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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公安厅不成文的规定,下地市办案的警员,除非有特殊命令和要求,否则以七天为限,必须回厅里来复命。
潜台词就是,如果七天内还破不了案,那么也没必要盯着一个案子,长时间地耗下去了,警力宝贵,不是这么随便浪费的。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不但没有破案,连进展都没有一丝一毫。
昨晚的那两段录像视频,让梁铁军百思不得其解,彻夜难眠。陆妍在监控探头下,光明正大地摆开擂台,而他却完全没法接招,因为实在是找不到破绽。
作案动机,作案手法,作案工具,警察破案无外乎就是盯着这三样东西,在这三者里,其实最可有可无的就是作案动机。
陆妍的作案动机虽然有了,但作案手法至今还是一个迷,而作案工具,或许很快就要揭晓了。
但梁铁军对此并不乐观。
在一清早赶往少年犯监狱的路上,他就对黄伦说了:“如果过会儿还是没有线索的话,那么我觉得,这个案子一时半会儿是搞不下来了。”
黄伦默默点头,他了解梁铁军,头儿从来就不是一个肯服输的人,但他们现在面对的疑点太多了,甚至还出现了闻所未闻的“邮票致幻剂”,这已经不是靠他们刑侦一处就能办下来的案子了,必须要有专案组,同时联合省厅缉毒处,甚至还需要国外警方的信息共享,才能推动下去。
接下来,梁铁军不再说话了,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同时心里不断地祈求,在那件衣服的碎片上,一定要有所发现。
在少年监狱的一间会议室里,七八个人围在一张长桌边。
几条破烂不堪,还夹杂着点点血斑的碎布条放在桌上,公安厅的技术组使用了各种化学试剂和仪器,仔细查遍了衣服上的每一寸布料甚至每一寸纤维,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最重要的是,本来嫌疑最大的衣领部位,已经找不到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失败真的来临的时候,梁铁军还是按耐不住心里的怒火,他重重一捶桌子,又把一罐可乐狠狠砸在了地上,开口就骂:“他妈的,衣领呢?”
“可能当时被风吹跑了,也可能已经被烧焦了,”黄伦小声说,他又问旁边的监狱管理人员:“会不会是在陆小江死后,清洁工把它扫掉了。”
监狱管理人员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说实话,有这个可能。”
梁铁军暴跳如雷:“保护好案发现场,你们不知道的吗!”
对方回答:“陆小江死后,现场乱成一团,而且我们的狱警和卫兵不是刑警,极少会碰到这种事情,没有经验,所以......”
“完了,这案子完了!”梁铁军仰天叹了口气,弯腰捡起那罐已经被摔破,液体流了一地的可乐:“刚才失态了,很抱歉。”
没有人回应他,整间会议室寂静无声。
到了外面的走廊上,他叼起一根烟,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五天了,案情进展几乎为零,一大堆疑点连一个都没有解开,不但没有人证物证,作案工具和手法也找不到,嫌疑人陆妍却有不在场证明,梁铁军心里清楚,侦破工作不是到了瓶颈,而是已经到了末路。
这对于破案无数,声名显赫的省厅案痴梁铁军来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面前缭绕的烟雾,让他泛起了深深的疲惫感。
黄伦走过来给他汇报一些情况:“头儿,高俊阳已经订好了机票,6月1号他就要出发去美国了。”
梁铁军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走吧,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能扣押下他。”
“至于陆妍,她今天带着一大堆资料,去房屋管理局办理手续了,她要把陆家的财产都划归到她的名下。”
“嚯,她可以啊,不到两个星期就要高考了,居然还有心思去弄这个?”
“照这么看来,她和高俊阳真的是分手了,这小丫头已经开始为她未来的生活做准备了......我在想要不要通知房管局,从流程上卡一卡她?”
“没必要,我们的目标是查案子,不是故意给人找茬和制造麻烦的,”梁铁军不屑地冷哼一声,突然看到外面的天空阴沉了下来,似乎很快要下暴雨的样子,瞬间就觉得心情无比压抑和烦躁,禁不住摇头叹息:“事已至此,这案子也没啥搞头了,趁着现在还没下雨,你先走吧,回家去好好休息两天。”
“头儿,那你呢?”
“我过会儿再走。”
黄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梁铁军则抽着烟,蹲在走廊的台阶上,看着眼前暴雨如注,一时之间,思绪有些恍惚。
除了致幻剂,应该不会再有其他的原因,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发疯了,陆小江毫无征兆地出手伤人,又疯狂地爬墙,应该就是被致幻剂扰乱了心神......但是,万一陆小江还没开始爬,就直接被警卫击毙了,那么他衣服上的证据,不就能保留下来了吗?
