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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荒漠的夜空,酷似一块清水冲淡的砚台,透出乌乌黝亮,无数灿星眨动着黄瞳。
杜莫靠在沙丘后面,又翘起了二郎腿儿,他一边用舌尖剔着牙缝里的腊肉,一边望着皓月哼哼部落小曲儿。
“嘿嘿,峒流先生,您说咱们白天奔波确实辛苦,这会儿倒也蛮滋润。唉!若是沿途再有些像样的城市,供你我买些必需品补充,可就再好不过了。”
峒流没有搭理这个健谈的家伙,裹了裹身上的伪装网,侧身依在背包上开始睡觉。
杜莫见峒流不再说话,自顾解嘲一笑,不一会儿也鼾声响起。
恋囚童被峒流和命中水联手打死在礁石之后,杰森约迪一定在积极调迁新员,峒流必须在另一名杀手就位之前,争取更多要挟他的先机。
想到这里,峒流慢慢侧过身来,朝杜莫脸上看了看。
他鼾声拗滚犹如音符,时而跃起时而抛低,这个黑亮的科多兽,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
一副愁事不压心的轻松神情,但内心却暗藏细腻和慎密,不为人知的烦恼也不少。
躺在弥漫着潮热的沙丘下,峒流仰望了一会儿夜空,不知道海魔号此刻正飘泊何处,船上依卡是否平安无事。疲倦最终侵吞了心中牵绊,幽幽迷梦将峒流遮盖。
“咯啦啦啦咯吱,咯啦啦啦咯吱……”子夜时分,一阵连贯的异响灌入峒流昏睡时的耳朵。
峒流猛然睁开双目,双耳扩张的同时,伴随脖颈的扭动搜索声源。
杜莫也没敢睡得踏实,传来的声响中止了他的鼾声,这家伙在昏冥的夜色中瞪圆惊恐的眼睛,看到峒流在倾身聆听异常,也跟着侧耳辨认。
“峒流先生,坦……坦克车!”杜莫从音色中听出了造响原物,尚未调整好喉咙的音量,便结结巴巴地惊诧。“嘘!”峒流忙制止他说话,然后继续倾听。
“完了,咱们落脚前被他们发现了,这次开着坦克车过来,你我彻底没辙了。”杜莫压了声音,又急又怕地说。
峒流脑中急速思索,在沙丘驻扎过夜前,已仔细侦查了方圆两公里,未发现战斗车辆和可疑物体。
“你听,好像有三辆坦克车,距离咱们一百多米,如果他们冲你我而来,应该不会靠得这么近,只需把照明的照明弹往荒漠上空一打,显出你我肉体的瞬间,机枪在三百米开外就把咱们打个稀巴烂。”
趴在地上的杜莫听完,忙抬起黑胖的手掌,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儿。
“咚轰!”一道白光闪过,剧烈的炸响冲进耳膜,杜莫吓得全身一抖,撑地的双肘像雏鸟翅膀扑开了一下,身体霎时瘫趴在地。与此同时,峒流也惊得双肩一颤。
“哼哼呜呜,哼呜呜……”炮弹没朝峒流和杜莫飞来,将两具肉身撕碎后撒进夜空,杜莫咧嘴挤眉,额头杵着沙地半哭半笑地哆嗦抽气儿,憋在胸腔的气流儿,拱得他脊背汩汩耸动。
“哼哼呜呜……吓死我了!”杜莫慢腾腾地抽回一只手,伸到胸膛底下,轻轻拍打心脏。
既像安慰自己又像在感谢上帝,峒流缓缓吐了一口气,几乎绷断的心弦也随之松弛下来。
“咚轰!咚轰!”又是两颗坦克车炮弹,像抛飞出去的千瓦亮灯泡,卯足了劲儿奔西南方向窜。
“杜莫,杜莫,他们在交火,不是打咱们。”杜莫这会儿意识清醒了许多,忙伸长脖子朝炮弹击打的方向观望。
