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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在山顶铺成了羽绒被子，到了山腰却成了冰珠子，湿漉漉滑得厉害。
妈妈将我手中的竹杆接一根过去将封口的一头压在地上当拐杖用，刺鼻的煤油味摇来晃去更浓了，就算这样我在她背上也跟坐在牛背上似的，东倒西歪找不到平衡点。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多亏了路边的枯草藤，每次她要将我甩翻在地的瞬间，她都会迅疾抓住一把，靠草藤的韧劲将我们重新拉直。
我们一滑一拐终于走出了泥泞小路行至一段石板路上。
这石板路虽不及泥路湿滑却更加陡峭，妈妈喘着粗气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管不得上面的雨水一屁股坐了上去。
在她换气的瞬间，我惊喜的叫了起来：“妈妈，快看，那里有好多菩萨！”
“早看见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显然，我的发现并没给妈妈带去一丝轻松，她依然坐在石头上。换口气后的母亲虽没力气打理我，但脸上的表情却精神了不少。
我呢，笃定那些被红布遮住半边脸的石头人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怀一颗虔诚的稚嫩的心悄悄走近他们，怕一点响动都是对他们的亵渎。
这些菩萨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下面，雪水被挡在外面，地面很干燥，鞭炮乐开花后脱下的红衣铺了厚厚一层，跪在上面暖暖的，很舒服！
我照着爷爷教的祭拜礼仪作揖磕头，嘴里咿咿呜呜小声求：“求求菩萨快让雨停了吧，快让太阳出来，我和妈妈好去外婆家。”
三拜三磕之后，我回头看，雨依旧下，雪依旧夹杂在里面，落在草梗上化成冰珠子冷得亘古。
失望的我低垂着脑袋回到妈妈身边。
妈妈拍掉我膝盖上的香灰，无奈苦笑，随后将我拉上后背继续往下走。没走出两步她又停住了，叹口气说：“妹儿，你还是下来自己走吧，路太陡了又滑，我担心走不稳把你摔坏了。”
我乖巧的从妈妈背上滑到地面，拉住她的手懂事的点点头。
害怕摔倒我们猫着腰往下移，每移几步我都会回头望望那些慈祥又神秘的石头人，总是怀着一颗欲望之心想从他们那里捞点好处。“求求菩萨保佑我考个好成绩”“求求菩萨保佑我和我的家人身体健康”“求求菩萨保佑我们家财源广进”“求求菩萨保佑我找到一个好爱人”……
一路走一路回望，回望过春夏秋冬，回望过无邪年少，一直到记忆模糊，一直到荒草彻底淹没了那条道路。
那时候没有手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发现从山顶到山脚一路走来，白雪变成了冰珠最后变成了雨水，小心翼翼浸入泥土之中，裹住枯藤的芬芳再也不松开。
草木咕咚吸吮的声音很美妙，美得让我仿佛觉得冷是美好的，萧条也是美好的。只是，美好的一切被肚子的情绪给打乱了。
我盯住妈妈手腕上胀鼓鼓的布袋。
妈妈的眼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手心里很快就多了一个鸡蛋。
“我的猴女儿肚子饿了。”
她蹲下身，让鸡蛋与脚边的石头碰了碰头，鸡蛋碎出小口，很快被脱光了蛋壳。
细嫩的蛋白馋得我裹起了小嘴，就等妈妈投食了。
“何涛，你不给我我就给妈妈告状。”
“新到的甘蔗，甜惨了，要吃的快来买……”
我被响亮的警告和浑厚的叫卖声惊转头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小石拱桥，桥下隐约有流水声，桥的另一端连着一间小屋，石头筑的地基，泥土筑的墙面，房顶没有稻草全是瓦片。在我小小的世界里，这种建筑结构算是豪宅，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我仔细打量着，这个豪宅是卖东西的地方，简单点讲叫商店。
警告传出的地方放了一堆甘蔗，黑乎乎的甘蔗背靠背棚在一起又壮实又香甜。
两个男孩儿正在甘蔗屑里翻找甘蔗头，大的那个与我年龄相当，小的那个吗跟我弟弟大小差不多，我竟鬼使神差的拿着手里的鸡蛋朝他们走过去。
这件事在未来很多年后被人提起，我一直去回味去寻找那股吸引我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是缘、是劫、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都不是，只是因为此情此景赤裸裸的诠释着一个字——穷！
两个男孩都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脚，脚背已经冻成了甘蔗色，其中小那个脚趾上长满了冻疮，脓水与雪水混在一起泛着昏黄，包裹着血痂，身上穿的衣裤破了一个又一个的洞，有的补了疤，疤的颜色各不相同，有的依旧开着口，露出了里面的肉，已经冻成了酱紫色。
做哥哥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有一块能真正避寒的衣物，做弟弟的或者是因为小被优待了那么一点点，头上有一顶棉帽，那件唯一能带来温暖的物品是墨绿色的，像熟透的西瓜，它有个俗名叫“瓜皮帽”。
哥哥手里抓着两节甘蔗头，弟弟明显不满，吼着闹着要分一杯羹。
这一刻向来以乖巧懂事惹人喜欢的我第一次提了个奢侈的要求，我转过身向妈妈喊：“妈妈，我想吃甘蔗，帮我买一根吗。”
妈妈走上前来，脸上笑盈盈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多少钱一斤？”
摊主把刮刀往甘蔗棍上拍了几下自信满满的回道：“一角五一斤，妹子，我的甘蔗那不是吹，甜得要命，你到哪里都买不到这么好吃的甘蔗了。”
摊主吹得越凶，那两个男孩望过来的眼睛就瞪得越圆乎。我也再不想克制自己的欲望，眼睛盯住妈妈的手，那只被寒风吹开一道道裂口的纤瘦的手已经解开了外衣的扣子，因为里面靠胸口的地方补了个小布袋，钱在小布袋里装着。
妈妈欲取还塞的抽了两张出来，两张邹巴巴的纸币比她的手还纤瘦很多。
“你给我们挑一根，不超过一块钱的。”
摊主看了看妈妈手中那两张五毛，喜笑颜开的在甘蔗堆里翻找。
妈妈忙不迭的提醒：“挑节疤少的，我家妹儿啃不动。”
那两个男孩索性不再在垃圾堆里翻找，直勾勾的盯住我的甘蔗，是否只要盯住不放那股子甜味就能跑进嘴里，钻进肚里，带来无尽的甜蜜与温暖。
甘蔗被刨光了外衣，被砍成一节一节又用麻绳捆在一起。
对于花钱这事儿妈妈有些后悔，看见我脸上的笑她释然了，拉住我的手亲切的说：“妹儿，我们要快点走，到你外婆家还早，甘蔗你慢慢吃，要给你外婆外公和舅舅他们留点。”
我抱起甘蔗捆懂事的点点头，上下翻转看全了才从里面挑了最短的那节出来，又懂事的说：“妈妈，我只吃一节，其它的都给外公外婆和舅舅他们。”
“乖……”
妈妈满足的笑了。
我又抽了最长的一节出来递到她面前：“妈妈你也吃。”
妈妈轻摇头：“妈妈爱上火吃不得甘蔗。”
离开的时候我又看向那两个男孩，他们正在捡我留下的甘蔗头。
或许这一刻我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不懂事的奢侈一次，我没经妈妈的允许抱着甘蔗捆走到他们身边，迟疑中抽了两节出来分别递到他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