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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仿佛若有光,起初只是一小点,而后放大,再放大,直到点亮整个画面。
外头鸟叫声清脆,屋内光明,和煦的日光照在窗棂前,光影宛如云雾流动。两个红裙白花的丫鬟正在挽帐子,帐边香鸭口吐瑞烟。
细细一缕清香,如初春探出的花枝,含蓄地释放着芳香的气味。
头戴幞头纱帽的清癯男子检视了一番,取下屏风上女子的长褙子,动作轻柔地在薰衣裳。
“娘子,新香的气味你可还喜欢?”他笑着转过身。
那是一张矜贵君子的脸,眉眼深刻,皮肤白皙无暇,下颌的须剃得干干净净,透着一丝青。
窗纸滤过的暖阳照在他耳上,透亮到几乎能够看清血管。两耳垂珠圆且厚,任谁人见着,必会夸赞他是有福之人。
江芹被定在椅上,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娘子鼻息敏锐,我换了稍淡的香,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他蹲下身,认真地询问,仿佛是件极重要的大事。青灰的圆领上露出一截绣着玉竹的衣领,双目水洗般,映着两抹亮光,风度翩翩,气质纯然。
“夫君所选自是最好的,我很喜欢。”
清凌凌的声音,仿佛山泉流淌一般悦耳。
望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她心里竟有些由衷的喜悦,一点不排斥他亲昵的称呼,亲昵的举动。
透过他的衣摆,江芹看见两个挽好帐子的丫鬟正向他们看了过来,而后对视一眼,露出了欢喜的笑意。
整个梦境,像一颗能够嗅到甜味的糖,以至梦醒以后,江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背脊贴着冷墙,双腿盘坐着,她思考了很久,搜索枯肠,一再确定自己至今为止没见过那个男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他称她为“娘子”,脑残的系统又给她安排了一个“相公”?!
脑子里一团乱麻,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
江芹抬头,巴掌大的顶窗透着明晃晃的光,外头应该是个好天气。
车轴咕噜噜地转动着,临近午时,街上行人无几,许多小贩收了摊,只剩叫卖冰水凉饮的商户。
车夫缓缓驱赶着马车,途经刚刚洒扫过店门的吉祥客栈,随着轴轮转动,在烈日炙烤的地面上留下两道带水印的车辙。
坐在车室内的江家管家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帘外每每吹进一股热风,石录脸上的汗珠便会多出一些。
短须已被汗水打湿,他双手放在膝上,不安地摩挲。
微微抬头,撞见少年审视的眼神,又赶忙低下头。相比起傲慢的少年,他更愿意把话对着身旁这位面善的年轻后生说。
“小人名叫石录,年满二十以后一直在江家做事,从前跟着大爷四处跑商,后来在千春楼干过几年掌柜,楼里不经营了,承蒙大爷二爷看得上,留我回府上管事。”
宋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石录便接了下去:“说来我家二爷年轻时也颇有仙缘,在京城随一位高人修过仙术。十几年前,自打千春楼里的伙计杀了只怀着狐崽的母狐狸以后,二爷突然就神志不清,认不得人了,时常说些吓人的胡话。”
“还有一个呢?”
慎思似乎不耐烦他说话慢吞吞的个性,出言催促。
石录忙道:“还有一个是江家惯用的厨娘,上了岁数又聋又哑,在后厨房做事有七八年了,三个女儿外嫁的外嫁,死的死。”
宋延不动声色,接着他的话往下引导:“石伯,事发当日,你等分别在何处?”
他音色温和,不像少年咄咄逼人,石录松了松神色,道:“二爷那阵子犯喘疾,当夜许是由人伺候早早安置了。余婆子告假回女婿家中。小人陪同老太太去了无极观打蘸,为已去的老太爷做法事,这才……”
“等等!”慎思喊住他,眼中含着诧异和惊怒两种情绪,“说是三个活口,哪又冒出个老太太,张远山那胖子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事。”
石录也是一脸茫然,听过言灵解释,他急忙地否认张县令的说法,“不不,府上出事时,老太太尚在人世……”
慎思追问:“江家老太太又是怎么死的?也是狐妖杀人?”
车室骤然一震停了下来,外头轻扣两响,“几位大人,江家到了。”
不等对方回答,慎思头一个跳下车,掀开帘子,伸手让言灵搭了一把。
宋延弯腰将下,转头发现石伯一动不动,出神地坐着,一下又一下揉搓着膝头,看上去似乎有重重心事。
“石伯。”他试探着唤他。
石录恍恍惚惚间竟吓出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忙忙跟在宋延身后下了车。
江家宅子单论门面,颇有江南景园的雅致,灰瓦白墙,树木掩映,谁人见之,无不夸赞一句,主人家志趣不俗。
奇只奇在江家背靠桃源县的玉春湖,湖水清澈,石桥在望,周围是几家瞧着生意不大兴隆的布庄酒肆,门庭冷落,鲜少车马。
石录带路,几人走进内宅。临近正午,日光火辣辣地照着,一同照亮了内宅的凄荒,与门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缺了树木荫蔽,青石路上映着一行人的影子。
此时此刻蝉声嘶鸣,风都是热的,有人的脚步声已经流露出浓重的烦恼。石录顶着烈日频频回头,“几位仙君再忍耐忍耐,前方就是我家二爷的院子。”
忽然有女子欢笑嬉戏声传来,一步、两步、三步……越是走近,听得越是清晰。
石录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眼看将要绕过墙角,他再次转身,顾不得擦一擦流进眼里的汗水,语气带着歉意:“哎,实在对不住几位仙君,自从府上出事,原本的下人们——”
话还未说完,一个打扮花红柳绿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上来,“哎哟喂……”这一声尾音高高上扬,带着几分矫揉造作。
“哪个撞我!”年轻女子扯下蒙眼的纱绢看了一眼,冷笑出声,“石管事?您不是又上县太爷门前求情去了吗,怎么,让人撵了出来?”
波涛汹涌的女子摆了摆轻薄透肉的衣袖,浓俗的香气随着她夸张的举止飘散开。
石录无言以对,神情窘迫。
几个隐秘的小角落便传出窸窸窣窣的笑声,那些女子摇着手中团扇,款摆着腰肢步出。
“这位是?”薄如蝉纱的袖子一挥,挥开了石录,轻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延,片刻后,唇边浮现出笑意。
似乎觉得他神君模样不苟言笑,不可侵犯,于是试探着伸出手,勾了勾旁边少年的下颚,一双含情目却只盯着宋延,“哟,好俊俏的小郎君,今年多大了?”
言灵不敢看她,不知为何,脸也跟着泛红。
慎思羞愤到说不出话,抬起手,用剑重重地打开她不安分的手。
女子“啊”地惊呼一声,眼里流出勾人的光,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疼啊疼啊地叫唤。
显然石录这个管家当得窝囊,说话没有分量,他一再抬高声量,最后这句近乎成了吼。
“春桃,不得无礼!几位是县老爷特意请来收伏狐妖的神将!”
“收妖?”春桃愣了愣,带头大笑起来,“江家的确有妖。”
她伸出两指,一前一后地从宋延腰际开始向上攀,指腹刻意地用力,摩挲着他的衣料,“道长何不摸摸我的骨,断一断我是不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