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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见了楚荀微微一愣,紧接着停了马蹄,神色稍缓,问道:“荀弟?”
“大哥!”楚荀又喊了一声,面上满是对哥哥的敬仰崇拜。
而邵瑜看着这高马上的男人,对方周身气势,如岳峙渊渟,脸上的王者之气恍若实质一般,邵瑜心下立马明白,这人就算不是日后那个登顶之人,至少也有一争天下的实力。
“先前你不见踪影,二婶在家中甚是担忧,日日哭泣不已,倒累得你父亲日日安慰,反倒没怎么出去寻你。”男人说道,话语简洁,倒也说清楚了楚荀家中如今的情况。
楚荀神色有些黯然,也不知该气愤继母的伪善还是该难过亲爹的不慈,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依旧是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笑着说道:“我如今死里逃生一回,倒是什么都看清楚了,大哥,你现在是要出城吗?”
男人又问了一番楚荀死里逃生之事,接着又宽慰了两句,因为楚荀没有细讲,男人也不知邵瑜是什么身份,因而他只是朝着邵瑜招呼两声,接着便扬鞭告辞。
男人是楚荀的堂兄楚蒙,也是楚家未来的继承人,邵瑜先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见了楚蒙倒是明白了。
他与楚荀初次见面,楚荀毫不避讳自己的青云之志,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深陷匪窝的缘故,这楚荀总给他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如今倒是明白了,对于楚家来说,楚蒙这个未来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资源都会向他这个未来族长倾斜,而楚荀心中藏着别的心思,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得不隐藏起来,因而在行事之时就显得有些急切。
邵瑜回头看了花影一眼,见她眼中此时对于楚荀已经没有半点少女之思,心下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及时发现苗头按了下去。
一行人跟在楚荀身后入城,楚荀已经不复一路上有些落魄的模样,此时反而显出几分地主风范来。
“道长,你们初到善阳城,此时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去我家,承蒙道长搭救我才能脱离狼窝,又一路不辞辛劳送我回家,今日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楚荀说道。
邵瑜本想拒绝,但想到了方才见到的楚蒙,便点了点头。
楚荀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此时见邵瑜点头,大喜过望之下,竟然连连看了花影好几眼。
善阳城是疆域中部第一城,而楚家世代盘踞于此,因而得了一个“善阳楚”的名号,楚家人有为官者、有经商者,几乎渗透在整个善阳城的方方面面,就连善阳的长官上任头一件事便是拜访楚家。
邵瑜等人在楚荀的带领下,沿着街道往城东方向缓缓行去,一路上倒是有不少百姓向楚荀行礼致意,口中喊着“小二爷”,行了约莫一刻钟,方才走到一条十分干净安静的街道上。
整条街道上只有一户人家,上面挂着的牌匾便写着“楚府”,看起来十分气派。
“原本这街上还有几乎人家,我大伯全都花高价将他们的宅院买了下来,全都打通到一处,因而如今这条街上,只有我们楚家人了。”楚荀解释道,又似不经意一般说道:“因着旁人都搬走了,甚至还有老百姓将这条街戏称为‘楚门街’。”
邵瑜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果然是高门大户。”
楚荀见他神色宠辱不惊,心下便更觉得邵瑜是个真高人,待楚家只开了角门让他们进去,邵瑜依旧神色如常。
楚荀反倒连连道歉,说道:“道长是方外高人,只是我在楚家却不如何被重视,因而才会这般轻慢,还请道长原谅则个。”
邵瑜微微皱眉,先前那门房见到楚荀,脸上也是真欢喜,只不过楚家自有规矩在,也轮不到楚荀这个年轻小辈当家,因而邵瑜倒不觉得被轻慢,反而是楚荀这样提起,似乎有刻意挑拨的嫌疑。
