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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峰没有想到的是,收鸡这活对自己来说,最难的竟是吆喝。
本来设想得挺好,但当真正要吆喝时,却怎么也喊不出口,脸憋得通红,还是喊不出来。
他收的第一只鸡,是碰见了一个在门口扫地的婆婆,人家看见了他自行车上的家什,主动询问得他,才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给婆婆付钱时,婆婆问他:“你收鸡,怎么没有听见你吆喝?”
薛峰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小声说:“我不敢。”
婆婆就笑了,说:“娃,又没人认识你,怕什么。不吆喝咋收鸡呀?”
是啊,不吆喝怎么收鸡呀?
首先必须得吆喝出来,光凭人家主动问怎么行?
他索性把自行车推到了村外的打麦场,在这个没人的地方,专门练习吆喝。
是啊,没有人认识自己怕什么呢?
况且这里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他一次一次努力地尝试着,当第一声“收鸡啦!”终于吆喝出来的时候,他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洗礼。
突然,旁边的麦垛里钻出来几只老母鸡,“咯咯咯”地叫唤着,四下跑开了……
薛峰笑了,仿佛是被母鸡的举动逗笑了,又仿佛是一种自嘲般的笑,那一刻他觉得突破了自己。
人的一生,也许会经历许多个临界,一旦突破了前途就是一片光明。
有了这第一声吆喝,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收鸡!”“收鸡喽!”“收鸡哩!”“收鸡,有人卖鸡么?”……
一天下来,薛峰已经能够吆喝出各式各样的腔调,声音也越来越高亢、洪亮。
头次收鸡的成绩很不错,共收了各式毛鸡19只!
虽然累得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但他的心情此刻却是无比风光,归途中,他一路上吹着口哨,把二八自行车蹬得风快……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进入了正轨。
每天一早喝完母亲准备好的鸡蛋汤,带上馍馍出门,晚上和姨夫一起到县招待所交鸡结账,回到家里时,母亲早已准备好了晚饭,吃完饭他会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小本本,记上自己一天的收入。
看着小本本上的数字一天天增加,薛峰内心的喜悦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夜里睡觉时,都会笑出声来。
这天晚上和姨夫从县招待所出来后,姨夫突然问薛峰:“愿意洗碗不?”
薛峰问:“洗什么碗?”
姨夫便说了缘由。
原来县招待所最近几天用餐的人很多,有些人用完餐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临时招的洗碗工有人不愿意等那么晚,所以晚上最后一餐后,洗碗的人手就不够了。
刚才结账时,招待所管后勤的领导告诉姨夫,要是你们交完了鸡愿意留下来洗碗,可以多给五块钱,只是不管饭,要吃饭的话,只能吃客人剩下的。
薛峰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晚上回到家里,说起洗碗的事,母亲有些不太愿意:“都累一天了,晚上要再吃不好,怕是要熬出病来了。”
薛峰便说:“人家招待所管饭,吃得好着哩,还多给五块钱。”
父亲便说:“洗就洗吧,多锻炼锻炼没坏处,再说也洗不了几天了,马上就过年了。”
小妹也在一旁起哄:“哥,也把我带去洗碗吧?”
薛峰说:“去去,先好好写你的作业去。”
于是,第二天晚上交完了鸡,薛峰便和姨夫留在了厨房,一边帮着大师傅剥剥葱蒜,一边等着客人吃完饭。
十点多钟的时候,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喊叫:“收拾碗碟啦!”
姨夫便领着薛峰来到了客人用餐的包间,打开房门说:“咱先吃吧。”
薛峰盯着圆桌上的东西愣住了,问:“这是给咱吃的?”
姨夫说:“是啊,要不就全倒了,多可惜呀!你去看看其他包间还有什么东西没吃完,一块端过来。”
薛峰指着满桌子的盆碗碟子,说:“姨夫,这鸡还剩了大半个,糖葫芦根本没动,还有这鱼、这炒的什么肉菜、炸的饼子都还多呢,这咱都吃不了!”
姨夫说:“还是去看看,把爱吃的端过来,要不浪费了。”
这一晚,俩人吃了个肚儿饱圆、满嘴流油之后,这才开始收拾碗碟。
然而,让薛峰没有想到的是,在洗碗池他竟然看到了王得贵!
王得贵是张三儿介绍来洗碗的。
放寒假后,他本来是到县城去感谢张三儿的。
因为没有张三儿和王校长的这层关系,他王得贵肯定是进不了王通中学的。
俩人喝酒时,张三儿问王得贵:“想挣钱不?”
王得贵说:“那当然想了!谁不想挣钱呀。不过师傅,我可不跑活。”
张三儿说:“你师傅也是几尺高的男人,吐口唾沫砸个坑,说不带你跑活就不带!是这样,我有个兄弟在县招待所,他们缺洗碗工,你要去,我就介绍你去。”
就这样,王得贵来到了县招待所洗碗,客人多的时候也捎带端端盘子、上上菜,一天能给20块钱。
当然,张三儿介绍这事,不能给薛峰说,他只说是自己寻的。
薛峰问:“那你也吃这边的剩菜喽?”
王得贵说:“是啊,一天三顿,说是剩菜,比咱学校、比咱家不知强了多少倍!”
薛峰“嘿嘿”笑了,说:“是的、是的,得贵,你可真行,自个都能寻到这么好的活。“
王得贵说:”薛峰,我也没看出来,你也挺厉害啊!白天收鸡、杀鸡,晚上还来洗碗!”
