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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同时回礼,只是简单客气了下态度多少有点敷衍,当下的锦衣卫日渐羸弱不太受待见,尤其在勋贵名流扎堆的南京城里,更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别说小小百户,就是驻守南京城的千户也是夹着尾巴做人素来卑微低调。
钱谦益转脸又冲熊廷弼道:“先前正在附近消遣,却被飞白兄房间里的仙音吸引,好奇之下过来瞧瞧,不成想有幸得遇飞白兄,我旁边这位,乃是此间魁首,诗画曲三绝的郑妥娘,”说着把身子一让,露出身后的女子来,
“哈哈,原来竟是金陵四艳之一的郑大家,今日一见,果真是艳丽无双名不虚传啊,”熊廷弼连忙施礼道,
“妥娘见过熊侍御,见过雷大人,”那女子盈盈一福见礼,嗓音柔美,语速不快不带一丝情绪,
张太岳早就注意到她了,实在是此女容貌太过出众,想不注意到都难,原来竟是玉春楼的头牌名妓,难怪了。
此女身姿婀娜,容貌秀丽,眼波流云,未施粉黛的脸上白若嫩玉竟然是找不到一丝瑕疵的精致美丽,一身式样得体又显得一尘不染的白纱襦裙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少许白皙脖颈和纤纤玉手反而更显耀眼惊人,浑身上下除了手上戴的一串磨得锃亮的木念珠和头上一支普通木钗外竟再无任何珠宝首饰,配上她清冷无波的表情,还真是清丽脱俗隐有出尘之意,真真称得上极美丽了。
而且此女看起来应是二十出头,身子骨完全长开,跟先前张太岳一路看过的那些幼齿截然不同,也更符合他来自后世的审美观,尤其当她给熊廷弼施礼时,张太岳看到了她的侧脸,发现此女的鼻子轮廓很特别,并非眼下标准的琼鼻,而恰恰是她这一点特别之处,使得她整个人都像换了副面孔似的,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柔美意味,甚至比正脸还要美,美得有点惊心动魄,若果说她正面是清冷出尘不沾丝毫人间烟火之美丽的话,那她的侧脸则完全给人以柔美无比恍若仙子的印象,并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些宠溺亲近感来。
有那么一瞬间,两世为人活过了一甲子,本该古井不波的张太岳不自觉的心都揪揪起来,甚至只看了几眼都有点不敢再看,以免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色大魅力给迷失心智。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倾国倾城和祸国殃民般的绝世容颜!?
此时钱谦益又把目光转向了正目不转睛盯着郑妥娘看的望月,微笑道:
“请恕在下眼拙,不知这位姐儿又在哪家的姑娘?之前那沧海一声笑的小调还有后面两首旷世仙曲可是出自姐姐之手?”
钱谦益话一出口,张太岳和熊廷弼双双把脸一沉,这是把望月当成了青楼里的姐儿了,未等张太岳发作,一旁的熊廷弼直接说话了,
“受之老弟切莫胡言乱语,此乃我这兄弟的亲近家眷月儿,还不快快向雷兄弟和月丫头赔礼,”
其实也不怪钱谦益误会,这年头在青楼里出现的女子只能有一种身份,就没听说过有带女眷逛青楼的,相信周围那些旁听围观的人里恐怕也都是这么想的。
钱谦益此人倒也光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后,立刻放低姿态给张太岳和望月道歉赔不是,还说要请三位到他在此地的别院穆斋园盘亘数日以聊表心意,态度极其诚恳热情,倒让张太岳对他印象好了不少,就此将此事揭过。一旁的熊廷弼帮忙解释道:
“先前那首沧海一声笑还有后面的两首曲子均是我这位小兄弟所作,胡琴的曲子曰《二泉映月》,最后那首名为《大明王朝》,慢说你们今日有耳福,除了《二泉映月》其余两首就连我老熊今日也是头次听闻,”
此话一出,不但钱谦益诧异,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郑妥娘也是明显动容,两人目光一下子聚焦到张太岳这弱冠少年身上,钱谦益吃惊道:
“想不到雷小哥竟有如此大才,两首曲子和一首民间小调均是旷世罕有之仙音绝唱,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人不可貌相啊,在下诚心相邀,恳请雷小哥与飞白兄一道去舍下做客,同时,也厚着脸皮请小哥赐教,妥娘是在下的红颜知己,她想跟两位学习这几首曲子,希望小哥莫要拒绝,”
“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只是我这边钦事在身无法久留,下次来南京再行叨扰,”张太岳客气道,却是直接拒绝了,夏蝉行动在即,他不可能真跑去钱谦益家去作客,更不可能为了讨好一个青楼头牌清倌人就耽误正事,哪怕她长得再漂亮也不行,反正他只是纯欣赏美女的角度看待郑妥娘,并没有其他想法。
“唉,那就太可惜了,”钱谦益叹道,又转脸看向郑妥娘,意思是我已经尽力了可人家不来我也没办法,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望月却突然对郑妥娘怯生生来了句,
“你可是如英姐姐?”
