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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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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看裴瑗是个风风火火、脾气急躁的人,但她进入工作状态,性情就会大变。说戏指导的时候,她有温柔平和的耐心。

    池幸竭力地想。六岁生日获得裙子,她是很高兴的。可后来这份喜悦被戳破了。

    她后来常常在想,孙涓涓在县城里是出了名的漂亮人物,钟映真的不知道吗?三百五十块不是个小数目,他真的可以平白无故、毫无目的地为不相识的小姑娘支付这笔钱吗?

    池幸隐约摸到答案,但不敢确认。她不愿意去细想真相,孙涓涓一生最好最放肆的梦,她不想戳破。

    母亲的秘密是两个人联手编织的。这张网原本只应该笼罩钟映和孙涓涓两个人,但窥破秘密的池幸,成了共犯。她那时候太小,揣着这点儿心事,根本快乐不起来。

    “完全没有吗?”裴瑗又问,“家里如果没有,那学校里呢?或者你会看什么电视剧、听什么歌?”

    池幸眯起眼睛,托着下巴。她小口喝水,目光游移中捕捉到周莽。周莽被Eric缠得面色不悦,何年倒是热情,给Eric演示八段锦,骗他说这就是功夫的基础。周莽身上好像装了感应器,无论什么时候,池幸一看他,他就会知道。

    抬头时俩人目光交汇,这次是周莽先低头。

    傻子。池幸心里想着,嘴角却不自觉一翘。

    “想到了什么?”裴瑗立刻问。

    “……想到一个很好笑的人,好蠢好傻。”池幸说着居然笑起来,她还想到周莽捞起那只小花猫,挠它小耳朵,与外表不相符的温柔,“如果你十八岁的时候碰上一些不好的事儿,有人挺身而出保护你,你会不会永远记住他?”

    “男人?”

    “男孩。”池幸说,“才十三岁,跟我一样高。其实没什么本事,就仗着人多胆子壮。打起架来还没有我的气势大。而且那件事跟他完全没关系……”

    池幸说个不停,抱怨那男孩不懂事、幼稚、天真。裴瑗咬着一根烟,笑道:“啊,你喜欢他。”

    池幸:“那时候没有。”

    裴瑗:“他很特别。”

    池幸:“嗯。”

    裴瑗:“难道‘喜欢’什么人,是要有把发令枪,砰地一扣扳机,枪响了,才算‘喜欢’上吗?总是想着一个人,那就是喜欢了。”

    池幸这回没有否认,她仍托着下巴笑,微微皱眉:“别抽烟,二手烟致癌。”

    摁灭烟蒂,裴瑗说:“想着你十八岁时认识的男孩,咱们再拍一次。”

    池幸确实懂得裴瑗的意思,旧舞裙是赵英梅生命里稀少珍贵的一点点光。

    她明白,但她不能从自己的经历里找到与之相符合的情境。“懂得”和“理解”是两件事,“演绎”是第三个关键。

    第七次拍摄,麦子凑到监视器前。三个机位,其中有一个是池幸单人特写机位。他看了一会儿,“嗯?”地发出疑问。

    画面中池幸举起旧舞裙,眼里盈满了柔软的笑。这表情对池幸来说也是罕有的,她拍的戏大多大张大合,情绪激烈。但赵英梅不能激烈,许多强烈的东西都要收回体内,积攒力量等待爆发。此时的池幸完全不像池幸了,有一个别的人——可能是赵英梅,可能是另一个麦子不认识的女人——她从池幸身上活过来。

    任何人,都能从池幸的表演中读懂,她的怀念、羞涩和快乐,何等遥远却又珍贵,闪光却又唏嘘。

    “她想着什么呢?”麦子无声地问。

    裴瑗没回答,直到镜头摄制完成,她冲出去,给了池幸一个紧紧的拥抱。

    “你做得到嘛!”她非常快乐地说,“快乐的事情,仔细想想还是有的。”

    江路带其他几个制片人来剧组吃了顿晚饭,叫的外卖。五六个人端着饭盒坐在楼梯上边吃边聊,时不时掺夹麦子的几声斥骂:“傻哔!”

