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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棚挺大,搭在坡顶一块平地上,毛竹为架,两边披着苇杆编制的帘子,地面铺着一层碎石,非常平整,棚内有床有灶,一张简易的木桌上,摆着一盘青菜和一碗豆腐,竹筐里盛有七八个白面馒头。
“山野人家,吃的简单一些,还望两位师傅不要见怪,不知大师怎么称呼?”女人从床底多拿出两张竹凳摆在桌边,又取来两副碗筷说道。
“善哉,善哉!出家人云游四海,吃千家饭,穿百衲衣,给口清水即是善缘,何来见怪之说。贫僧法号玄空,这是我的俗家弟子,尚无法号,俗名冬至。还未请教两位善人高姓大名?”
“我姓黄,媳妇儿是紫龙山那边的人,我们是邓家大院的佃户,这牛角坡的地都是我家的。”男人把刚从水里叉起来的瓜抱进来摆上桌子,抽出挂在墙上的短刀,唰唰几刀下去,还刀入鞘之后,桌上的西瓜才慢慢裂成数瓣。“来,先吃口瓜解解渴,我不爱喝茶,酒昨天喝完了还没去打,将就将就吧。”
两个大西瓜下肚之后,桌上的饭菜算是省下了。大小光头挺着俩大小滚圆的肚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了看竹筐里的白面馒头。
就这么被打发了?真是造孽呀!
女人看在眼里,拿出一个油布袋把馒头装了,又从门柱上解下一截麻绳,说道:“馒头带着路上吃吧,再拴几个西瓜带上。”
大光头忙站起行个合十礼说道:“善哉!这可使不得,没有又吃又拿的道理,况且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入夜之前找户人家借宿便是。”
“还是都带上吧,既然你们是从省城过来的,这里就只有一条路是通往宜城的,到宜城还有四五十里路呢,沿途根本就没有人家给你们借宿。”男人接过麻绳把地上剩下的三个西瓜给拴好了。
“这是为何呀?一路从省城出来,路面虽然宽阔,确是一户人家也不曾看见。”大光头疑惑问道。
“你们是外地来的,对这一带的情况可能不太了解,我给你说道说道。”男人从门边取下烟袋锅给自己点上,指了指门外说:“你们刚才游的这个湖叫葫芦堰,左边连着的那条河叫竹河,右边连着的那条河叫竿子河,之前的两条河像两只牛角一样汇到这儿再一起入江,所以我种的这片地就叫牛角坡。这儿也是三家势力的分界线,牛角坡下去走十里就是邓家大院,这一片都是邓家的地盘,竹河对面一直到省城都是杨家的地盘,竿子河对面一直到宜城都是卢家的地盘。从省城到宜城以前要绕道保城,过完江再绕回来,要多走一百多里路,卢程义当了督军之后,就想修一条宜城直达省城的铁路,可沿江多是大山,修铁路费时费力又费钱,再加上杨家暗中阻拦,这条路只修好个路基就停了,葫芦堰上那条堰坝就是路基,原本是要在那儿架桥的,结果采石头的时候放炮把山给炸崩了,山体滑下来堵住了河道,他们看这两条河平时水流都挺小,上游河道淤塞严重,一发大水河流就改道,对下游冲击也不大,索性直接在那里筑了个坝,才有了现在这个像歪葫芦一样的湖。”
男人在竹柱子上磕了磕烟灰,继续说道:“看见左边那座山了吗,以前叫紫云山,八年前来了一伙儿流兵,领头儿的叫个龙破天,占山为王之后就给改成紫龙山,此人心狠手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条路周边都被他抢了个遍,再加上连年战乱,过一路兵就洗一次村,慢慢就没人敢住了,都躲到城里去讨生活了。”
女人收拾完碗筷,用竹筒装了清水递给三人,说道:“我们原本就是紫龙山里的猎户,这伙儿土匪进山之后四处行凶作恶,被逼得没办法才逃到这边来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匪患如此猖獗,那些当官的也没人管一管?”大光头接过竹筒颔首道。
男人喝完清水一抹嘴,无奈叹息道:“紫龙山属于杨家的地盘,前几年杨双林也派人剿过,收获不大,一是山高林密,大部队施展不开,二则土匪彪悍,杨家那些双枪老爷兵根本就不是对手。听说这两年黑虎山上也来了一伙儿人,好像跟宜城三年前那桩灭门惨案有关联,不过没听说他们下山抢过哪里的老百姓,倒是跟龙破天的人发生了几次交火冲突。”
“军阀混战,盗匪横行,多事之秋,人如草芥,能遇上二位善人,真是我佛慈悲。愿佛主保佑两位福寿无量,一世安康,就此别过。”大光头起身行礼告辞。
看着两人拖着三个西瓜慢慢游向湖心,男人沉声对女人说道:“这个和尚可不是普通的和尚啊!”
