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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女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我无可申辩,任凭你们处置。”
“还有一事,你须说明,水中月百姓究竟为何而死?”
“为何而死?阁下难道会不知?即便停月岛的陛下为色所迷,佯装着发善心收留了水中月的子民。但无奈,自身也是小国,捉襟见肘,支撑了不到一年,国库空虚,只能寻个由头将他们打发了。随便编造一些缘由便能顺理成章置他们于死地,阁下,这样的事情你会想不明白?”
唐倪默了会儿,“明白也不明白。世间有太多事,即便讲个昏天暗地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正如你为情所困,为情所累的道理一样的。”
芙蓉女微微瞠目,“你,你胡言乱语……”
“是么?你若是今天回不去,那苏子竟可还有活路?”唐倪摇摇头,“带我们去见他吧,他被你骗了七年之久,实在可怜。”
“我没有骗他!我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我虽身为兰妃,却从未让那停月岛王上近身,我恪守妇道,待他一心一意,何曾欺骗!”
“你莫要忘了,他将心给你,待你体贴的根本原因,是你占了他心爱之人的躯壳,你沾的只是涂殷姑娘的光。若是他得知你不是涂殷,还害死了涂殷,欺他瞒他,你猜,你会不会最先死在他手里?”唐倪立在芙蓉女身前,月色在她脸上铺了一层薄冰,“你可敢赌?”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这七年的情分,总不是假的……”
几人很快便抵达了一座寺庙,前面是正儿八经的虔诚求神拜佛之处,可绕到后院,却别有洞天。穿过迂回的长廊,推门进去,芙蓉花香迎面扑来。
“咳咳,是殷殷来了么?”层层叠叠的纱幔后探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那人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
芙蓉女绕到了屏风后面,卷起半边纱幔,“子竟,是我。”
屋里没有点灯,昏暗的很。苏子竟一边起身,一边去点灯,却被芙蓉女慌忙握住了手。
在来的路上,唐倪为她用木偶做了个躯壳,可以暂做栖身之用。是以,她如今的面貌是自己本来的样子,而非涂殷。
就在刚刚,她心里忽然十分慌乱——其实,她心里也是极怕的。这七年情分究竟能不能抵过他与涂殷青梅竹马的情意,她心里也是没底的。
“怎么了?”苏子竟反握住她的手,“殷殷,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摇摇头,“晚上天凉而已,我没事的……子竟,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子竟想起她刚刚阻拦他的动作,“不点灯?”
“不点灯。”
苏子竟于是便收了东西,点点头,“你说。”
芙蓉女轻轻舒了口气,“我,我想说……”
苏子竟含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都要成亲了,还学人家情窦初开的羞怯?”
芙蓉女不由得有些怔然,她忽然想起了七年前。在破庙里,苏子竟亲手握住芙蓉女的手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原本,芙蓉女是打算取了心就走的,可便在这时,失去支撑的苏子竟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一侧脸颊,低声唤道,“殷殷……”
他唤的太过温柔,芙蓉女不免晃了晃神,甚至于自欺欺人——这份温柔不是给涂殷的,而是给她的。
“跟我走吧……”他开始昏昏欲睡,下巴抵在芙蓉女的肩头,低声喃喃,“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抉择,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泪水倏忽间夺眶而出,芙蓉女声泪俱下,她等这句话等的太久。终于有人将一份偏爱摆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抉择。
可太迟了,她亲手将那个人的心掏了出来。
“别死……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她用所剩无几的法力连忙护住苏子竟的最后一丝气息。
那天,芙蓉女杀死了路过的一人,将心给苏子竟换上后,等了足足一夜,却也不见他好转。她终于有些迟钝的意识到——她是妖,所以可以取他人之心用之,可苏子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若不是她吊着他最后一口气,他早已死去。
那怎么办……将他也变成妖吧……
这个癫狂的想法冒出脑海之后,连芙蓉女自己也吓了一跳。可很快,即将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一夜之间掏了几十人的心,用以修炼法力。然后,她亲手将苏子竟变作了妖。
翌日,事关几十人的血案震惊举国上下。上至国主,下至平民,无不人人自危。可这场惊天血案的罪魁祸首却待在庙中,一脸纯真地握住病榻之上那人的双手,“苏子竟,我要你活着。苏子竟,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对我说,我的人生该由自己做主的人。”
回忆到这里,芙蓉女脸色又添了几分红,她握住苏子竟的手,心里因为那句“成亲”又有了些底气——这五年的情分总归不是假的。于是,她扭过身去,“不要叫我殷殷。若,若我不是殷殷,你可会娶我为妻?”