郑妥娘扬脸看了眼望月,并不认识,疑惑道:
“这位妹妹怎知奴家贱名,莫非你识得我?”
“你真是如英姐!”望月闻言却是喜出望外,“我是春梅呀,扬州迎恩桥徐妈妈那的顾春梅,”
“春梅儿!真的是你?”郑妥娘闻言也显得很激动,走上前来扶着望月仔细端详,却被望月一把抱住,
“如英姐!真的是我,想不到分别这么多年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晃眼间七年过去想不到你现在这般漂亮,若不是我见到你右耳的痣,我都不敢认你,”望月语速极快的说道,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郑妥娘右边耳垂位置果然有颗不太显眼的美人痣,
“真是巧了,你们俩竟然认识,”钱谦益一旁凑趣道,
“奴家与春梅妹子乃是乡亲故旧,年幼时曾朝夕相伴,春梅儿妹子于我更是有恩,”郑妥娘解释了句,随即也不再理会其他人,拉着望月的手就跑一边叙旧去了。
原来这玉春楼的头牌,秦淮名妓郑妥娘本名郑如英,正是前文书望月提到过的她小时候侍奉过的那位缠足女子,那时候郑如英十二岁,望月也就是顾春梅儿才八岁,两人朝夕相处一年多,顾春梅见她缠足缠得异常痛苦,就偷着帮她放水隐瞒,等转过年来被妈妈察觉这如英的脚越长越大,事情败露,这也直接导致牙婆妈妈收了某盐商大笔定金却因如英这瘦马不符合要求而损失了一千多两银子,两人因此受到牙婆的责罚,
尤其是顾春梅,差点没被妈妈打死,很快郑如英就被妈妈卖给另外一个扬州富商,那富商并未将他收房而是当作礼物送给了南京的一位贵人,期间几经辗转,十四岁的郑如英被卖到了玉春楼成了一位清倌人,天生丽质又受过极好教育的如英色艺双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以诗才文采和南曲而见长,很快就在玉春楼名声鹊起崭露头角,并在几年后成为玉春楼的花魁头牌,
多少文人士子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而性子清冷的郑如英对这些恩客却是爱理不理不假辞色,但她越是这样冷待,那些人就越是趋之若鹜,连钱谦益这样名震江南的大才子都专门写诗来赞美她,说她——旧曲新诗压教坊,缕衣垂白感湖湘。闲开闰集教孙女,身是前朝郑妥娘。另有一位叫周谊的才子也写了本《香东漫笔》的杂记,在里面花费大量笔墨来赞美她。
本来她也有机会从良嫁人,只是玉春楼的东家和鸨母舍不得她这个金字招牌和摇钱树,哪怕有人出了绝高的大价钱也不肯放手,致使她如今已经二十一岁却依然做她的头牌,虽然她位列闲人编排的金陵四艳,却是以才名而非艳名享誉秦淮河,所以即使年纪大些头上的花魁光环也未有丝毫逊色,要知道,金陵四艳中排名首位的马湘兰现如今已然五十多岁了,却依然声名不减,不是随便什么人花银子就能见到的。
这边熊廷弼见这么多人围在门口终究不是个事儿,就想拉着钱谦益和郑妥娘进屋去喝酒聊天,只要不再唱歌奏曲,门里门外这些人过会儿自会散去,没想到刚要开口相邀,就见数个劲装打扮的龟奴簇拥着一男一女分开众人气势汹汹向这边赶了过来,暗叫一声不好,这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他见过,正是春香楼的老鸨,那华服俊俏男子虽不识,但看样子定是这春香楼的主事之流。
一旁的钱谦益也注意到了,低声提醒道:
“飞白兄小心,找场子的来了,此间乃是灵璧侯汤家的产业,打头那人姓张名衡为此间主事,也是秦淮名流,据说他与中山公子有断袖之谊,不太好相与,”钱谦益是跟熊廷弼点明此人根脚,虽然他是东林名士,与熊廷弼这楚党栋梁政见不合,先前也只见过一面,但还是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中山公子是哪个?”熊廷弼问道,
“魏国公徐弘基的亲弟弟徐青君是也,堪称秦淮河第一豪客,”
正说话间那几人已经来到近前,熊廷弼示意自己的随从让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又是自己说话不大好使没什么影响力的南都,所以只想着息事宁人,并不想与人冲突。
“我说熊先生,玉春楼您也来过几次了,咱们这可曾有过慢待轻贱或是招呼不周之处?”最先发话的却是玉春楼的老鸨许妈,熊廷弼眼下罢官闲赋在家,说好听点是个有功名的乡绅,说难听点就是个有点名气的乡下土财主,所以许妈只称之为先生而不叫官名或者大人,
“许妈自是不曾慢待,所以熊某宴客也首选此处,正是看重贵方宝地待客周到宾至如归,”
“既然如此,熊先生何故宴请宾客又自携女伴,并在席间驱离我玉春楼的两位倌人,这已然是坏了此处乃至整个旧院的规矩,不知熊先生做何解释?”那许妈得理不让人,言辞间越来越不客气了,
“这个……确实是熊某唐突了,还请鸨母原谅则个,”熊廷弼自觉理亏,作为宴客的主人,他当然不能把张太岳供出来推卸责任,只想着说几句软话揭过此事,
“即便熊先生你们坏了此处规矩,可咱们也没说过一个字,权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是也不是?”
“是,是,”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还在此处放歌奏曲砸我们玉春楼的场子!眼下这么多客人闹将起来,想要听你们的歌奏你们的曲,熊先生何以教老奴儿?”这老鸨嘴上说得倒还客气,实则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的确是熊某这边借酒高歌得意忘形了,孟浪孟浪,熊某这边给鸨妈陪个不是,接下来我们保证不再唱歌奏曲,回头再让之前的两个小娘子过来相陪,银子熊某付双份,可好?”熊廷弼忍气吞声道,
按理,青楼的确有这规矩,但也得分人,若是带女伴来的本地有名望有势力之人,估计玉春楼连个屁都不敢放,秦淮河偶有豪富一掷千金搞什么百花宴之类的,不也是把多家勾栏的头牌名妓请到一处,肆意纵乐,也没听说谁因此而如何如何?若是在武昌府,哪怕是楚王府罩着的青楼老鸨敢跟熊廷弼这般说话,以他那天下闻名的火爆脾气,可能早就把整间院子给砸个稀巴烂了,就算是在京师他也不会这样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但形式比人强,眼下在南京城,他还真是不能肆意妄为快意恩仇,哪怕是为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无他,皆因此地一直是淮西勋贵和东林文人们的地盘,那些勋贵弟子向来飞扬跋扈无法无天,只要别太过分,就是当今圣上也懒得管他们,另外,要是事情闹大,本地的东林文人士子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指不定会有怎样的口诛笔伐和各种难听话等着自己呢,更何况他也担心牵连到自己的结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