他突然一个激灵,把烟头一丢,马上就去找监狱的保安队长,他想去问清楚,为什么事发当时,没有当场击毙陆小江。
警卫队长告诉他:“按照监狱安全保卫守则,除非犯人手持某种致命的凶器,否则卫兵是不会朝犯人开枪的,那时候陆小江掐着关昭平的脖子,开枪射击很可能会误伤到关昭平,就只能由狱警出面解决,而在陆小江爬墙的时候,卫兵鸣枪示警也是正常的。”
“他爬墙的那几秒钟里,为什么不当场把他击毙?当时他已经和关昭平分开了,不存在什么误伤,”梁铁军有些不明白了。
“梁处长,真的没必要当场击毙犯人,如果犯人还是执迷不悟,那么最后,他也是死路一条,因为还有高压网线等着他。”
梁铁军指着远处围墙上的那黑压压一片:“高压线24小时都开着吗?”
“不会,只有在某些突发的紧急情况下才会开启,比如那天就是......其实这样才能更好地震慑其他心怀不轨的犯人,他们会发现,除了卫兵手中的枪,我们还有其他武器,想越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听了这番话,梁铁军恍然大悟,紧接着,一股无名的恐惧突然在他身上蔓延开来,这一切,难道也在陆妍的算计之中?
卫兵不朝陆小江开枪,任由他爬墙,最后死于高压线,衣服上的证据同时被焚毁,陆妍的预判就能如此精确?监狱里的一套安全保卫措施,她也能摸得清清楚楚?
千里之外杀人的同时,又不声不响地把证据销毁干净......难道,这才是她最终的底牌?
她其实早就打出了最后的底牌,但是从头到尾,没人能接的上她出的牌。
世界上不可能还有比这更高明的犯罪手段了吧......
愣了一会儿,梁铁军冒着雨跑到楼下的大院里,发动警车准备离开了。
他还想再回一次古琴市,去找陆妍聊聊,尽管他也知道,这个案子铁定是要让他栽跟头了。
在监狱的大门口,他意外地看到了背着行囊的关昭平,今天正好是这个少年犯出狱的日子。
这小子就算出去了,以后也会是社会上的不安定分子,梁铁军心里暗想。
关昭平的脖子上依然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正一脸无奈地站在屋檐下避雨,当他看到梁铁军的时候,也是一肚子火气,就是这个警察,居然让他抄写文章,还足足抄了一百遍。
但他还是腆着脸凑过来:“梁警官,雨太大了,行行好,带我一段路吧,随便哪个镇子或者车站放我下来都行......离这里最近的镇子,都要好几公里之外了。”
梁铁军上下打量着他,最后还是答应了:“那你上来吧。”
“多谢多谢!”
关昭平跳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的行李包扔在了后座。
一路上,梁铁军心情有点郁郁,旁边又是个刚出狱的少年犯,和他没啥好聊的。但关昭平不是这样想的,他努力地和梁铁军套着近乎,毕竟这可是省公安厅刑侦处的处长。
最后梁铁军实在受不了关昭平的唠叨,冷着脸骂了一句:“吵死了,安静点,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关昭平马上住嘴,眼睛笔直地看向前方,不敢再说话。
但没过多久,梁铁军却突然开口问他:“陆小江死的时候,你就在他旁边,他当时穿的那件衣服,后来怎么样了?”
“他的衣服?”关昭平眨着眼睛,“我不知道啊,他从围墙上摔下来的时候,人都被烤熟了,那衣服被电流烧过,也烂的不成样子,四分五裂了......梁警官,陆小江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发疯的,你查到原因了吗?”
梁铁军哼了一声,懒得回答他。
“梁警官,现在牢里的兄弟们人心惶惶,大家都说陆小江是中了邪,这监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够了,住嘴!”梁铁军猛地刹车,手往车外一指:“现在雨快停了,你自己走吧!”
关昭平只能下车,他刚关上车门,警车立刻飙起了一阵泥浆,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他拍拍身上的衣服裤子,把行李包抗在肩上,又一把扯掉了脖子上的白色绷带,一个拇指大小的灰色小布团,跟着落了下来。
在陆小江被高压电电死,从围墙上摔下来的时候,他衣服上的一块布正好飘到关昭平身边。在它的一角,有一片像商标一样的灰色小纸片,乍看之下,极不起眼。
关昭平把布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踩着雨后泥泞不堪的小路,朝前方的镇子走去......
