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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楼1401室的琴声,再次大奏。
说来可气:别人弹琴,都是抑扬顿挫。楼上这位只是激昂慷慨、琴声高亢,令人躁烦。
十三楼1301室的霍正气逐渐不耐,准备再次迎接楼上的“挑战”。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呼”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向门口走去。
母亲连忙拉住他:“大气,我没事,不要找了。他那个文化人不好纠缠,说道理说不过他的。”
白发苍苍的母亲,脸上除了沧桑岁月带来的皱纹之外,就是无奈,以及疲乏的神情。
霍正气孝母心切,不能抑制心头火。
随口答应一声,他还是拉门而出。
快步通过步行梯上了楼,霍正气拍打着1401的屋门:“庄老师,庄老师。”
叫喊数声,屋门打开。
头发油光水滑的庄责冬,脸上似乎已经写满了孟圣人说的那种威武不能屈的字样,漠然看向楼道里的霍正气。
霍正气暂且克制,语气平和但是隐含狂风骤雨:“庄老师,您弹琴能不能小点声?!再说,现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哦,还是老生常谈。”庄责冬扶了扶无边眼镜的镜腿,脸上带着谦恭的笑,但分明是暗含得意。
他认真地说:“似乎是晚了一些。但我弹琴,并不会打搅到您家的。古琴的演奏分贝不会超过七十,我们又还隔着一层预制板,还有水泥、瓷砖。传到您家里,应该不会超过……”
霍正气的耳朵,几乎都已被这样重复的话磨出茧子。
他怒吼一声:“这楼质量差,不隔音!我妈神经衰弱!”
“你妈关我何事?”庄责冬诧异地问。
霍正气真恨自己笨嘴拙舌,又被这个像是古代奸臣贼子一般的人戏耍了一番,更被他借机辱骂。
上前拉住庄责冬衣领,霍正气劈掌打去:庄责冬的眼镜应声落地。
邻居们听到动静前来解劝,警察叔叔不久赶来,将二人带回派出所。
接待室里,霍正气与庄责冬兀自愤恨不已,相互指责。
警察制止后,令二人分开坐在一边,不再理会。
二人枯坐半夜,终于难忍睏意。他们再去央求警察放过,希望各自回家安歇,却未得到恩允。
霍正气和庄责冬困坐,昏昏欲睡。忽然有一白发银须老者走近低声说:“你二人一起做件小事,完事后立刻回家。”
二人大喜,但对视一眼,还是如斗牛,或者斗牛犬一般,鼻孔里“哼”声长鸣。
霍正气伸个懒腰,忽觉一股神力猛地一拽,立即跃入虚无。
转瞬从茫然中省悟,他立即目瞪口呆:一身麻布衣衫,最少也是十几块布丁。脚下穿着一双草鞋,正踩在一根长大的木杠上;再看向面前,有几个大荆条筐,里面装满了未脱壳的小麦。
脚下踩着的这跟木杠的前端,连接着一根竖着的短木桩。
短木桩下,正对着一个洗脸盆大小的石臼。
霍正气心脏跳得急速,冷汗也涌了出来。
抬头看看头顶的茅草搭的棚顶,炽烈的阳光透过茅草的间隙照射进来,立即晃得他低下头。
破烂的袖子半挽着,他抬起来擦拭额上的汗水。这才发觉:头上居然梳着个发髻!
霍正气平生最是男子气概,除了母亲之外,这世上哪一个女子也看不进眼里。
但他此时居然也是长发在头,只觉羞恨难当。
他伸手乱摸,系发的布带掉落。长发散落在肩,很是黑亮飘逸。
霍正气连急带气,觉得眼眶都湿润了。
忽听得脚步声响,他转头看去: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女人,正拿着陶罐、木碗,向他走来。
这女人衣衫破旧,和霍正气的很是搭配:都是补丁摞着补丁。
霍正气见了陌生女子脸色通红,心中暗想:这不是我的古代妻子吧?不对,更可能是庄责冬那个混账!我们一起接的任务,不知此人是否为他所化!
想到这里,他凑合把头发挽成发髻,再用布带系好。
他奋力踩动木杠,前端的短木桩“砰砰”地砸击着石碓里的麦粒。
他心中又是哀叹:还别说,我真挺有力气的。
“累了吧?来,喝点水歇一下。”这女人说着,把陶罐里的水倒入木碗。
霍正气偷眼观瞧,这女人毫无庄责冬的可恨嘴脸样貌,也就暂且放心。
他把脚挪开木杠,呆站一边。
“阿政,大政,聂政,喝水吧。”那女人见霍正气不搭言,就一个劲儿地叫着他。
她走近前,把陶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再笑着将木碗端来霍正气面前。
霍正奇哪还有心情喝水,早已在心里“慰问”了那白发老者无数遍:
我虽然上学只上到了初中二年级,但看了连环画小人书也知道——聂政,古代战国时期的韩国人,姐姐叫作聂荌(读音为岸),还有一个老娘。
好惨啊。刺客,战国。吃没的吃喝没的喝,还得怒火万丈着替人出头!
我是一个川鲁菜大师傅啊,每日里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好惨,养得这壮硕的身子骨儿,就是要回到战国来遭罪的?
我这无尽勇力、浑身胆气,活该要当刺客吗?我哪里敢杀人啊!
哎,这倒也晓得了:对面这女人,不是我战国的妻子——可怜的聂政,没有娶妻生子。好惨!和现实中的我,一样一样滴啊!
“阿姊。”霍正气一出口,心中稍有得意:还是有些文化水平的,能叫出“姊”这样文雅的词汇。
接过木碗一饮而尽,随着凉水进肚,霍正气火气下降,心中安定了下来:
办好这件事,赶紧返回那个派出所吧!在那里呆着,也胜过在这里。不,那老者说了,办好这事就可以回家陪老娘了。
可是,要杀谁啊?聂政后面的故事我都忘了,我是劈死仇人,还是攮死恶霸啊?吓死人。
哎,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就是:鼎鼎大名的聂政!
“政儿,荌儿,来屋里,娘跟你们有话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站在茅草屋的门口,向这边的小草棚喊着。
“娘。”聂政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悲伤,连忙小跑着过去。
聂荌拎着陶罐,拿着木碗紧随其后。
近前的这座小茅草屋,真的是“绳枢瓮牖”:草在飞,门在晃,到处都和老娘一样:颤巍巍的。窗子还好,黑洞洞一个窟窿而已。
在21世纪,任你吃多少“超脑钻石”的补脑上品,也不能想象出来眼前残败之状。
进了屋,聂政看看屋内,心底又是叫惨:别说冰箱、彩电、空调、洗衣机了,也不用说沙发、转椅、折叠椅、木椅。连个小马扎、木凳子,也没有。
别说木凳子。屋子墙角的矮土榻上,只是一蓬细茅草铺着做褥垫。被子,那叫什么被子,就是“一团乱麻”罢了。
老娘示意姐弟两个,在她身边坐下。
坐在灶台边的草墩上,聂政忍住心中哀叹,把热烈的目光投向老娘:“我听着,您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