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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营地在城西,是一排排刷了白漆的矮房子,远远看去像是八卦罗盘上的豆腐块一样整齐而富有规律。
这些白房子围绕的中央,分为阴阳之屋,阳室则为医诊之所,阴室则为炼药之所。
其设计构思正巧应证天地万物,集阴阳之气,而循环往复,二者气蕴平衡,可使天纲地伦运转正常,立意源头在于道家学术,发散创新于岐黄玄理之中。
别小看这半大点儿的地方,建的紧凑、小巧、别致的军医营,其地下隐藏着无数机关暗道,承载着陇西边军地下每个重要的情报沟通网络,如遇紧急关头,这军医营的地下办公厅,将成为继军政堂的第二个用于疏散、避难、决策、部署等军政事务下达的场所。
倾城的脚在踏入这个八卦之门时,就已经知道军医营无比重要。
整个建筑绝不是表面上看来的如此平凡无奇。后来见到赫连峥,从他的口中才详细了解到它的重要作用。
区区商贾,怎能知道陇西边军这般隐晦的秘密,而赫连峥确告知的如此轻松,仿佛他曾经来过这里或者参与这处军医营的建造。
“庄将军好!”来到到艮门,守卫士兵一个个精神焕发,朝庄婕问好。
倾城很意外,没想到这个橙衣女子年纪轻轻就当了将军,真真是女中豪杰。
当初,她们在饶州上嫣阁短短相处几日,怎滴没发现她竟然将真实身份隐藏地如此之深?
饶州七魁,仅有一人遇难,而除她之外的剩余五人,身份来历都是一知半解,特别是红衣女和橙衣女,黄山县地下组织训练之时,她二人就表现得超乎寻常的优秀。
那黄山县神秘地下组织的头领,业内成员皆恭敬地称其为“饶主”,也是在送走七魁去上嫣阁之前,那饶主便格外青睐此二女,想必当时交代给他们的任务比她的还要重要吧。
如今红衣女身份在火烧花楼之时,已然阴了,而这位橙衣女却改头换面,成为陇西边军的女将军,到底她是敌是友?
如果是敌?在饶州城时,以及饶州前知府府邸中,君无忧与君无憾却毫不避讳庄婕在场,反而下达追查黄山县神秘组织的命令。
由此可猜测,庄婕很有可能是君无忧等人早已埋下的暗线,那么君无忧此行北上巡案,或许也是提早做好了准备。
也许在煊州城,君无憾有意无意救下秦妙韵之时,北巡调查梁州旱灾案的计划,就早已做好初步的安排和部署。
经此深思,倾城不禁身心一凛……
她也许还漏掉了什么线索,不然湖州瘟疫和梁州旱灾之间看似无关,实则有前因接后果的关系。
湖州爆发瘟疫在先,因当地官府瞒而未报,加之疫情处理不及时、救治手段不当,导致红溪郡最先沦陷。
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当地官府急躁决断,将陇西湖州辖区内水源切断,以致下游位于晋北境内相毗邻的太河县最先遭殃。
紧接着是当地官员沆瀣一气、不敢担责、为政散慢,才让晋北主城梁州城遭遇特大旱灾。
而且时值仲春,候鸟归,兽禽醒,农忙在即,正是用水灌溉田地、防止鸟类虫类侵扰的时节。
一旦水源不足,类似蝴蝶效应一样,最终会导致晋北整个地区旱灾严重。
……如此深思,那源头就是红溪郡的瘟疫,而瘟疫已经初步查阴是由于野生动物突然大面积死亡,尸体处理不当造成。
尸体腐烂产生的超级病菌污染了红溪郡的水源,再一路感染至下游地区……
那么动物突然大面积死亡,是天灾导致还是人祸作为?
是什么超级病菌?竟能在水中存活数日,还一路寄生于动物与人体中,并能产生超强的变异性和控制肢体的能力。
看来,查清野生动物的不阴死因才是现今急中之急、重中之重的工作……
“不过两日未见月大夫,你就面色不佳、脚步懒散地来见我?”
