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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角号声还在空中回荡,听上去似乎还很遥远,而天空中却飘来了一片乌云。
那不是乌云,而是一阵箭雨,扑天盖地直扑翠华寺。
箭雨之下,院中的激战瞬间散了。武松等人反应迅速,各自挥动兵器拨挡。而那一队刀手则手忙脚乱,动作稍慢者当即中箭,一时间已倒下一片。
平日里,这些军卒防备弓箭几乎全靠盾阵,根本没有用兵器拔挡的经验和能力,这一阵箭雨之下,顿时大乱。
待箭雨停息,院内的数十名刀手已是死伤大半。而令虚也趁乱跑了。
武松随手拨下射入窗棂的一支利箭,箭簇长达六寸,正是金兵惯用的箭头。
这突然来袭的金兵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正在众人疑惑时,亥言从院墙上飘然落下。
“寺外全是金兵!”看得出来,亥言神色有些急躁。
“有多少人?”武松连忙问道。
“数不清,满山皆是,少说也有七八百人。”亥言道,“只怕是有备而来。”
闻听此言,武松心里一惊,突然出现如此多的金兵,唯一的解释就是赵榛的行踪已经被泄露了。
武松扫了一眼院门,那群刀手此时已经忙着逃命,纷纷向寺外奔去。可他知道,不消多时,更凶悍的金兵就会杀到,以眼下的兵力对比,要想保着赵榛杀出重围,怕会是一场苦战。
就在此时,方丈禅房的门开了。赵榛和空见大师一起走了出来。
原来,袁淳风等人突袭寺院时,方丈正好过来给赵榛送茶,就此被一起困在了房内。
看着满院的尸首和伤兵,空见大师连道了几声佛号,脸上已露出惊恐之色。
不过,空见大师只是稍作悲怜,便朝着众人道:“诸位施主,此地怕已是不宜久留,还请各位速速离去吧!”
“方丈,给贵寺招来如此大难,我等实在有愧。”武松上前道,“只是眼下贼兵已近,还是由在下带你一同杀出去吧。”
“贼兵还未退去吗?”空见大师一愣。
“贼兵虽退,但金兵怕是即刻便至了。”武松道。
“金兵!”空见大师顿时脸色一变。
他在这寺中礼佛已有数十年,虽说近些年来,此地已经成为了金国的属地,但周围州府的金兵却从未来过寺中。
空见大师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道:“从这后院往西,绕过伙房之后有一道便门。出了便门便是一条山道,平日里少有人过。诸位由此出寺,或可躲过金兵。”
“那请问方丈,这道山道通往何处?”见空见大师指了条后路,柳如烟马上追问道。
因为她心里清楚,此时寺院四周怕是已被金兵围了。
“沿山道一直往西,大约二十里便是西台的一座余脉,名日白马山。”空见大师想了想,“此山或许可为诸位避祸之地。”
“哦,方丈何出此言?”柳如烟听出了空见大师话里有话。
“哎,事到如今,老衲也就不瞒各位了。”空见大师苦笑了一声,“此山之上有一群落草的好汉,当然宋军和金军皆视其为贼寇。为首的一位唤作孟宪,绰号“黑奉先”,此人因常到寺中来敬香,故而与老衲相识。诸位前去投他,或许是条去路。”
“方丈说的此人可靠否?”柳如烟心里顿时闪过一念。若是换作平日,有去处就去了,管它是什么好汉还是贼匪。不过,如今他们却带着一个皇子,自然不敢大意。
“这......”空见大师迟疑了片刻,“若说敬香信佛之人也算是善类,可他又是个落草之人。不过他与金兵有不共戴天之仇,诸位为避金兵去投他,想来也该无妨。”
“那方丈何不随我一同前去?”武松道,“金兵怕是很快就到了。”
“多谢施主好意。”空见大师一脸坦然道,“老衲乃出家之人,寺在人在。何况金兵要寻的也不是老衲,料也不会为难于我,诸位就放心去吧。”
见方丈心意已决,眼下又情势危急,武松也不再多言,带着众人按方丈所指朝西院奔去。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空见大师又道了一声佛号:阿弥托佛。
其实,金兵早该冲进寺中了。
可碰巧的是,杀来的金兵正好在山门撞见了溃散的御前营刀手,两边不由分说就打杀起来。
就连令虚也不得不连出数剑,斩杀了好几个金兵。
这些金兵是从何而来的?这其实也是袁淳风和令虚心中的疑问。
令虚来之前早已打探清楚,此地四周的州府虽说皆已被金兵所据,但距清凉谷最近的城寨也在百里开外。若非事先设伏,绝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金兵突然杀出。
而且看金兵的来势,怕是有近千人之众。能让金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怕只有那个皇子了。
然而,金人又是如何知晓这皇子在此地呢?