女人一听顿时面容失色,咬牙切齿道:“难不成是紫龙山放过来探路的土匪?早知道这样,刚才就该杀了他们,替我们杰儿报仇。”
“那倒不至于,我让他们回来吃饭就是想探探他们的虚实,他手腕上有那个印记,是不可能去当土匪的,只是还不知道他到这儿的目的,这兵荒马乱的,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杰儿的事你也不要太悲观,毕竟现在生死未知。龙破天如今兵强马壮,除掉他也不是易事,还是等那兄妹俩羽翼丰满了再说吧。”
大光头在水中回望着坡顶站立的那对男女,问道:“徒弟,看出点儿什么了吗?”
“嗯,西瓜在水里真的不会沉下去。”小光头冬至打了个饱嗝,盯着旁边三个漂着的西瓜若有所思。
“嘣!”小小的光头上挨了一个大大的爆栗,“我问的是人。”
“嘶~~人?什么人?哦~你呀?你就是个十足的老骗子。明明叫空玄道人,却骗人家叫玄空和尚,你那度牒上的印章还是明朝天启年间的吧?我一直都怀疑你那套道士的行头儿也是假的。”冬至一手揉着脑袋,一手使劲扒拉着水,尽量跟老骗子保持一臂之外的距离。
“妄言!为师可是行过冠巾礼,手握冠巾状的正牌玄门弟子。”空玄道人一脸正色道。
“哈!正牌玄门弟子?跟着你个老骗子东奔西跑这么些年,坑蒙拐骗偷啥脏事儿没干过?装和尚,装道士,装乞丐,装强盗,有一年跑到西北“基督将军”的地界儿还他娘装神父,除了好人你啥没装过?”冬至不屑道。
“行走江湖最讲究个什么字?就是个‘变’字,不知险善变,咱爷俩的坟头草都比那山上的树还高了。”空玄道人一指黑虎山下那棵大树,振振有词道。
树杈上满脸大汗的小个子突感脊背一凉,再侧脸望去,湖中的葫芦瓢竟然变成了五个,而且其中一个正拿手指着他。“鹰哥,我是不是眼花了?快看,葫芦瓢长手了,还指我呢。”
高个儿扭头一细看,急得更结巴了。“猴子,快、快、快去通知二、二当家,湖里有、有、有人,可、可、可能是龙瘪三的探、探子。”
树上俩人一番手忙脚乱,湖中俩人却是看似悠闲。
“时逢乱世,人心叵测,不多个心眼儿怎么行呢?为师问你,刚才那瓜农,看出点什么没有?”空玄道人继续问道。
“人挺好,力挺大,话挺多。还有,刀挺快!”冬至想了想说。
“岂止是刀快,他切好的瓜块儿我暗中用手量过,每一块大小一样,分毫不差,此人下盘稳固,手腕灵活,绝对是个用刀的好手。此地各方势力交错复杂,不宜久留,速速上岸走吧。”空玄道人说完就加速向放有包袱的岸边游去。
“哎!哎!想当年你不是给自己编了个外号,叫什么‘江湖滚刀肉’嘛,还差点儿做了闽宁镖局的姑爷,这会儿碰到个耍刀的怎么就怕了?”冬至嬉皮笑脸地追着打趣道。
“陈年往事,休要再提,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空玄道人也懒得搭理徒弟的俏皮话,倒像是真的着急离开此地。
二人上得岸来,取出藏好的包袱,空玄道人立马换上一身道士的装扮,冬至不解地问道:“这么热的天儿,光着脑袋不是更舒服?干嘛非要换道袍呢?又是假发又是帽子的,谁受得了啊。”
“道士乱世出,和尚盛世隐,要真碰到个懂行的,一查就得露馅儿,好歹为师这冠巾状它不是买的呀,快换上。”
等到冬至不情不愿地换好衣服,空玄道人已经在他包袱里塞了一个小点儿的西瓜让他背上,又扔了一个大的给他抱着,说道:“年轻人需要多加磨炼,为师这是照顾你。”
“嘿你个老东西,吃的时候咋没见你照顾我呢?”一抬头,老家伙已经撒丫子跑出去十来步了。
不愧是滚刀肉,滚得确实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