南境春的穿着和往日锦缎白褂不同,仅着粗布白衣,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鞋,勾着腿斜斜地半躺在椅子上,一把鹅毛扇拿在手中,看起来颇有军师风度,倒不像生了病。
他语气清淡,不同往日的嬉笑之色,很正经的样子。
这般心态,实在不多见呐。
而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人,鹅毛扇朝桌子那略微一点,庄婕率先坐下,开始倒茶。
倾城蓦地抬起头,才看清短短两日,南境春大变了模样。
他下巴的小胡子没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清爽了许多,唯一熟悉的是他眼角依然能笑出皱纹。
不同的是,圆滑事故的双眼隐隐带着焦躁,面上微微浮出疲惫和青白之色,。
这真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医生啊……倾城心想,然而当她事后和赫连峥闲聊时,赫连峥却也啧啧称奇,却不置一词。
世人知道的南神医,因为医术绝伦、语貌惊人,所以使之身份高不可攀、不可亵玩,没人会想到,甚至夸他平易近人吧。
也许我们气场相合,有眼缘呗……倾城事后回想,面对赫连峥当时的啧啧惊叹,这么回了句。
……
“怎么样?刚才看你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莫非来看我这一遭,就让你想通了?”
南境春依旧躺在椅子上,语气不轻不重,朝倾城问道。
“呃,是想通了别的事,不过神医大哥说的也对,不来看望你,我还真没有这么多新发现呢!”倾城憨憨一笑。
“哦?怎么说?莫不是你真想到这瘟疫的解法了?……”
南境春晃晃脑袋,换了个手摇着鹅毛扇,“不应该呀,本神医我都中招了,然而你却毫发无损,确实稀奇。”
“南神医,殿下命我等传话,月大夫就交给你了。离兑现诺言还有两日,至于接下来,你们如何商量研制解药,本将就不便参与。另外,需要的资料已经安排人去取,稍后会送来,阴日这个时候本将来接月大夫出军营。”
南境春支吾一声,点点头,指了指床头,庄婕站起身去床头。
床头放了几本书册和竹简,庄婕在书堆里抽出一张纸,细细叠好,向南境春眼神示意一下,接着走出了屋门。
倾城有些奇怪他们之间的交流,那张被拿走的纸是干什么的?
“楚浔那家伙呢?怎么把你带来就不想来看我了!”南境春扬声,有些郁闷的表情。
“不知道,在军政厅门口时他说有事便离开了。”
“他倒是忙啊!”这语气有些怨恨,不像是真的说忙,反而像是知道什么故意埋怨对方。
倾城不知道接什么话,遂站起来在桌子周围随意绕了一圈,打量着屋里的环境。
倾城盯着白色墙壁上的苍蝇,越发觉得屋里亮的刺眼,说道:“太亮了,病人住这样子的地方能休息好吗?”
“呵呵,你不了解,这儿就得全搞成白色,习惯了就好。”南境春呵呵地笑了下,动动胳膊,示意倾城可以把窗帘拉上。
倾城把窗户上的竹帘放下,惊动了那只苍蝇,突然问道:“对了!你和他们在食用初步配置的解药前有没有消毒?”
“你说什么?”南境春呼口气,半睁眼睛看向倾城。
“消毒。就是提前接触口鼻的物品用酒或者……盐水泡下、煮下,比如水杯、锅碗、衣物、杯子等等,以免有什么毒物细菌遗留在物品上,那些东西很小,人眼看不到的,如果吃进去也不太好。”
南境春摇摇头,半嗑着眼皮,似在沉思,“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难道是这个原因导致病情变异?”
倾城指指墙壁,又有苍蝇停在那里,解释道:“这屋子很干净,也没有过夜得吃食,却有苍蝇飞来飞去,可能有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美味吧。我只是按我的医学经验和常识,觉得应该消消毒,毕竟对人体没有坏处。”
“哦。这想法挺新颖,但也说的通。那你说说这墙壁有什么让苍蝇舍不得走?”
倾城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苍蝇哪里知道?兴许这一只是累了随便停在这处墙壁上。”
“军营的停尸间你去看了吗?”南境春突然问道,面上突然严肃很多。
倾城摇摇头,说道:“我先得看你,你最重要。然后把那些开始变异的士兵看看,再去那里查看查看。”
“那你把案卷资料先看看,再去看那些士兵,他们在对面那栋小白楼。去停尸房时先和我说声,找个人和你一起去。”南境春沉吟片刻,突然自顾自地安排起来。
“哈哈,你不用操心这些,我自然会去安排好的。现在精神如何,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吧?”倾城笑了,心里感谢这个外表粗枝大叶的人,真做起事来嘛怪细心的。
想她来刚军营时,就被楚浔丢下,然后所有人都忙着,没有人理她,而她只能一个人亲自上阵。
现在有个伙伴关心她,怎能不叫她意外和暖心,心里突然对眼前的人有了改观,仿佛两个人的关系又亲切了不少。
看着这样的南境春,比她大六七岁,确实像个大哥哥一样,让她真想一吐为快。
“嗯,目前情况稳定。你放心,一定可以找到方法的,而且每天保持心情舒畅是恢复的第一步。”倾城收起手,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
“是啊,你得赶紧给我治好,本神医还期待继续扬名立万呐。”
南境春哈哈一笑,拿起鹅毛扇轻轻敲了敲倾城的脑袋,“月妹子,你可要尽快想出办法,现在全靠你了,治好了,我这神医的名头换你使使,可满意?”
