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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恭很困,困得眼皮打架,头脑却倔犟地清醒着。这一晚的经历对他冲击实在太多太猛,让他茅塞顿开,又让他更加迷惑不解。
人在迷茫的时候最容易想家,家,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已经让少恭刻意遗忘了很久很久。
一次次眼看着春风吹绿冮南,一次次巴山夜雨把秋池涨满,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是家。
他回不了家,没有亲人的地方,又怎能称之为家。
天无情,天不老;人多情,易颠狂。他天生多情,所以选择了逃避。
门铃响了,是隔壁的筱宁。少恭立马恢复了情绪,硬生生地把自己从痛苦的旋涡中拉扯出来。
筱宁一身特别特别短的白色俏丽短裙,弹滑水润的贴身料子,露出雪白雪白大长腿,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黑色蕾丝滚边亵衣。
她的身材总是让人百看不厌,但少恭今晚的心情很糟糕。
“你怎么还不睡?”少恭平静地问。
“我想嫁人了,过来看有没有机会。”筱宁半戏谑半认真,胸脯挺得老高,双眼因为激动而迷离恍惚,全身释放发出酥懒而火辣的诱惑。
少恭退缩了,第一次在这么封闭的地方,被女人用感情这么直接攻击,明显缺乏应对经验。心慌慌意乱乱,拙劣地转移话题,“让你留下来,挺为难的吧?”
“是有点,虽然跟学校打个招呼,但也不能外出太久,我手头有不少科研工作要做。”筱宁说得有些惋惜,给人的感觉却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两人沉默了,低眉垂眼,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的尴尬。
少恭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心结,尚未解开的心结。心海难渡,孽尘多恼。
“唉!”少恭深深地叹了叹气,”筱宁,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
“怎么不记得!”筱宁激动地回答道,然后立刻换了一种很柔软的口气说,“过了很久了啊!”
两人都出生在享有“世界第一天然大盆景“美誉的广西柳州。柳州地处桂中,是一座著名的重工业城市,更是一座具有浓郁西南风情的山水城市。天下人都知桂林山水甲天下,桂林人自己却说柳州山水甲桂林。
少恭和筱宁的家都在柳北的凤凰岭上。凤凰岭不高,东西北三面被柳江包围,南面一道长长的翠绿色山坡向山下缓缓延展。山坡上散落着许多极富时代特色的苏式大楼,办公楼、科研楼、教学楼、大礼堂、体育馆、职工家属楼……山脚屹立着一座四柱三间歇山式结构的麻石牌坊,上面是小篆书写的“广西柳州高等师范大学”十个大字。
这块美丽而安谧的地方一直被高大的八月桂和鱼尾葵静静守护着,筱宁经常带着少恭在洋紫荆花和夜来香丛中象风一样奔跑。
少恭的爸爸妈妈都是考古学家,一年大半时间都不知道在哪里。爸妈离家的时候,少恭就经常去隔壁的筱宁家玩,筱宁的爸爸是历史学家,妈妈是音乐家,两人给大家的感觉总是和和气气,说话温柔,处事小心。
时间到了九十年代初,少恭十岁,爸爸妈妈又一次离家外出。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一走就半年,这半年里,没有来电话,也没信寄过来,他们在少恭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
少恭常常想他们,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在空空的房子里哭。他从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没见过除父母外的其他亲人。
他好想妈妈,多么希望妈妈突然出现,他还是个孩子,需要妈妈经常抱着,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日子在盼望中一天天溜走,直到有天家里来了很多警察。他们从家里搬走了很多东西,也给少恭带来了父母的消息,爸爸妈妈可能叛逃缅甸了……叛逃了!
身边人渐渐变了,特别是隔壁的叔叔阿姨,态度越来越冷淡,不但不再欢迎他上家去,筱宁跟他一起玩,也被他们一次一次呵止,直到筱宁也不再理他。
我本不幸,奈何老天最爱抛弃的就是不幸之人。
少恭不能想起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在他心里就是一团火,压在南极厚厚冰层下的一团巨火。他怕冰融化,他怕火肆虐。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幼小单薄的他蜷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一遍又一遍地扯着脖子嘶吼,自己八岁那年写的歌:
妈妈和我,
总是聚少离多。
我思念您的长发,
您祝愿我能快乐。
妈妈啊妈妈,
您可知道我,也常常伤心。
妈妈啊妈妈,
您可知道我,也常常流泪。
当我害怕的时候,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安慰。
当我害怕的时候,也需要人陪伴,也需要人安慰。
筱宁怜惜地看着悲伤不能自已的少恭,她不能完全了解少恭所受过的苦,但她曾无数次感受到背后一双极度渴望的目光在窥视着自己,混合着嫉妒艳羡和胆怯。
她知道少恭在期盼什么,但她却在一次次犹豫中拒绝伸出自已的手。她害怕,因为父母,是,也不完全是……小孩子的世界其实也挺世故的。
“小时候真蠢!“筱宁懊恼地骂了一句。
两人再也没说话,少恭默默伸出一只手,筱宁愣了愣,赶紧地自己的手递过去,两只发烫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姐姐对不起你......“她闭上眼睛,梦呓般,泪下如雨。
“不能怪你.....没关系......”他颤抖着,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一刻,他们同时卸下了心里的包祔,象两只飞累了的大雁,温暖地依偎在一起。
不为往事扰,只愿余生笑,放下,去爱,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