待令虚拼了老命杀出重围之后,他依然百思难解。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其中缘故,只是他却不敢相信这个原因。
因为除了他和袁淳风,知道皇子在此的只有官家了。而他和袁淳风不可能自掘坟墓,唯一的解释只剩下了......
令虚猛地撩了一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心里又恨又惊。此时,他想起的只有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臣。
话说武松等人从便门出了翠华寺,沿着方丈所言的那条山道一路西行,柳如烟也没忘牵上那匹银色的汗血宝马。
待行出六七里之后,果然没遇到金兵的拦截。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也轻松了些。
可亥言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自己算计好的一切,为何突然就横生变故了呢?莫非赵杦真要鱼死网破不成?还有那个袁淳风,为何又突然出现了。
......
亥言还是低估了丁路。
他以为自己已和丁路定下了君子之约,袁淳风这个怪胎便会就此绝迹江湖。
但所谓君子之约,是用来约束君子的。不做君子,就不用遵守了。
丁路本来就没把自己当君子,他一直以为,欲成大事者,就须不择手段。什么君子小人之别,只会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受制于人。
而之所以当时和亥言定下此约,也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何况,他已经和赵杦达成了一个新的约定。
亥言更低估了赵杦。
他以为赵杦即使为了皇位,可以狠到不顾父兄、母妻的地步,这已是人之极限了。
但,其实不然。
为了皇位、江山和自己的心中抱负,赵杦一切皆可舍弃,那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
就在亥言离开应天府后的第六日,赵榛的那封信就到了。
当来自相州的八百里加急呈到案前时,赵杦不由地心里一惊。他以为又是金兵犯境的消息,可转念一想,金军刚刚班师没几日,不可能如此之快就卷土重来了。
当他看到信封火漆上的图案时,更加吃惊了。那清晰可见的螭龙纹,赵杦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只有皇子和诸王所戴玉佩上才有的纹饰。
自登基以来,每当听到有人从金营逃回,前来投奔的消息,赵杦皆会心中一紧。但他紧张的不是有人来冒名皇亲,而是担心真有哪位皇子逃了出来。
要说最懂赵杦心思的还是非汪伯彦莫属,他寻了个机会,在私下里宽慰赵杦:皇子皇孙金人皆是派重兵看押,想要逃出来又谈何容易!
可如今,看着火漆封印上的螭龙纹,赵杦知道,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待他命左右退下,独自一人打开来信,这才明白,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
看着那一列列熟悉又蹩脚的字,赵杦从头一直凉到了脚。不仅是一个皇子逃回来了,而且这个十八哥居然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足以一击致自己于死地。
赵杦魂不守舍地度过了几乎一整日,他就像一只被逼入绝地的野兽,很想亮出獠牙拼死撕叫一番。但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如此,任何冲动的念头皆会毁掉之前所有的努力。
待夜深人静之时,赵杦又偷偷拿出了那封信。烛光之下,他盯着信中“七月初一”那几个字,亥言和武松的脸仿佛就浮现在眼前。
赵杦并不知道,他这十八哥是如何与二人碰到一起的,但他清楚,这信中之约绝不是自己那十八哥的主意。以他对赵榛的了解,他断然想不出如此周密的安排。
只有那个鬼精鬼精的小和尚,才会约自己在金人的辖地见面。
去是万万不能的,自己已贵为九五之尊,岂能轻涉险境,还要避人耳目。
可不去,按信中言之凿凿来看,他们手中似乎真的握有自己身世的证据。不然,十八哥在信中怎会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异族?
赵杦觉得自己快疯了。
突然间,房门吱嘎一响,一个身影飘然而入。吓得赵杦顿时向后一缩。
“你是......何人?”赵杦话刚出口,就已认出了来人,正是那不要官不要赏,只要喝贡茶的丁护法。
赵杦不知道丁路是如何避开大内侍卫,就如此堂而皇之地走进来的。不过,此人向来行迹飘乎,一直就是个神秘的存在,赵杦心里也明白。
“官家莫惊。”丁路微微一笑,就势往边上的圆凳上一坐,一点儿也不客气,“在下此来,是为你解忧来的。”
“解忧,朕有何忧?”
“没有吗?”丁路依然在笑,“那在下是该称你为赵构呢?还是耶律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