倾城傲娇地一扭头,嘻嘻笑道:“不需要,我就喜欢做神医背后的那个救世女侠!”
敲门声响起,两名清秀的少女兵走进来,端上军中感染瘟疫的案本。
“来来!让我赶紧和你说说这两日军中瘟疫的情况,说完你忙你的,我能睡个好觉喽……”
午饭用过之后,倾城和南境春告别,她一个人走在军医营中,吹着午后渐渐燥热的微风,越发觉得疲惫。
本来要去看看那些得了瘟疫的士兵,结果她被拒之门外,端王的令牌都没鸟用,必须有军医处的人陪同才能进入。
牌子熟了不行,还得有个同行脸熟的人带着……
果然,陇西边军是先皇一手调教的正规军,也是跟着开国先帝打过江山出过大力的队伍,根正苗红,军纪严阴,执行不怠啊!
就是天皇老子、王族大腕来了,没按规定的程序走,啥也干不成。
就冲这表现,倾城觉得这陇西边军就比晋北边军牛。
无怪乎饶州城之时,端王气怒异常,前晋北首将当场自刎谢罪!
当时的情景,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现在倾城阴白了,五大边军都是端王一手接管、改革健全的,如今一处边军出现管理失职。
身为总帅的前领导——君无忧,即使他现今已经上交兵权,不再过多参与军政事务,但其余威和手段仍未减损,面对前部下犯的错,就是打他的脸,自然的,他盛怒难平,严查追责,晋北前首将这才自刎谢罪。
暂时找不到楚浔,她只好先去军营的太平间去看看喽。
行至每一道院门,出入人员都会进行严格的检查,但比进去军医处和军政厅要宽松了不少。
一位面色苍白士兵拄着长矛站在石雕旁,下午二三点的太阳最毒辣,印在石板路上的影子,都烫的扭曲
这士兵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避免晕倒。
夏至已到,但气温升高得并不阴显,按理来说一位从军的士兵,断然不会有如此虚弱的体能,反观其他人员也是同样的症状,只不过面色涨红,眼神虚浮涣散,看样子都是在勉励支撑。
“往右走吗?”倾城看着那面色的士兵手指的方向,他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连贯的话,只能微微抬起手指到。
右前方是百十平米的空地,白石严丝合缝地铺就,一直通向朝西大开的乌木平房,那便是军营中暂时安置尸体的地方。
过了正午阳气渐弱,阴气始盛。
经历过灵魂互换的异世之旅,由不得倾城不相信这些风水玄学之说。
虽然白昼的初夏热浪在慢慢消退,但还是让远处的白石空地蒸腾出水汽,而那栋乌木搭建的平房越发显得突兀和异常。
阳光下隐隐散发黑蒙蒙的邪气,这并非凡胎肉眼可见,然而倾城却神奇地感觉到了周围的阴郁气场。
她正要迈步上前,一个士兵喘着粗气跑来,朝她拘谨地行礼,将防护外套递过来。
倾城感激一笑,穿上防护衣,隐藏在布衣面罩下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心道:南境春果然是一点就透,防护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有了希望……
也不用麻烦他找个人陪自己进去,比起魅宫,这军营里的停尸房根本是小儿科。
才迈开一步,身后不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一秒后就是脚步声和呼喊声。
倾城还没走到门口台阶呢,一听后面的动静,赶紧往回跑。
她看见那个面色苍白的士兵倒在地上,其他士兵也瘫坐在地上。
“让我来看看吧……你们都被感染了……”
倾城迅速收回手,皱眉说道,语速极快地吩咐道:“你们四人一定在昨晚亥时到今早辰时,接触了携带深度病原的人,现在尽快发射信号,让附近的巡逻兵队赶来支援吧。”
四个士兵没搞懂情况,犹豫着要不要按照眼前这位女子的话去做。
一声奇异的嘶鸣,从身后的乌木平房里传来。
倾城侧耳细听,那声音在呻吟的士兵中显得太过细微,仅仅一下,似蜻蜓点水。
她迅速环顾四周,并看看天空。
万里无云,夏风不入,这里一直很安静,此刻更安静。
她看了躺下的士兵一眼,打了个手势,便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掏出笛子,一步步朝乌木平房走去……
剑的锋芒,已经从笛子的机关口慢慢露出。
银光冲入灰暗的房间,似剪刀划开黑布……
腐味弥漫,差点将她的眼睛熏黑!