    也不知他骂的什么,但语气听上去十分开心。

    池幸、张旻和姜岺凑一起,楼梯间烟味儿太大了。吃完晚饭,江路留在片场看进度,Eric十分八卦,问池幸江路和裴瑗是不是恋人。池幸不大想理他。Eric又问:“你生我舅舅的气吗?”

    原秋时联系过池幸,池幸没接到他电话,刚按下接听键,手机没电了。她之后没充过电,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原秋时和裴瑗关系好,如果他真心想打听池幸消息,应该知道池幸已经恢复工作。

    池幸问周莽要了个移动电源,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果真涌入无数讯息和未接来电,池幸翻看一会儿,倦了,开微博登录自己的小号。她没有微博大号,只有一个看新闻看八卦的小号,关注了原秋时。

    原秋时的微博一年发一条,都是“新年快乐”。池幸登录微博,发现原秋时赫然就在首页。他破例了。

    “Tomorrowisanotherday。”

    还罕见地配了一张照片,黑白的片场照,乱糟糟闹嚷嚷,人们走来走去,影子模糊。黄金分割点处一蓬白色灯光,照着灯下一个正低头换鞋的女孩。女孩披着大衣,白裙黑发,看不清脸。

    池幸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自己。

    评论里粉丝有祝他工作顺利的,有猜测这女孩是谁的。“这个是颜砚吗?要开始为新剧炒作了吗?你从来不做这种事情的。”付出真心的姑娘们愤愤不平,“要洁身自好。”

    有人发着吃瓜表情:不是颜砚,是某个最近很出名的女演员,原本同组,现在被炒鱿鱼了。想嫁入豪门,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评论里有几个跟帖的人:

    “她真的是被原家弄掉的?不至于吧?”

    “但是我听业内朋友说,是她得罪了别的大佬啊。”

    “那她那些八卦都是真的吗?我之前还挺喜欢她的。”

    “你们说的谁?”

    “呵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池幸关掉了微博,卸载,打开《幻夜奏鸣曲》开始玩。Eric没见过这游戏,看得入神。

    池幸恨不能立刻把他打发走:“女侠也玩这个,你想拜她为师,赶快学学吧。”

    这一天一直拍到晚上十点多。江路又给裴瑗带了些宵夜点心,裴瑗邀请池幸一块儿吃。

    她问池幸和峰川的合约具体怎么回事。池幸搅动小火锅,静静看她。

    裴瑗笑:“随口问问。”

    池幸挑了些能说的跟她说了。

    峰川传媒一直由林述峰和林述川兄弟俩把控,最近似乎在投资经营上有了些矛盾,林述峰试图从弟弟手里夺回一些权力。池幸这次的事件直接和陈洛阳相关,而陈洛阳和背后资本又是峰川传媒的合作伙伴,不能轻易得罪。

    池幸是林述川手底下的人,林述峰和陈洛阳之间达成了协议,撤下池幸,换林述峰手底下一个水平程度相当的演员顶上。林述川被将了一军,现在正与大哥顽抗。

    也因为集团里这些矛盾,池幸的公关做得并不到位。常小雁手底下的团队一夜之间被林述峰抽走,去负责正参加综艺选秀的沈瑛子等人,常小雁只能启用峰川自己的公关。

    但公关部门的人是林述峰管理的,他们不允许常小雁和池幸单独回应,而集团的回应直到张一筒的视频公布并传播,才终于发出。

    公告中最大的问题是,它并不否认传闻事实的真假,模糊地打太极,只挑出几位网友,声称他们侵犯名誉,保留诉讼权利。

    裴瑗:“……这不就是变相承认都是真的?”

    池幸笑:“不承认也不否认,留下争议和遐想的空间。”

    裴瑗:“你倒看得开,这就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上次麦子说你和峰川的合约定得很死,想过解约吗?”

    来了。池幸咬着一块老牛肉,面上分毫不动,回答:“违约金六千万。”

    裴瑗差点把签子咬断:“你在峰川……有十二年了?挣到这么多了吗?”

