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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知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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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其实想让我分的TA是妈妈,对吧,鸭嘴兽?

    姥姥的擀面杖抡起一张面饼,姥姥说要擀得像纸一样,薄薄得。

    “像纸一样就薄,就会被割破手啦,”莎莎说。

    “瞎——说,纸怎么会割破人呢?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姥姥说。

    可她知道,纸会。无数次被锋利的纸张滑过,血珠子密密麻麻的站整齐了,从大到小。被书页划过,新买来的书,她一翻扉页,兹啦;被本子划过,教数学作业,老师一抽,兹啦;被节日贺卡划过,好朋友一塞,兹啦;甚至被语文卷子划过,老师说,前排的同学盖好自己的卷子,别让其它人抄了,抄了两人都受罚。她慌张去盖,又一个兹啦。兹啦兹啦,兹啦兹啦,那些声音现在听起来都要闭紧眼睛平静一下。然而伤口都奇迹般的痊愈了,时间擦干净了所有证据。

    又一次被割破后,她走出考场,天空阴沉沉的。考试考得的污里八糟。多倍体单倍体,遗传分离,杂交变异。高豌豆低豌豆在眼前跳来跳去,鲲表哥的褐色头发蓝色眼睛在眼前飘。鲲表哥他们高年级的教室还亮着灯还没考完。鲲表哥考这些应该小菜一碟吧?

    她坐在台阶上等他,半空一只乌鸦嘎嘎而过。也许只是只麻雀。可是记忆把它篡改成了乌鸦。那是她第一次在学校做清明梦。她后来想很久也不懂那个梦到底是是什么意思。

    ——————

    她来楼上我家,说要把梦交给我,让我去帮她搜寻答案。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接过茶杯又放下。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她说:

    姥姥呸呸在脑海里吐了两声。我刚想说姥姥不讲卫生,又一只乌鸦飞过,还有一只,还有一只,一群乌鸦飞来了。天空都快被盖没了,我心想,要世界末日了,姥姥还是快吐唾沫吧!

    有个滑轮一样的东西被挂在了教学楼上,传送带转的呼呼的,旁边有很多锋利的小刀,旁边的人每靠近一点便要被割掉一片肉,像土耳其的旋转烤肉那样,掉在传送带上,又便成东来顺里的羊肉火锅。

    有人大喊着口号,要哪吒割肉还母。

    我心想,都什么年代了还哪吒?再说哪吒孕育三年才生,生下来就会走,像小羊小牛小象那样,是哺乳动物,我们又不是哺乳动物。

    知不道为什么鲲表哥站在了传送带旁。他走得太近了,太近了。我害怕急了。

    转身往楼梯爬去,好不容易快要爬到了,上边一层楼梯是反的。对,楼梯的背面快要挨到我的头顶了。我吓死了,只好闭着眼睛贴着楼梯背面往上爬。爬着爬着又到了正面。

    这时候,我看到了鲲表哥的脸,他血肉模糊的冲我龇牙。他的头皮已经没有了。褐色的头发也被一起削掉了。

    传送带的刀片又要过来了。我赶快抱起他去医院找姥爷。

    姥爷办公室是空的。再一转身,姥爷躺在看诊的病床上。姥爷说,我已经死了。快把我埋在我说的那个坟头里。我哭着说,姥爷,我不知道在哪里呀。姥爷说,鲲鲲知道。

    我扶着鲲表哥又去找徐叔叔。平日里凶巴巴的女护士们都笑嘻嘻的看着我,全部都是光头,男的。你徐叔叔早就不在这个医院了。他被调去了监狱的医院,肯定被犯人打死了,啊哈哈,打死了,啊哈哈,啊哈哈。我听得毛骨悚然,有个心脏外科的小护士追上来,掏出一个圆底烧瓶把鲲表哥的头塞了进去。她也给我套上一个说,小妹妹,你们戴上去找你徐叔叔吧。

    我和鲲表哥便飞了起来。徐叔叔已经在监狱医院门口等候了。我们一着地,他便拿着大毛笔上来,边在烧瓶上画,边说,先给他画上头发。

    我一看是黑色,徐叔叔,不对,鲲表哥是褐色的。

    徐叔叔说,现在变黑了,他继续说,鲲鲲的脸没了,也按照你的脸给画一个。我大惊,赶忙去阻拦,徐叔叔,不行啊,不行啊,不能有两个我呀!