“没啊!没看见被打中的目标。”杜莫嘴巴半张,左右摇晃着黑圆大脑袋,保持着一有危险马上回缩的姿态。
“炮弹的最大射程在上百公里,就算在短射程十数公里距离交火,你扯断脖子也不会看到击中的目标。”
一边对杜莫说着,一边飞速收起行李,杜莫还傻呵呵扬着脖子,试图再拔高一点,期望看到些什么。
“别看了,快收拾东,等到天亮炮弹就不会只吓唬你。”杜莫立刻回过神儿,手忙搅乱地整理包裹。
峒流和杜莫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又得被迫往前奔跑。
杜莫抱着狙击步枪,使劲缩低着脖子,摇摇晃晃地跟在身后。每当远处的一点火光闪照夜空,峒流和杜莫便速度倒地侧身,防止卧趴沙地时背包高度引起坦克车的注意。
“峒流先生,他们在和谁交火,两拨巡逻车是不是误打起来了?”杜莫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心里充满好奇。
“你别忘了,咱们现在离吉利卜很近。”峒流脚下生风,点在沙粒上的军靴如在水面滑动,即使速度再快,杜莫此刻也得毫不怠慢地紧跟。
“哦!对对对,我差点忘了。夯特军阀的武装主力正在基斯马尤港,这会儿与索马里水兵打得不可开交,海盗不会离开依托大海的优势,所以,刚开突袭的坦克车多半是中朱巴州的割据武装。”
“啊。”峒流淡淡回应了一声,内心的推测与杜莫说的基本吻合。
“嘿嘿,夯特这下首尾难顾喽!”杜莫自言自语地说完,闷声与峒流飞速奔驰起来,他可不想在两股军阀争斗的荒漠上变成垫车轱辘的炮灰。
所以,峒流双腿飞蹬得再快,他都得咬牙跟上,没有半丝儿抱怨情绪。
杜莫说的没错,迪沃夯特这次真得被拖入战斗泥潭,索马里水兵这支海盗,路面力量肯定抗衡不过军阀,他们既然敢在基斯马尤港激战,也是看准了夯特军阀的软肋。
朱巴州的军阀,同样看准了时机,借此削弱一下毗邻对手的势力,等到夯特武装与海盗处理完恩怨。
再要纠集主力报复中朱巴州时,对方却已严阵以待,巴不得以逸待劳地同他交火。看来,夯特的哑巴亏吃大了。
一连狂奔了两个小时,峒流和杜莫才敢缓下脚步,小跑朝前移动,同时也为避免前面遭遇敌人时体力不支。
“峒流先生,朱巴州的武装配备要比夯特军阀好呢!”杜莫有气无力地说。
“嗯,从地图上看,中朱巴州的绿地较多,物产相对来讲较为丰富。但跨入中朱巴州后,你我可能遭遇的军阀武装的实力也会增强。希望前途不再穿越平坦的草地,否则咱们只能在晚上赶路,白天推进的话风险很大。”峒流有些担忧地说。
“满眼全是干燥的黄沙,眼球都单调得疼,我宁愿在密林砍着藤茎走,也不想再这么暴露跑在荒漠上玩儿命,刚才可把我刺激够了,真该让杰森约迪那混球来感受一下,省得他天天躺在海魔号上,搂着香妞端着美酒还对我们抱怨日子百无聊赖。”
杜莫说完,反手掏出背包顶部插着的半瓶清水,仰脸灌了一口浇润喉咙。
荒漠越走越绵软,峒流心里不免有些惊慌,但迫于避开敌人的铁甲车,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钻。
吉利卜附近便是朱巴河下游,因为朝着有水的方向,彼此倒也有了几分穿越荒漠的底气。
“嘿嘿,峒流先生,夯特军阀被另一股军阀突袭,会不会很快同敌对的海盗握手言和?”
