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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雁孤鸣南去,高飞难寄音书。祇应宗社已丘墟。愿有真人为主。
岭外云藏晓日,眼前路忆平芜。寒沙风紧泪盈裾。难望燕山归路。
赵檀以树枝为笔,以沙土为纸,写下了这阕《西江月·塞雁孤鸣》。
虽然是用树枝所写,但依然可见笔法隽秀飘逸,行文一气呵成。
夜宿黄河边,让赵檀第一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看着黄河,脚下水波拍岸,举目百丈江阔。
“官家,夜里风凉,还是回营帐去吧。”身后的内侍叶平生轻声劝道。
赵檀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岸边,迎风而立,望着大河北岸的点点灯火。那应该是另一队的宿营地,却不知道是不是朱皇后。
夫妻难见,父子难见,兄弟难见,君臣难见。这一次北狩,让赵檀尝尽了骨肉分离和亲情难聚的滋味。
他曾经以为,在权位之争面前,这些亲情根本不值一提。但当如今真成了孤家寡人之后,他才发现,亲情对他而言却已变得可望不可及。
他并不相信自己已是众叛亲离,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出城降金有何不对。为全城的黎民百姓计,为延续国祚计,他皆觉得降金是最好的选择。
要怪只能怪金人太无耻,出尔而尔,反复无常,乃至赶尽杀绝。
他一直觉得,投降并不可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愚蠢的。而且,投降这二字也不妥,应是妥协和退让,而妥协和退让也只是一种治国策略而已。
正如我大宋一朝,历代先皇皆是如此。对外,可以让城让地,让钱让粮;对内,则可让权让名,让文人在本朝名利双收。
恨只恨,金人未得教化,只有虎狼之欲,却无礼仪之心,非我族类,又岂能懂得礼教才是天下臣服的根本……
见官家无意回帐,叶平生撕下了一块衣襟,将食指咬破,以指为笔,准备低头抄录那阕《西江月》。
突然,一道波浪涌来,打湿了赵檀的皮靴,也将地上的词句冲掉了几个字。“塞雁......南去......”叶平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家,塞雁之后是何字?”
赵檀这才发现,叶平生在以血为书抄录自己的这阕临江之作。他苦笑了一声,“罢了,大浪淘沙,没了就没了。”
接着又是一道河浪冲来,一阕《西江月》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撤的金国大军走得很慢,一日所行不过六七十里。
西路大军还带着近万名宫女和各色工匠,由于车马不够,他们大多只能步行,所以行军的速度就更加快不了。从汴京出发已经七日了,前后五路人马还未全部渡过黄河。
不过,对于武松等人而言,金国大军走得慢却是个好消息。
从得知金军从汴京开拔之后,武松和群雄就不断派出探马,一路打探着金军行进的消息。
当西路金军悉数渡过黄河的消息传来时,上官令的伤势也已经基本痊愈了。按照原计划,依然是由武松、静觉、令虚和上官令联手,以四象阵法突袭金军,伺机救出圣驾。
不过,如今的问题则是,如何在金军队伍中确认圣驾的位置。因为据探马传回的消息称,西路金军分为五队,除了担任前锋的第一队是打着金军铁骑的旗号之外,其余四队皆有宋皇的旗号,前后连绵数十里。
官家究竟在哪一队?静觉大师也即刻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这金人还会用障眼法了,真是可恶。”韩岳蓉不禁恨恨道。
“这也不难。”亥言此时站了出来,“依小僧之见,我等可以先猜后探。”
“猜,如何猜?”静觉问道。
“若大师是金军统帅,会将官家置于哪一队?”亥言反问道。
“这......”静觉一时也没了主意。
“不如让贫道先来猜上一猜。如何?”此时,令虚笑着,又捻起了他的胡须。
亥言就喜欢这老道的默契劲儿,当即道:“那就先请道长赐教。”
“若是官家必在这四队之中,贫道以为,第二队和第四队,金人必择其一。”亥言道。
“哦?这是为何?莫非道长会算?”韩岳蓉也问道。
令虚笑了。“贫道又不是神仙,如何会算。我只是依小师父所言,在揣摩金人的心思。”令虚道,“第二队最靠近金军铁骑,一旦遇袭,自然是便于救援。而第四队居后,却又不是殿后的队尾,一旦前军有变,也有足够的时间应对。”
亥言点了点头道:“道长所言不差,不过小僧也以为,官家在第四队的可能性更大些。”
“为何?”韩岳蓉又问道。
“诸位应该皆看过戏吧,可知压轴之意?”亥言又反问道。
“我知道。”翠荷突然出声道,“压轴就是一台戏的倒数第二个剧目,通常是由戏班里的头牌来唱。”