    池幸:“当然没有。”

    近两年才因电视剧《家事》彻底红进大众眼里,此前不过是演些普通影视剧、普通电影,或是在大制作里演些漂亮花瓶般的小配角而已。商务约偶尔也有,但极少,是常小雁接手之后才努力为她争取到的。

    裴瑗又拿起一串烤羊肉:“原石娱乐应该能跟峰川有商有量。”

    两人对了个眼神,都笑了。池幸确实想过通过原石娱乐,或者说通过原秋时和原臻,帮自己解约。但现在看来,这个打算是完全落空,没任何希望了。

    “你入行的时候没人提醒你,是比较吃亏。我们这一行有个说法,就是绝对不能跟自己的经纪人谈恋爱。”裴瑗伸出两根手指,“只有两个结局,要不就分手,你完全被经纪人把钱掏空,以后别想继续混下去,要不两人必须结婚,不结婚没法收场。”

    池幸连连点头。

    裴瑗又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池幸狡黠一笑:“全看《大地震颤》了。”

    裴瑗大笑,她一点儿也不讨厌池幸直白地表露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我挺喜欢演戏的。”池幸说,“而且我什么都不懂,只会演戏。”

    演戏的时候,池幸可以变成另一个肆意洒脱的女人。她无所畏惧,敢爱敢恨,跌撞进很多人的人生里,尝遍苦辣酸甜。这是过去在家乡咬牙忍受一切的池幸从来没想象过的生活。

    “那你尽全力吧。”裴瑗看着头顶冷冷的天空说,“你得让人觉得,非你不可。”

    池幸没答应林述川和常小雁的要求:跟公众道歉。常小雁每天都要给她电话唠叨很多次,后来没再说过,反倒是池幸主动问她:还需要道歉吗?

    最佳的公关时机已经过去,没必要了。

    但事件的影响仍旧持续。池幸手头几个商务约都已明确,到期不会再续约,影迷会散了又重开,池幸不认识现在负责影迷会的人,只按照常小雁叮嘱,以池幸的名义寄去一些礼物。

    暂时也没有新的剧本送来,陈洛阳是业内出名的制片人,软性□□已经悄然铺开。眼看峰川年会将近,常小雁发现,池幸连品牌的当季衣服和首饰都借不到了。

    她焦头烂额,池幸倒是热情满满,全身心投入《大地震颤》的拍摄中。

    舞蹈课也继续上,陪她去的总是周莽。

    她和周莽现在相处得越来越像护卫对象和保镖,没有太多的闲话。偶尔几次眼神交流,周莽总是先扭头回避的那个。

    池幸心想,是自己之前故意一直提原秋时,让周莽伤心了?是自己主动的吻吓到他了?

    但那回避之中总是有些无法控制的真情,从一些不经意的动作里流露出来。

    池幸饶有兴味地等待周莽避无可避的一刻。

    这一天周莽仍陪她去上舞蹈课。舞蹈教室里的气味和以往不同,一种很淡、很舒服的香水味儿,池幸嗅了嗅。她辨认不出来。

    教室里一个女孩正在独自压腿练习,听见声音才回头。

    女孩身材高挑但绝不瘦弱,长期练舞,她的四肢和背部都有漂亮肌肉,被舞衣包裹覆盖。她走向池幸,步态优雅,扎成马尾的栗色长发活泼甩动:“是池幸老师吗?”

    “你好。”池幸放下背包水瓶,“陈老师不在吗?”

    “好像是你手机一直没开,陈老师联系不上你,跟你经纪人说了。”女孩笑道,“他要出国处理一些事情,接下来两个月的课,我来代替他上。我叫唐芝心。”

    她指指胸前别着的姓名小标牌。

    池幸跟常小雁确认这件事,常小雁一拍脑袋:“对对对,我忘记跟你说了!那小唐老师是陈老师的学生,也是厉害人物,你要是不满意再换?”

    池幸已经过了入门阶段,她对眼前素面朝天的好看女孩生出油然好感,挂了电话与她握手。

    “多多指教。”唐芝心笑起来非常讨人喜欢。

    她跟池幸打完招呼,略抬高手,对池幸身后的周莽露出更热烈的笑。

    “好久不见。”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