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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正跟在父亲身后出了澡堂的大门，傍晚的凉风迎面吹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轻松，心情也格外舒畅。
父子俩出了巷子，准备过马路，程小正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小赤佬！”
程小正一听这上海话就知道是谁了，笑眯眯地回过头，“老家伙！喊我干啥啊？”
五金店门口站着一位六十多岁身穿灰色毛呢中山装的老头，也是笑眯眯地望着程小正。
“侬个小赤佬，一点都不晓得尊老爱幼的，过来过来，陪我老家伙下一盘五子棋。”
老头姓顾，以前在上海大学教古代文学，是个教授，十几年前的某一个秋夜，吹着西风，突然想吃徐镇老家雪慈塘里的桂花鱼，于是举家还乡，从上海回到了徐镇，做了徐镇小学的校长，几年功夫就把徐镇小学整治成了苏州城数一数二的示范小学，学校大厅里市级省级国家级“文明单位”“先进集体”“红旗大队”之类的奖状证书挂了满满一面墙。徐镇人无论老幼无论干什么营生的，路上见了他都亲热地叫一声顾校长或者顾先生，都对他很是敬重。
周末如若没什么要紧事，顾校长就和几个老师约着一起去雪慈塘钓鱼，塘里常年养着桂花鱼，每次钓到一条就知足了，收了鱼竿，坐在塘边举目观赏碧波荡漾的雪慈塘和一树树粉嫩可爱的桃花，吟诵着“桃花流水鳜鱼肥“之类的诗句。回了家就让老婆下厨烧一盘桂花鱼，老婆还没回来他就系上围裙自己下厨，反正绝不会留鱼过夜，红烧或者清蒸都行，都爱吃，撒点葱花，端上桌，配上一小壶白酒，吃几块鱼，呡一口酒，听着收音机里的昆曲，或是《牡丹亭》，或是《长生殿》，晃着脑袋，自得其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几年前，顾校长到了退休年龄，辞了差事，带着老伴搬到了儿子家，方便儿子照应。儿子在塘南东路开了一家五金店，卖些灯泡门锁插座榔头扳手铁钉铁丝铜线之类的小物件，就在老程服装店对面，也是前店后房。顾老头和老伴在后边宅院里住着，每日侍弄花草，练练太极，晒晒太阳，有时候也还约上几个老友去雪慈塘钓鱼，路上碰到人叫他一声顾校长顾老先生，也笑眯眯地招招手。吃鱼的时候还是配上一小壶白酒，一小段昆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悠哉悠哉，有滋有味。
程小正经常去五金店后屋找顾老头下棋，老头下得一手好围棋，但是程小正说不会，不下围棋，老头也不怪他，拿出象棋，程小正还是不会，又拿出五子棋，程小正不好意思再说不会了，挠挠头，老头看了出来，摸摸他的头发，笑眯眯地说，
“侬个小赤佬，不会我教侬啊，侬有空就来晓得伐？围棋和象棋我也教侬，不出半年，保证把侬教成绝世高手，打遍天下无敌手！”
程小正哈哈大笑，于是隔三差五的就要去找顾老头下五子棋，每次去都要玩上个把两个小时，昏天黑地一番酣战，直到老头家开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要回家了。老头留他吃饭，他摆摆手，
“我爸说了，下棋可以，吃饭不行，你别给老爷爷的桂花鱼吃光了。”
顾老头听了哈哈大笑，送他出了店门，看着他走过马路走进服装店里，才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