苏子竟怔了一下,“……为何会这样假设?你若不是殷殷,又会是谁……”
芙蓉女放轻了呼吸,心悬到了嗓子眼,“你记不记得七年前对水中月施以援手的玉骨仙?其实,那是我冒名顶替的。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叫做芙蓉女。”
“芙蓉女……”苏子竟垂下了眼睫,有些慌乱,“那,那我的殷殷在哪儿……”
芙蓉女一直背对着苏子竟,是以并没有捕捉到苏子竟的惊慌。她私以为这七年的情分太重,可以让欺骗在天秤的另一端变得微不足道。
“本来,我只是想跟她共用一个身体。可是,她性子太烈,做事又太过决绝。听闻我要借她的身体寄托魂灵,不愿应允便自杀了。不过我可没有逼她。”她将一只手塞在另一只里,紧紧握住彼此,像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后来你就赶到了。我急需一颗心,便向你讨要——不过,若是知道后来会如此喜欢你,我断不会挖你的心的。子竟,你——”
芙蓉女含笑转身,那人却手握玉簪插在了她的心口偏上的位置。
她这笑收的太仓促突然,将苦涩与难堪慌张散落了一路。
天色渐明,芙蓉女清楚地看见血液从她的心口处流下。
“为……为什么?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苏子竟抬手擦去自己的眼泪,目光森冷,望着那张陌生的脸,如同看着一个死物,“你不是殷殷。你一直都在骗我……好玩吗?”
“我以为你不会扎下来的。”芙蓉女伸手慢慢握住苏子竟的手。
苏子竟收紧了掌心,玉簪上的利刺扎了他一手血,借着这疼痛,他清醒了几分——刚刚的一切不是噩梦,殷殷是真的不在了。
“……我的心,无论是死是活,都已经有主了。姑娘,请你把它还给在下。”苏子竟松开玉簪,慢慢摊开手,“本来就非姑娘可以存有之物,若是放在姑娘那里,我怕殷殷知道会不高兴。”
芙蓉女现下最听不得的只怕就是殷殷二字,她有些癫狂,“你的心在我这,它就是我的,我的!苏子竟,你的心你的人都是我的!我做你的殷殷好不好!”可她凶狠了不过一瞬,又立即痛哭了起来,双手捧着苏子竟的手举在面前,“让我做你的殷殷。你再喜欢她,她如今也不在人世了……”
苏子竟却只是悲悯地看着她,“你不是她,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不是,永远都不是。没人可以替代我的殷殷。”
“不……子竟,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做一对平凡夫妻,好不好……子竟……你、你的心这么疼,是为了我吗?”
“我心只为殷殷一人而动,即便是有一丝波澜也实非因你名姓。”昔日对她百依百顺的人,如今冷眼瞧她,用字字句句时时提醒:你所以为的情深几许,不曾有一分与你。
“苏子竟,你!”芙蓉女羞恼不堪,“不过是皮囊而已……你可是嫌我不如涂殷美貌……”
“你根本就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你根本就毫无悔过之心!”苏子竟甩开她的手,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指着她,“咳,谁准你冒充我的殷殷?你根本不值得我原谅!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喜欢的是殷殷这个人,而非这徒有其表的空壳,更非鸠占鹊巢的你!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的真心是可以随意践踏的吗!”
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苏子竟缓了会儿才继续道:
“芙蓉女,我……恨死你了。其实我们本来就没丝毫关系。你就不该涉足我的生活。你很好,但我只认我的殷殷。除了殷殷,我谁都不要。我以前不喜欢你,现在没有喜欢你,以后更不会喜欢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从始至终,无半点心慕。”
芙蓉女抬手慢慢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苏子竟,是你救了我。那天初见你,因为你的那句话,我才终于从一具行尸走肉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