楚家的宅院传承多年,但却丝毫不显得破旧,反而一路雕栏画栋,尽显大家风范,邵瑜一路倒是目不斜视,只是花影和五个药奴,显然没进过这样的高门大户,满眼好奇之余,又生了些许胆怯之心。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邵瑜朝着花影说道。
花影闻言,稍稍想了想,胆怯之意消散,又想着自家师父可是被人当座上宾请进来的,当即抬头挺胸,倒显出几分无知者无畏的气势来。
楚荀将邵瑜等人安排进会客的花厅坐着,又吩咐下人们小心伺候,接着便去了后院。
邵瑜师徒常年待在山里,身上穿着的道袍上,还打着不少补丁,衣服甚至比五个劫匪出身的药奴还要差一些。
而楚家就连下人,穿着都是整齐统一的衣服,上面没有丝毫缝补的痕迹,这些无不显示着楚家的财大气粗,但即便如此,楚家的下人,在侍奉邵瑜师徒的时候,依旧礼貌周到,没有显出半点轻视之色。
下人身上提现着主家的规矩,邵瑜心下点点头,如今楚家是楚荀大伯那一支当家,这般规矩严整,显然这当家人是个厉害的。
邵瑜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楚荀方才返回,只是他神色中难免有几分气馁,见了邵瑜方才说道:“家中如今请客甚多,因而待客的宅院有些不足,道长至此,本该好好安置,但如今却只能和旁人挤一个院子了。”
邵瑜皱了皱眉,看了花影一眼,他们大男人倒是好安置,只是这个时代人言可畏,花影若是和一群大男人混住,只怕会影响她日后的前程。
楚荀见了邵瑜的神色,立马说道:“道长稍后。”
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才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开口便道:“先前是在下疏忽了,花影小道长若是不嫌弃,不妨先与我堂妹同住。”
邵瑜点了点头,这般安排甚好。
师徒分开之前,邵瑜还给她布置了不少任务,如今花影还小,到底是愿意修行还是还俗嫁人,等她想清楚了再决定,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有一技之长傍身,因而邵瑜在教导时,便以教导医术为主。
楚家的宅院很大,花影由婢女引着去了内院,而邵瑜等人由楚荀陪着,七拐八弯的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院子里。
院子里树下坐了两个中年文士打扮之人,其中一人见得来人抬头看了一眼,见楚荀和邵瑜等人全都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甚在意,又低下头继续观察棋局。
而对弈的另一人,却笑了笑,说道:“来新人了,还是位道长。”
邵瑜朝他点了点头。
邵瑜等人分到了三间客房,楚荀打开房门,见里面样样规整,显然打扫得极为妥当,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按理说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上门,当爹的总要见一面问上几句,偏偏楚家这位二老爷,不仅避而不见,反而觉得楚荀在撒谎,任凭楚荀将邵瑜说得多么神,楚二老爷却一心认为邵瑜是个招摇撞骗之徒,甚至想要将邵瑜师徒打出去,楚荀苦苦哀求,方才换得了这三间客房。
楚荀满脸歉意,又反复叮嘱了院子里的下人几句,这才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邵瑜梳洗一般之后,这才有功夫和院子里的两位邻居打招呼,先前不打招呼的那个叫王桦,而笑着说话的叫冯念,这两位都是楚府的门客,只是全是不受重视的那种,冯念心态尚好,王桦言语间却颇有怨气。
邵瑜摇了摇头,很快倒是弄清楚这两人的情况,冯念倒是个可交之人,而王桦却显然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这两人本以为邵瑜的情况和他们一样,待听闻邵瑜是因为救了楚家的公子方才入府,两人立马都是精神一振。
“在楚家待了这么久,在下对于楚家之事,倒也有两分了解,楚家如今是大房当家,但因为老太太尚且在世的缘故,压着不许分家,家主心怀宽广礼贤下士,而那位二老爷倒显得有些狭隘了。”冯念言语还算客气,但这样说就差指着说二房碍事了。
