。

    “那你就不想工作吗?”王得贵问。

    “工作的事我还没有想过,也不知道以后干什么好,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上学念书。”薛峰回答。

    “你呢?得贵。”赵泽问。

    “我想去大城市,做什么也不知道,或许做生意,或许……,其实我也不知道城市里有哪些是我可以干的。”王得贵说。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当农民,在家种地呢?”薛峰问。

    “谁想当农民?一年四季累得要死,还挣不下钱!”程杰说。

    “可是咱们吃的穿的用的,都离不开农民。”薛峰说。

    “话是这样说,但我敢说,没有一个人真得想当农民,包括农民自己。”赵泽说。

    “可我们的父辈,或者再往上推一辈,恐怕都是农民吧。”薛峰说。

    “那是过去没办法!”王得贵说:“虽然他们当着农民,但不是心里就愿意做农民,而是实在没有办法,从心底里,其实还是看不起农民的。我爷爷就是,当初拉下老脸求着先生教我爸念书,只是我爸实在不是念书的料。要不,到我这儿,也许已经不是农民了。”

    “你胡说啥!你见过你爷爷的面吗?”薛峰说。

    “虽然没见过,但我觉得我爷爷和我是一样的,就是变着法儿,想脱掉农民的这身衣服!”王得贵说,又问:“程杰,你为啥想当空军的飞行员呢?”

    “首先我想当兵。”程杰说:“另外,我小时候看到空中飞过飞机的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些开飞机的人,可以飞得那么高!所以又想开飞机当飞行员,要能当个空军的飞行员,两个愿望就都满足了。”

    是啊,作为男娃娃,谁小时候都躺在地上,看过天空中飞过的飞机,甚至是大雁或者是其他不知名儿的飞鸟,都梦醒过有朝一日能够翱翔在蓝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

    就如同如今他们四个,躺在麦秸堆上仰望着星空一样。

    只是如今,他们望着浩瀚的夜空,想象的却是宇宙浩大和无穷,地球也只不过是它的沧海一粟,而自己只不过是地球上的一个蝼蚁而已,相比于宇宙,自己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那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生命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

    爷爷在收完麦子的第三天出院了。

    出院时,爷爷半边身子依旧没有感觉,右腿和右手不能动,大小便失禁。

    按照医生的说法,爷爷这么大年纪,中风后能恢复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再在医院里住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还要多花钱,不如回去多锻炼锻炼,说不定能出现奇迹呢。

    医生还叮嘱薛奎两兄弟:千万不要让老人再摔跤了,再复发上一次,那情况可就不乐观了。

    薛奎就和大狗商量,以后俩人还是轮流着照顾爷爷,夜里还要翻动身子,擦屎接尿哩,奶奶一个人弄不过来的。

    兄弟两人又合计着,在爷爷家的院子里,齐腰高横着绑了根的桐木椽。

    白天有空就扶着爷爷攀着桐木椽来回走走,既能锻炼锻炼爷爷的胳膊腿脚,又能顺便晒晒太阳。

    薛英闹着要跟爷爷睡,母亲说:”你黑夜睡得跟死猪似的,还是算了吧,爷爷炕上也不宽敞,你白天去照看照看爷爷就好了。“

    薛英想,母亲说得也对,就没有再执拗。

    收完了火麦后,到收秋粮的中间,有个农闲期,这当间,当地有个节日叫做“走麦罢”。

    走麦罢说白了,其实就是走亲戚。到了哪家,哪家会用新收的麦子蒸成大白馍馍,招待来家的各路亲戚们,男人女人们坐在一起,聊聊各家麦子的收成,也算是一种休闲。

    但今年,一来爷爷病倒了卧炕不起,二来也正是果园子里去虫、浇水的关键期,薛奎也没有心思走麦罢。

    正好爷爷的70岁大寿临近了,薛奎便和大狗商量着在家里给爷爷过个寿,把亲戚们都叫来,就算是走麦罢了,也算是冲冲爷爷生病的晦气。

    趁着得空,薛奎把自家南墙角的那株梧桐树砍了,请村里的匠人给爷爷打了口棺材,用红布蒙了,放在爷爷家的南厦里,用来给爷爷添寿。

    过寿的当天,两家人早早地到了爷爷家,妯娌俩在锅头上忙了一上午,尽着家里好吃的做,亲戚们也都来了,拥了一屋子的人。

    中午饭前有个开棺仪式,所有人来到南厦里,围着棺材,家里的长子大狗掀开了红布,就算是开棺了。

    爷爷今日显得精神头很足,非要让大狗揭开棺材盖进去躺躺,慌得一家人使劲地劝导:“要是您老腿脚灵便,躺躺也就躺了,这不是不灵便嘛,这流程就不走了。”

    爷爷却说什么也要躺躺了,大狗和二狗只好把爷爷抬进了棺材。

    爷爷躺在棺材里笑了,说:“大小正合适,挺舒服!”又敲了敲棺材板,发出了“噗噗”的响声。

    薛奎说:“这口桐木板也就是给您添添寿。等你真老了,给你打口松木的。”

    爷爷慎怒道:“花那个钱干啥,我瞅着这付板挺好!自家院子里种得泡桐打得,躺在里面心里踏实,觉着有根。”

    大伙都被爷爷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