“对。”亥言冲着翠荷一乐,“在金人大军中,官家不就正是这个头牌吗。”
如此一说,众人也明白了亥言之意,皆点头称是。
“好啊,小和尚,你胆敢把官家比作伶人,你不要命啦。”翠荷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冲着亥言挤了挤眼。
“鬼丫头,休要胡说。”柳如烟连忙拉了翠荷一把,却也忍不住笑了。
“那探呢?”静觉大师接着问道。
“这探嘛,就交给小僧即可。”亥言一脸自信道,“这打架之事非小僧所长,但若论寻人探路,小僧也就不谦让了。”
众人皆知亥言轻功了得,来去无踪,也不再多言。
正在此时,普鸣凤走了进来。说话间,只见她掏出了一块白绢,待展开之后,众人才发现,绢上画有两个人的画像。
原来,在得知众人即将前去截救圣驾之后,赵不封特意将官家和太上皇的肖像画在白绢之上,以助众人按图救人。
毕竟,这一众人中,只有自己见过这父子二人。
“我家官人知道各位将行力挽狂澜之举,亦有心同去。”普鸣凤道,“但苦于他身居其位,不敢擅离职守,所以只能以此画尽力相助诸位了。”
“这是哪里话。”令虚连忙道,“赵大人这画像可是要紧之物,不然我等即使有通天之能,此去怕也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了。”
“原来皇帝老儿长得是这般模样。”此时,上官令也凑了上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白绢上的画像,“眉短面长,果然是个短命皇帝。”
众人皆知上官令一向口无遮拦,不过,如今当着宗室妻氏的面,就如此数落当今官场,这多少还是有些不敬。
“上官兄,你这嘴也未免太毒了些。”丰赫扬总算还比较客气。
“呵呵,嘴毒点倒是无妨,也就是逞口舌之快。可心毒就不同了,尤其是居如此高位之人,心里若是只有私算,受苦的却是天下百姓。”上官令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官家是非,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令虚见气氛不对,连忙出言圆场。
“一两句说不清楚?”上官令不但没有借令虚之言顺坡下驴,反而不依不饶起来,“可他在位一年有余,就败光了百年江山,诸位总看得清楚吧?”
上官令语锋犀利,得势不让,但却也说得句句属实,众人一时也无法反驳。或者说,也没人想反驳。
只是,在这要紧的时候,上官令却突然对官家出言嘲讽,难免让这救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诸位不必多虑,在下也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见众人沉默,上官令又道,“救驾一事,既然我已经接了,就必当践约守诺,全力以赴。”
言罢,上官令转身扬长而去。
这官家倒底该不该救?这其实也是武松一直在想的问题。
亥言也看出了武松有心事。
尤其是看着武松一连干了三杯,却一口菜也没吃,亥言也知道,定是上官令方才的那番话让武松又有了想法。
“武都头,你是怕了吗?”趁着柳如烟和翠荷去取酒的功夫,亥言问道。
“怕?我何时怕过,大不了就是一死!”武松回道。
“我不是说你怕死,我是说,你是怕走这一遭不值,对吗?”亥言又道。
武松没回话,也等于默认了。
“其实,救一个官家或许真不值。”亥言接着道。
“你也觉得不值?”武松刚举起的酒杯又放了下来。
“不值。若是为了救一个昏君,却可能白白搭上如此多人的性命,的确不值。”亥言道。
“那我等为何还要去?”
“你觉得你要救的是一个人吗?”亥言反问道。
“难道不是?”
“不尽然。”
“这是何意?”
“的确,你要救的是一个人,而且还是当今圣上。”亥言正色道,“但其实你要救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名。”
“名?”
“正是。如今之局,官家个人的生死其实已无意义,但他的名节却事关大局。”亥言道,“他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被掳到上京,所受之耻,那就非他一人之耻,而是整个大宋之耻,诸夏之耻。而且,耻亦不在当世,而在千秋文明。”
“所以,这亦是金人废他却不杀他,还要将他掳往金国的原因?”武松似乎也明白了。
“对,所谓杀人不如诛心,正在于此。”亥言道。
“所以,金人希望他活着受辱,而不是人死名灭?”
“是,对于金人而言,一个活着的废帝,远比一个死了的官家更有用。”
“那到万不得已之时,官家亦可杀?”武松陡然眼神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