王桦虽然觉得自己不得志,但对家主没什么怨气,只将所有的责任归咎在小人挡道上面,因而对冯念的说法也十分认同,甚至说道:“道长既然对二公子有救命之恩,想来等家主归来,定然要请见一番的。”
邵瑜笑了笑,说道:“如今生逢乱世,贫道一个方外之人,倒没有什么青云之志,此番下山,只是想竭尽所能救世而已,因而见与不见,倒无甚要紧。”
邵瑜虽这样说,但冯念和王桦两人脸上俱是一副不信的神情,王桦甚至冷哼一声,说道:“道长一个出家人,难道还生怕在下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邵瑜不欲与他纠缠,反而细细凝视着他的面相,开口说道:“这两日居士若非必要,还是不要出门为好,恐有血光之灾。”
王桦却只以为邵瑜恼羞成怒,此时正在说话诅咒自己,立马站了起来,说道:“大家都是攀附权贵的,谁又比谁高贵。”
说罢,愤愤离去。
这一席话直接打翻了一船人,冯念脸上显出尴尬之色,心下暗恨王桦说话难听,上门做清客是为了一展抱负,怎么能说是攀附权贵,这话多难听啊。
“道长勿怪,王先生这人性子直爽,说话无所顾忌,并非有意针对道长。”冯念解释道。
邵瑜笑了笑,说道:“居士性情敦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定会求仁得仁。”
冯念虽然和王桦想法差不多,都觉得邵瑜是个假道士,但听对方说的是好话,面上也多了几分高兴。
“观主,您先前说的,能带我去寻亲,如今可还算数?”等到晚间,其余人都快要歇下了,瘦猴方才期期艾艾的问了出来,而其他四人此时也都是一脸希冀的看向邵瑜。
他们眼见邵瑜进了楚府,似乎有常住的架势,因而有此一问。
邵瑜笑了笑,说道:“多则十日,短则三天,便有亲人重逢之喜。”
瘦猴闻言,立马脸上一喜,帮邵瑜铺床的动作更加细致了。
楚府如今养着上百号门客,却丝毫不显吃力之色,甚至每间客院都配备了三名下仆。
邵瑜本就带了五名药奴,也懒得跟那两人抢仆从,五人虽然手笨,但互相提醒描补,也足够将事情做好,因而邵瑜的日子,比王桦和冯念都要舒服很多,那两人以为邵瑜带的药奴是道童,心下有些羡慕,甚至还想着是不是也该收几个徒弟了。
隔日一早,邵瑜清早便爬了起来,用过早膳之后,便拿了一块写着铁口直断的幡子,在五个药奴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出了楚府,去了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邵瑜没有开口,但有五个药奴替他吆喝,在原本喧闹的闹市里,五个药奴一齐呼喊,声音也甚是壮观。
很快,邵瑜的摊位前便出现了不少围观的看热闹之人。
“老道长,你说的可是实话,替人看相却不收半分银钱?”一个中年人跑出来问道。
邵瑜皱眉。
周围人以为他要否定,脸上立马显出失望之色。
邵瑜接着说道:“方外之人,不说妄言,看相不要银钱,但贫道如今这年纪,将将过了而立之年,比你尚且年轻两岁,怎么好称呼一声‘老’。”
邵瑜虽然蓄须了,但可不想被人称呼一声“老”。
那中年人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问道:“算起来,我今年实岁三十二,道长是如何得知的。”
邵瑜立马笑而不语。
中年人见他这般,觉得有些奇异,在旁人的怂恿下,直接坐了下来,说道:“光一个面向,道长还能看出什么。”
邵瑜仔细端详了一番,半晌后开口说道:“你出身富贵,如今高堂俱在,后宅妻妾成群,只是,哎。”
中年人见邵瑜叹息,心里咯噔一下,立马问道:“道长,只是如何?”
“只是你却是命里无儿无女的面相。”邵瑜说道。
中年人脸色大变,他与妻子成婚十余载,但一直膝下荒凉,偏偏他又是家中独子,因而压力可想而知,纳了十来个妾室,但却连一儿半女都不曾有。
但中年男人毕竟是个生意人,也算是见过世面,他从前虽没见过邵瑜,但却见过不少骗术,因而有些怀疑邵瑜时不时提前打听了自己的情况。
虽然心有怀疑,但中年男人心里仍然怀着一丝期望,他心下已经想清楚了,若是邵瑜朝自己要钱,那多半是个骗子,而若是不要钱,那可能就是真的高人,当下便问道:“道长可有解决之法。”
“时也命也,你本该命里无子,但遇到了我,也算有了一线转机。”邵瑜说道。
听着这话头,中年人心下已经有了些许失望,以为邵瑜又是个招摇撞骗的道人。
邵瑜看了中年道人一眼,接着指示人上前来,又细细切了一番他的卖相,接着低声对着他说道:“五日后,恐有大批灾民流入善阳城,到时候你记得在城外开设粥棚布施。”
中年男人十分诧异,问道:“这便是道长所说的转机?”