杜莫打趣儿地问,好像对与自己同职业的索马里水兵萌生了几分偏袒感。
“夯特若是理智,也不会在与毗邻军阀实力持平的情况下随意招惹海盗,你看那群被炸死在草坡上的枯瘦女孩,不难想象一张暴君的嘴脸。”
“这两股军阀之间的关系,如同海魔号与索马里水兵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最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哪天两艘海盗船厮打起来,提前想好逃命的法子。”
杜莫听完难为情地憨笑,峒流有意帮他涮清意识,避免他与杰森约迪的海盗产生盲目的情缘依赖。
“嗯,说得太对了,我就是想混到为杰森约迪挺身挡子弹的份上,恐怕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们也能用嫉妒的眼神杀死我,哈哈……,不管钱多钱少的吧,咱至少不冒那股傻气儿!”
这话让峒流听得很舒服,他最能讨峒流喜欢的一点,正在于他有独立的意识和思维,正义感往往护佑这一类人,命中水正是如此。
而那些左右出卖的小人,最后连自己是谁都遗忘了,又何敢对其托付一些实事儿,寻求善意帮助。
“唉!不过,夯特军阀先与朱巴州握手言和,合力对抗索马里水兵的可能也是有的。”杜莫心怀释然地接着说。
“没有‘不过’,另一股军阀若抓住机会,势必把夯特武装咬死,所以,他唯一的契机只能是索马里水兵这支海盗。
不过,彼此非得动手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才认识到这一点,确实笨了些。”
说完,峒流从背包掏出两根挤压变形的香蕉,抛给杜莫一个。
“我请客,补充一下碳水化合物,天亮之前,咱们还得来一次急速飞奔。”
杜莫看到吃得就高兴,他笑呵呵接住,刚剥开皮往嘴巴里送,突然怔住说。
“他奶奶的,记得那次杰森约迪拍我脑瓜时,还笑问我是不是香蕉吃得过多,脑子变成蕉糊了。”杜莫气鼓鼓说完,对着香蕉瓤猛咬一大口,笑眯眯地咀嚼起来。
峒流慢慢咀嚼着泥软甘甜的香蕉,虽然面部表情依旧,但内心却意识到杜莫的城府,他一直在有意和峒流自己拉近关系,一步一步缓而稳扎地同海魔号对立起来。
峒流也不介意,不管他真实想法如何,一旦他让峒流感觉到恶意,第一个宰掉的肯定是这头科多兽。
杜莫吃完香蕉,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示意可以起跑了。
现在,他比峒流还着急,恨不能插翅飞进夜空,把坦克车交战的荒漠遥远地抛在身后,就像坐在月球上,看一只狗站在地球上追咬不到自己吠犬。
“啊哈,哈哈哈……”一路狂奔了十公里,前方黝黑的荒漠地表,开始浮现零星矮丛,从杜莫喜悦的笑声中便能听出,植被地带离我们不远。
“我敢肯定,前面还会出现面包树。”杜莫兴奋地神情,促使脚下奔跑的步伐更快,他几乎伸开了双臂,要去拥抱遥远的地平线。
“我也敢肯定,即使出现猴面包树,你依然爬不上去。”峒流淡淡说了一句,杜莫听到峒流的调侃,惨白的牙齿笑露出更多。
“哈哈,面包树不是每一颗都那么粗大高壮,有些甚至和我一边高,您看我的魁梧体魄,多像一棵猴面包树,这在非洲饥困地区可是少见呢,标准美男身材。”
杜莫难以抑制即将走出荒漠的喜悦,开始自吹自擂起来,但他说的却有几分道理。
“如果这里没有枪和矛,打架只凭拳脚,真是块儿做酋长的好材料。”
看到前面的矮丛,逐渐密密麻麻地出现,峒流也不由得心悦,杜莫已经冲到了我前面,他像只从树上跳下来的大胖猴子,手舞足蹈地蹦跳而去。
遥远的浅墨色地平线上,几株稀稀拉拉的面包树,像圣诞时节挂满彩灯欢乐树,对峒流和杜莫徐徐招手,峒流知道,那些不是都市繁灯,是漫天摇摇欲坠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