薛峰笑着自嘲道:“我不行,没有姨夫帮衬,我可不敢干。”
自此,每天晚上三人便一起吃剩饭,一起洗碗,姨夫家就在县城边,活儿完了自个儿就回了,薛峰便和王得贵蹬着自行车一起回家。
本来这一段时间,王得贵晚上是住在张三儿家的,如今遇着了薛峰,也就不去了,正好路上也有个伴,回村睡觉也好。
从前相互看不起对方的两个人,没想到因为这件事变得越来越亲密,最后竟然无话不谈了。
有一件事,在此必须提一下。
那日,薛峰早早收了二十多只鸡,回来时路过县城边上的西申村。
他记得姨夫提醒过,县城周边村的鸡不好收,本也无意再收。所以只是一边费力地蹬车,一边随口吆喝了几声。
不料,路过一个丁字路口时,身后有个声音把他叫住了。
薛峰顿觉意外,忙一边应承着,一边推着自行车转身。
抬头一看,才发现喊他的人竟然是申怡心!
申怡心像是刚洗过头,一头乌黑的秀发垂在左胸前,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低着头梳头发,显然没有发现是他,只听她问道:“鸡怎么收?多少钱一斤?”
薛峰心里此刻却慌乱地一塌糊涂,只想着马上逃脱,他快速了掉转了车头,正欲飞身上车。
只听申怡心说道:“唉?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是收鸡吗?多少……”显然从背影认出了他:“薛峰?是你吗?”
“不是!”薛峰慌乱之中,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
“咯咯……”身后传来了申怡心清脆的笑声:“薛峰,你可真行!好,好,不是你,不是你,咯咯……”
薛峰只好窘迫地转过身,只见申怡心一只手捂着肚子,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
薛峰脸胀得通红,看着申怡心,“嘿嘿”地傻笑着……
终于,申怡心止住了笑,她直起了身子,往后摔了一下头,一头秀发便听话地顺到了脑后,她大方地看着薛峰说:“你还收鸡呀!”
薛峰看见申怡心脸上泛着红晕,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自己,便觉得有点手足无措,眼神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嗯,嗯,放、放假没事,跟、跟着姨夫收。”
“你可真厉害!”申怡心夸赞了一句,向着薛峰招了招手:“你跟我来吧,我妈要卖鸡。”
薛峰只好跟着申怡心进了旁边的一处院门,无话找话地问了一句:“这是你屋?”
“嗯。”申怡心小声回答了一句,随后向院里喊道:“妈,收鸡的来了。”
话音未落,从东屋出来一位微胖的中年女人,问:“多少钱收?”
“三块五,姨。”薛峰脱口而出。
“三块五?”中年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卖白条鸡,也就这价钱吧?”
“是。”薛峰尴尬地回答。
这时,申怡心在旁边拽了拽中年女人的衣襟,说:“妈,这是我同学,你就看着卖吧,反正那鸡又不下蛋了。”
“是吗?”申怡心母亲上下打量了打量薛峰,又看了看申怡心说:“好、好,就两块五卖给他。小伙子你去抓**,就是那只花白的芦花鸡。”
这是一个散养的鸡窝,用树枝插了一圈篱笆,边上留有个小木门,鸡窝的上方用黑色网套罩着。
薛峰熟练地打开门,用鸡套子网了鸡,绑了鸡腿,过称付了钱。
申怡心母亲攥着钱,口中“啧啧”了两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给申怡心说:“看看人家小伙子,这么小就知道给家里挣钱了!”
说着,还推了申怡心一把:“去送送你同学吧。”
言毕便转身回了屋。
薛峰和申怡心便一前一后地往门外走。
“看你挺熟练的,收了好久了吧?”申怡心在身后小声问。
“大概二十天了吧。”薛峰说。
“你真厉害!”申怡心看着薛峰把芦花鸡绑在了后座的竹竿上,那根横着的短竹竿上,已经吊满了鸡。
它们因为新成员的加入,又使劲地挣扎起来,把自行车弄得直摇晃。
看到这一幕,申怡心说:“你慢点骑,路上小心点!”
这是一句关心的话。
薛峰顿时感觉一股清流自头顶贯穿而下,直至脚底,整个人儿瞬时变得神清气爽了。
他尽力掩盖着内心的激动,回头看了一眼申怡心:“你回屋吧,外头冷,我走了。”
说完,跳上自行车飞奔而去……
自那日后,薛峰每次回县城时,都会特意经过那条道,心里期昐着能再看见申怡心。
但同时,他又害怕真得看见了她: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如此的呢?
在薛峰的期待和忐忑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
只是,直到最后的那一天,他再也没有看见过申怡心。
收鸡的活,在除夕前一天结束了。
薛峰拿出记账的小本本,仔细算了算。
他一共收了二十三天的鸡,连带洗碗十七天,一共赚了666.5块。
看着摆在小桌上的一摞子钱,薛峰心里自豪感不由而生:这可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挣钱啊!
薛峰拿出了其中的三十块钱,趁父母在外面忙,偷偷地塞给小妹。
薛英虽然平日里总逗薛峰说:“哥,你收鸡挣了钱,可要给我花啊!”
但这会儿,她却死活不肯要了。薛峰便佯装生气,说:“这可是哥头一次挣的钱,你看不起哥是吧?”
薛英便只好接住了。
薛峰也给自己留了36.5元,然后把其余的600整交给了母亲。
母亲拿着钱,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转,她背过身,用围裙擦了擦眼睛,说:“我娃长大了,懂事了,都会挣钱了!”
把薛峰弄得还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