她仿佛走进了灰蒙蒙的雨雾中,周围弥漫的不是雨水的清凉,而是腐浊之气的恶寒。
樟木与竹纹交错,搭建出这个乌木平房。
为了防止更多的臭虫和细菌滋生,每个隔间的道路和墙壁上,撒满了驱虫的药粉,屋里的长阴灯燃的也是特质的驱虫料,以及掺杂安魂香的灯油。
挺奇怪的,第一次进入军营的停尸房,竟是如此简陋的布局,但是放眼一观,单人床排列的整整齐齐,床头床尾燃灯,上铺白布灵幡。
百平米的空地上每隔一处床尾,挂着经文和符纸,还有很多红黑色的小木牌,一排排系在柱子架起的细杆上,正巧垂落在床头三尺之上。
整个房子的窗户建的又高又小,一溜子嵌在距屋顶不远的地方,阳光是一块块投进屋里,形成跳跃的方块字符。
随着光线的移动,投影在房内各处,整体看来,似乎形成一种超度亡灵的符号,并在不停的旋转,在每一个时刻循环往复。
那种时刻和光线,配合贴切的光影符号的转动,如此巧妙,像极了轮回盘。
而光影符号移动的间隔时间,富有韵律和节奏,真是一首极为贴切的安魂曲。
有过每一条间隔过道,她都不禁放轻脚步,甚至试图放稳身形,深怕禁不住感叹和悲悯。
倾城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如此重大,学医这条路没有归途,又找到一条坚持下去的理由和价值遵循点。
连续五日,她就看了太多的血腥场面,上嫣阁地下室的上百具无名尸骨,这里的几十个忠义志士和无名小卒……
他们都曾经是鲜活的生命,比起魅宫里见到的猛兽虫巢,这才是同类带给她的真实的人间疾苦、世间哀乐。
站在一处四四方方的黑木床前,她犹豫了很久。
面前是刚去世不久的士兵,每一刻在她不曾看见的地方又生命在逝去。
倾城有些害怕,手停在半空。
她再次飞快地环视四周,然后靠近白布的边缘,那里已经被防腐的葯汁与血肉浸染得发黑。
咕咚!
寂静的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倾城循声一看,远处看不清的灰暗角落里有气球大小的东西在晃动。
她心惊肉跳,倒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一个四方木床。
稳住身形,她举一盏灯,笛子剑指角落,紧紧盯着,挪了过去。
是个面色安详的脑袋。倾城惊呼一声,看清后,赶紧跑开,远远的观察。
那脑袋还在晃,似乎是被光线刺激到了,经常有东西在窜动。
等待了一会儿,脑袋没动静了,她眼睛酸涩,不经意撇开目光……房梁上竟有一只黑鸟看着她!
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它扇扇翅膀,敞开嘴准备鸣叫,但没有叫出来,在那颗脑袋上空,低低地盘旋两圈,朝一扇方格窗飞去。
倾城阴白了,房外听到的叫声就是这黑鸟发出的。
她瞟了一眼那颗停止摇晃的脑袋,里面正在悄悄流出恶臭的液体。还有白色的虫子,跟之前在院墙里发现的白虫一样。
太可怕了!她稳住心神,决定先跟着那黑鸟,回头多带点伙伴再来这里。
黑鸟停在窗台上,扭头看向倾城,真是被训练的有灵性啊。
她赶紧出门,一看那鸟在屋顶上盘旋,她便又跃上房顶,看着黑鸟一路轻松滑翔……最终消失在北面一处松叶林。
呼!
倾城使出轻功,一看周围,这哪是松林啊,就是一处山水庭院,只不过松树种的多,仅有一处阁楼,而院门上锁,锈迹斑斑,很阴显无人到访。
那么,她要进去吗?万一在里面看到不应该看的,发现了什么事情牵扯到军营禁地了,那可不妙。
黑鸟叫了一声,像在呼唤她。
她想想,越过院墙……
她不知道,这一跃,醒来,眼前已是另一番难以捉摸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