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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岳一行八人马不停蹄一路狂奔,每跑三个驿站就换一匹马,始终保持足够的速度,一直跑到了天黑实在没法再跑了,才就近找了家驿站住下来,此时距离安庆府也只有几十里之遥,所有人都累坏了,在驿站随便吃了一口,都摇摇晃晃回客房休息,张太岳两世为人从来没遭过这罪,连续纵马十多个小时,腿都伸不直了大腿内侧还磨破皮出了血,不过他也顾不上了,连衣服都没脱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钻心的疼痛给惊醒,睁眼一看却是胡沁把他的裤子脱了正帮他处理磨破的伤口,连忙问道:
“现在啥时候了?我这睡了多久了?”
“公子才睡没多一会,我是听那田波说,骑马磨破了皮必须得上药,不然伤口溃烂就麻烦了,别乱动,马上就好,”
帮张太岳弄完伤口胡沁还要替他洗沾了血的裤子被他一把拉了过来,按在床上脱下她的裤子一看,娇嫩的大白腿也磨破好大一片,连忙也帮她擦药,擦完也不让她起身搂着一起睡死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都早早起身简单吃了东西然后继续赶路,一直跑到下午赶到九江府,这里已经出了南直隶,正是江西与湖广的交界处,众人也清楚此时算是真正的逃离危险,可以松一口气了。于是打马进城想找家客栈准备休整一日才继续出发。由于行李和一大箱银子都留在芜湖客栈里,六叔跟人打听了下这里没有万记钱庄,张太岳身上的银票花不出去,得亏六叔身上还有之前张太岳给他压兜的一叠金叶子,换了五百两银子加上兜里原来的六十两,全部资产还不到六百两,要不省着点用恐怕去了大治连南直隶都回不去。干脆连客栈都不住了,在街上每人买了套用来换洗的便服,就又出城找驿站落脚,那里吃住免费,能省则省。
在九江府休整一日后,继续西行去往三百多里外的大治,这回不用担心追兵自然无须拼命赶路,优哉游哉正常速度前行。只是进入湖广境内后,张太岳发现六叔很不对劲,心事重重魂不守舍,越走症状就越明显,问过两次也推说无事,直到路上打尖时六叔与当地人交流,张太岳发现六叔竟然满口的武昌话,而且越说越起劲,登时明白过来,六叔这是近乡情怯犯了思乡病了!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大治就属武昌府所辖,而六叔、刘呼兰包括朱盛葑自己本就是武昌府人士,那大治距当年六叔的封邑之地甚至相隔仅数十里。张太岳不经意间的一个临时决定,倒变成了六叔的归乡之旅。
这一日下午,天降大雪,寒风裹挟着大片雪花不但将整个世界都装点成白皑皑一片,也让路途变得异常难行,正巧前方就是驿站,张太岳决定留下来就地休息,待明日雪停再走。
在驿站门口张太岳等人遇到了另外一伙前来投宿的客人,六个金不换级别全副武装的精悍随从簇拥着一位身着儒袍却披了件古旧军中大氅的中年男子,只见那人身高一米八左右,这在大明已经算姚明级别了,肩宽体阔异常魁梧,一张黑红的大枣脸满嘴钢针般直立的络腮胡子更显威猛,活脱脱后世香港电影《九品芝麻官》里徐锦江扮演的高手狮子头翻版,只差眼睛小点,连两世为人的张太岳也不由得赞叹——好一条汉子!
两伙人来的方向不同却几乎同时达到,先到门口的张太岳侧身一让,那中年汉子也不客气率先往院里走,连声谢字都没说,望向锦衣卫缇骑打扮的张太岳一伙时眼神里颇有不屑,只是在看到张太岳时眼神明显一凝,视线锁定在了张太岳身上挂着的玉佩上,这时才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富家公子哥打扮的张太岳几眼,正好此时驿站的驿丞出来迎接,见到那中年汉子兜头便拜,口称卑职拜见熊侍御!
我靠,这猛张飞式的汉子竟然还是个清流御史!
“免礼,可还有客房?”那汉子问道,满口的武昌话,
“今日大雪封路投宿客人多已然住满了,不过卑职听闻大人要来,特意给您老留了几间上房,大人快快请进,”驿丞一脸谄媚说道,又叫来驿卒招呼那中年汉子一行。
这边六叔也走上前找那驿丞要客房,那驿丞果然再次推脱客房满了,还说烦请各位再走二十里到下一个驿站。六叔连忙表情肃穆的说了声,我们乃京城来的锦衣卫,办的是钦差。
这时候的驿站都是这路子,即使大半空着也会说住满了,遇到得罪不起的官宦就热情招待,一般的则要费些口舌花点小钱才能住上。
“不骗几位天使大人,真的住满了,”驿丞为难的道,
平常只要说办钦差一般驿站都会给面子,但这次却没好使,六叔无奈掏出一小锭银子递了上去,那驿丞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安排了一大一小两间客房,不过进了院子发现那驿丞还真没说谎,却是雪天投宿客人多驿站爆满,张太岳他们拿到的真是最后两间房了。不过从这一点看,六叔在官面上办事的确不如金不换多矣,搁那跋扈蛮横的金不换在,肯定大耳刮子早打过去了,你就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也得给劳资腾地方,不然就要你好看,银子肯定不用花,还得好吃好房好招待。
到了饭口,驿站的大堂同样是热闹非常挤得满满的,还别说这家驿站的厨子手艺着实不错,沔阳三蒸、东坡肉、葵花豆腐、排骨藕汤等几样地道的武昌菜色香味俱全,连张太岳和胡沁都比平时多吃了几口。六叔在酒桌上不停的给其他人介绍几样菜的名堂来历,生怕大家伙不知道他这是回到家乡了,也就是金不换不在其他如陈大万之流还有点放不开,缺个能跟上节奏搭话凑趣之人,不然张太岳都担心六叔言多必失露了底。
之前遇到的那大明版徐锦江一伙人就坐在张太岳旁边的桌子上,七个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食量惊人。张太岳注意到那中年汉子吃饭的当空偶尔还是会用眼光瞄他身上的玉佩,心里不免有点打鼓,莫非此人认识义父?