    徐叔叔说,不怕不怕,等下给你画一个鲲表哥的。

    我想,鲲表哥的脸不是没了嘛?

    徐叔叔想想也是,便指着身后一群犯人的脸,说,那这里随便挑一个吧,这么多脸。我仔细一看,有各种各样月亮般的脸。有满月,有新月,有峨眉月,有上弦,有下弦,有渐盈凸,有渐亏凸,有残月,还有天狗吃。它们全都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白净净黄亮亮一片,一摸软软的,微微陷进去一个小坑。我吓得手缩了回来。

    我说,徐叔叔那是犯人的脸。

    徐叔叔说犯人的脸才能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样子。

    徐叔叔给毛笔沾满了金粉,给我刷上金色的头发。他说,你挑挑试试,挑到好的再给你换。

    我挑来挑去都挑不满意。

    徐叔叔说,来不及了,给你换成我的脸吧。

    我大惊失色,徐叔叔,你是男的啊!

    她讲到这里,便突然不见了。

    ——————

    啪,姥姥的擀面杖抡起一张薄皮,像人的面子。姥姥在宽厚的案板上擀饺子皮。她不是揪成一团一团一个一个的来擀小圆片。她要先擀成一张大大的薄饼,一摸软软的,还会陷进去一个小坑。再用废旧手电筒的铝脖子切出小小的圆片。她有很多手电筒的铝脖子,一个环着一个。大的切下来的圆片做包子,第二大的切下来的圆片做蒸饺,中号的切下来的圆片做小笼包,最小的切下来的圆片做水饺。

    鹏表弟喜欢给姥姥切圆片。他把手电筒的铝脖子随意搁在薄片上,轻轻一按,一个小圆片就被迫和大家分开了。他随意的切,一会儿上边,一会儿下边,一会儿边缘,一会儿中心,就像他啃玉米那样。不一会儿一件镂空的面衣便要成行。他对于服饰艺术的痴迷应该是那时被面饼启发的吧。

    姥姥说,“哎呦呦,我的祖宗哟。你挨近点儿切呀!中间浪费那一大坨空地是要画画吗?”

    鲲表哥得到了指令,便贴着紧紧的切,这下可好了,切出来全是缺胳膊少腿的。姥姥说,“又一个小祖宗,可眼巴巴死奶奶喽,十五的月亮等不来,净是初一缺芽儿的。”

    姥姥虽这么说,那些缺芽儿的姥姥也照样拿来包。切圆了,她就多包点馅儿,切豁口了,她就少包点儿馅。她把边缘的缝隙轻轻一捏,无论饱满还是豁口都被捏到里子里去了。

    姥姥说,“这看得出来么?”她得意得举着豁口做得饺子在他们面前晃一晃,“看着多一样吧!面子上都一样就得了!”

    可姥爷总能在诸多鱼龙混杂里挑出那些饱满得饺子来。

    姥爷说,“我的饺子多煮会儿,煮的透透得。”

    大家的饺子都吃了半盘了,姥爷的饺子才又飘上来了。姥爷的饺子飘上来的时候鼓鼓的吹,像吸饱了海风的白帆。

    姥爷说,“知不道了吧?饱满的饺子浮起来慢,要慢慢等。”他说,知不道,而不是,不知道。那是莎莎从爷爷家搬过来的方言。姥爷觉得很有趣。不是不知,不是不说,而是知不说。知是一层,说是另一层,知而说,在说的过程中知在时而变胖时而变瘦;知什么,知道理。可道的是理,不可道得也是理。知可道是知道,知不可道便是知不道。

    知道不?知不道。这问得也妙,答的也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