“你从前虽然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但投机倒把之事却没少做,间接来说也是害了不少人,损了阴德,只有多行善举,广积阴德,方才有一线生机,这般日后还有可能得一儿半女。”邵瑜说道,接着又提笔写了一个药方,叮嘱道:“按照这个方子抓药,每三日吃一副。”
中年男人得了药方,朝着邵瑜道了一声谢,接着便恍恍惚惚的离去了,中年男人思维混乱的很,要说邵瑜骗钱吧,却连开方的诊金都不要,要说邵瑜不要钱吧,但又要求他去城外布施。
中年男人先是去了医馆,让老大夫看了一眼药方,确认这药方没什么问题之后,方才按照邵瑜吩咐的开了药,但紧接着他心底一突,邵瑜言论中所说的灾民入城,这样的时刻,莫非附近哪里糟了难?
若是往常,中年男人恐怕还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囤积一批粮食,以待高价卖出,如今被邵瑜所说的“损阴德”三个字震慑到了,连奇货可居的心思都淡了不少,男人心下想着等邵瑜五日,若是五日后没有灾民入城,到时候再去掀了邵瑜的摊子也不迟。
围观的人见中年男人就这般离去,甚至还没来得及交代一两句,因邵瑜是跟那男人附耳低语,旁人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只见到邵瑜不仅相了面,还又开了一张药房,真的一分钱也没要,甚至连笔墨纸张的花销都没要,当下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全都围了上来,险些将邵瑜的摊子都挤没了。
幸而邵瑜带了五个大汉出门,很快就将秩序维持好,让所有人有序的排队。
道家讲究乱世下山救人,盛世隐居避世,邵瑜如今将自己当免费的坐堂大夫使,遇到身子有毛病的人,看相之余,也给出个药方,在出方之前也言明厉害,乱世人命不值钱,邵瑜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诊治起来不遗余力,有钱人拿了药方心下还想着找坐堂大夫验证一番,而穷人得了药方直接奉若至宝。
邵瑜遇到那种为富不仁的富人,便挑着他们的缺憾,尽力往阴德上靠,引导他们积德行善。
邵瑜的摊子摆到夕阳西下方才停止,摊子前仍然聚集了不少人,邵瑜说了一声明日还来,摊子前的人方才散去。
等到第二日清早,邵瑜开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摊子前挤得满满当当,大多数人不是找邵瑜看相,而是找邵瑜治病,不管有病没病,都在这里排着队,而后邵瑜跟五个大汉叮嘱了一番,便索性将看相改为义诊,甚至还说了说义诊的规矩,病重者优先,而身体康健者稍后,这般规矩定下来,还有人因为不满闹了下来。
“凭什么,我可是先来排队的,凭什么他们先诊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喊道。
邵瑜看了他一眼,说道:“本就是义诊,我又不为挣钱,自然是紧着我的规矩来,你若不愿意,不排便是,这条街上多的是能给你看病的大夫。”
年轻男人立马哑口无言,就听邵瑜接着说道:“年轻人火气太旺,平日里还是多加小心,心态放平和些,否则怕是要有血光之灾。”
年轻男人闻言,立马怒气上涌,说道:“臭道士,不诊就不诊,做什么诅咒人!”
说完,年轻男人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一不小心撞在一位排队的老大娘身上,直接将人撞翻在地,年轻男人不思道歉,反而气冲冲的说道:“眼瞎吗,不知道看人的!”
他刚说完,旁边一个大汉猛地窜了出来,一拳打在年轻男人的脸上,说道:“是你推了我娘?赔钱!”
年轻男人挨了这一拳,鼻子下立马流出两行鼻血出来。
围观人群也没拉架,全都齐刷刷转过头来,双目灼灼的盯着邵瑜,道长说年轻男人要遭血光之灾,如今才走了不到十步路便验证了,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算好的了。
邵瑜懒得管这场闹剧,轻轻的在桌子上敲了敲,立马有两个药奴上前,一人扶起老大娘,一人拉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
药奴都是练过的,对付两个普通人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一场闹剧便消弭于无形。
“这条街可真热闹啊。”方淮英笑着说道。
楚蒙此时正陪在对方身边,沿着街道往前走,心下也有些诧异,这条街道往日虽然热闹,但却觉得不像今日这般,便派下仆前去打探一番。
那仆人很快打探回来了,说道:“回两位公子的话,今日街道上人多,全是因为前面有人义诊之故,这些人都是来看病的。”
方淮英挑了挑眉,看了楚蒙一眼,说道:“没想到善阳城,竟然还会有人行如此善举,我可要去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