没过多一会儿那驿丞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老翁一少女两个江湖卖艺的,在各桌之间游走,遇到有需要的客人就唱支小给助兴,那少女骨瘦如柴却生就一副好嗓子,歌声清脆透亮,不时有客人击节叫好并跟着哼唱,不过张太岳不太喜欢听这大明原生态的调调,觉得有些嘈闹,正好饭也吃好了,就拉着胡沁从大堂里出来走到外面巨大的天井处,透透气消消食。
此时天色已晚,大雪完全停了,一袭冷月高挂在天井上空,恰和之前大堂内的喧哗扰嚷成鲜明对比,显得那般的静谧清幽,张太岳搂着胡沁的肩膀倚栏坐在回廊处仰望月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良辰美景。胡沁虽然一身锦衣卫校尉打扮,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是个绝色之雌儿,先前在大堂就没少惹来周围人时不时窥视的目光。
没过多久,六叔也出来了,同样没说话在离两人不远地方趴在围廊栏杆上怔怔地望天。时光袅袅在这一刻轻轻流淌,天人合一的安宁之所,会让人忍不住生出些莫名的情绪与感慨来。
不知过了多久,酒足饭饱的人群逐渐散去,那对卖艺的祖孙俩恰好从大堂里出来经过张太岳身边时被他起身叫住,让六叔给那祖孙俩赏些小钱,他将那位老丈手里拎的胡琴借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下,嗯,跟后世的二胡一模一样,就竖起琴来摆正姿态,嘴里冲六叔说道:
“六叔,下面这首曲子送给您老……”
也不待六叔回应,就自顾自拉了起来。
一曲《二泉映月》恰似几缕尘烟随这冷月起舞,随这时光流淌,时而婉转低沉,时而高亢凄厉,如歌如泣,如诉如吟,浓悲轻醉……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张太岳后世读小学时是第二汽车制造厂标准件分厂子弟学校的文宣队骨干,那时着实认真学了几年二胡,还拿过十堰市茅箭区中小学文艺汇演的二等奖,见那卖艺老丈经过,纯粹是想和六叔开个玩笑,才拉了这首当年最熟悉的曲子。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或许是两世为人饱经沧桑和沉淀了许久的历练,让他多年以后重操故技时,竟然夹杂了太多太多难以道明的韵味和内涵在其中,却是越拉越投入,越拉越倾情感动,琴艺竟然在大明异时空借朱盛葑之手突飞猛进全面升华,甚至完全接近后世殿堂级大师的水准!也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后半段完全是在情绪几近失控一直流着泪拉完的。
曲罢,
张太岳重新睁开眼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就见六叔已然趴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簇动难以抑制,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故乡明月和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胡沁也瘪着嘴哭得一塌糊涂,她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灰暗凄惨的童年,和扬州城里无数个同样清冷寒凛的月夜。
等等,张太岳意外地看到了耿发!这个至今还未曾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甚至很少有表情变化的高手高高手,竟然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像小孩子似的左一把右一把,一把接一把的抹着眼泪,他又是想起了什么?有何难于人言的悲伤过往?
“哇!……”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嚎哭声把张太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一看,就见那大明徐锦江正趴在回廊柱子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嚎哭,还时不时拿脑袋撞柱子撞得咚咚直响,不禁愕然。
那汉子随即转身瞪着红红的眼睛冲张太岳拱手道:
“敢问小哥,这曲子叫何名?又有何故旧以至于如此悲凉哀伤,真听得人肝肠寸断难以自己,”
这其实也是六叔和胡沁同样想问的。
“此曲名曰《二泉映月》,乃是一位俗号阿炳的盲道人所谱,此人幼时家境富裕自己也有功名在身,然世事无常遇人不淑,顷刻家败一无所有,不得不远走他乡流落江湖,乞讨卖艺为生,尝尽世间苦难,到三十几岁得了一场病眼睛又瞎了,遁入玄门苟延残喘终生悲苦,晚年亦不得解脱,因时常怀念旧时故乡二泉旁那一弯冷月,遂谱下此曲,然后投井自溺而亡,此曲不曾流传,乃首次面世。”
“果然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好一曲《二泉映月》!江夏熊廷弼,多谢小哥奏此绝响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