七弦区房管局里人不少,陆妍正坐在角落里,低头翻着英语词汇手册,打发排队的时间。
面前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双湿漉漉的皮鞋,还沾着不少泥浆,她头也没抬,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弯下腰给那人擦皮鞋,嘴里嘟囔着:“梁叔,何必那么急的来这里找我,我又逃不走的。”
梁铁军愣地说不出话,陆小江猝死案已经黄了,他现在再来找陆妍,其实也没想好到底该和她聊些什么,只是他觉得必须再来看看陆妍。
这小女孩儿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总会不经意地吸引着他,哪怕她还是个嫌疑犯。
“请坐,梁叔,”陆妍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你是来抓我的吗?”
“不是。”
“我猜你肯定又碰壁了,心情不太好,其实真的没必要,找到了证据,就把我抓起来,找不到,就放过我。”小女孩儿微笑着说。
梁铁军不答话,指了指她的书包:“你来办理土地过户?”
陆妍叹了口气:“是呀,一早就过来了,没想到人那么多,都排了老半天了......就算今天办好了,但是等层层审批,至少还要一个月的时间,你也知道的,我以后,就只能靠这个了。”
她又从书包里摸出一罐可乐,递到梁铁军手里:“梁叔,这是给你的,我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找我的。”
梁铁军握着可乐罐,眼光扫过了陆妍书包上的那个英文字母Y,突然问:“把你的书包给我看看,可以吗?”
“你是警察,有资格审查我的任何东西,”陆妍把包里的那些文件资料取出来,将空包递给了他。
梁铁军在空荡荡的包里摸索着,书包内部和侧面光滑如新,没有任何缝补过,或者黏过胶水的样子。
他把书包还给了陆妍,抬头重重地呼了口气:“我先走了,以后或许不会再来找你了。”
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陆妍却微笑着摇头:“不,你们肯定还会来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梁铁军朝她摆了摆手,独自往外走。
陆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心里却没有感到半分轻松,昨晚梁铁军打电话给她,突然问起了那件衣服的事情,她就知道警察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她还是非常自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了完美的筹划,不可能被抓住任何的漏洞。
其实她很清楚,眼前的这一关,还远远没有过去,但是命运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由命。
人在做,天在看,犯了恶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她从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哪怕有一天东窗事发,她也会选择去坦然面对。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接下来警察如果再来找她,那么就会是最后一次考验,生与死的最后一搏。
回到了省公安厅,梁铁军给古厅长汇报了案情进展后,古厅长皱着眉头,靠在办公椅上自言自语:“不好办呀,没有任何的人证物证,光靠猜是不行的。”
“老板,就算我们真的在衣服上发现了那种小纸片,可是毒质早就被吸收干净了,除非国外警方肯为我们提供资料和帮助,否则很难用它作为证据,提起司法诉讼,”梁铁军的情绪非常低落,声音里明显带着一股子疲惫:“但听说这玩意儿在国外都没流行开来,国外警方手上的资料,估计也是少的可怜。”
“你说的没错,”古厅长叹了口气,突然又问:“听说那个高俊阳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了?”
“是的,老板,没有充分证据的话,我们留不住人,”梁铁军一脸的悻悻。
“那就让他走吧,只要那个女孩子留在国内就行了,以后,我们再慢慢想办法,”接着,古厅长又笑着说:“好了,铁军,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放你几天假,回去陪陪老婆吧。”
带着深深的挫败感,梁铁军离开了公安厅的办公楼。
他现在突然能理解高涛为什么在提起陆妍的时候,总是会在话语里带着难言的情绪了,对于警察来说,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跟进的案子,却始终停步不前,是最难以接受的。
五月的最后一天,高俊阳正式从明伦律师事务所辞职,他将乘坐明天午后的飞机,出发去美国。
前天晚上,事务所的同事们已经为他举行过了欢送会。
在那一晚的酒宴上,很多人都在问他,等陆妍大学毕业后,你会不会娶她做老婆?为什么不带陆妍一起去美国?
事实上,陆妍和高俊阳之间发生的事情,事务所里除了王斌以外,没人知道。
对于同事们的八卦和追问,高俊阳不愿意去回答,他在酒宴开始没多久,就故意喝的酩酊大醉,最后直接睡在了酒店的客房里。
今天是他在国内的最后一天,下班后他去了王斌家里,老师和师母特意在他临行前,给他举办了一场家宴,同时邀请的还有高涛和金小敏。
但陆妍却不在,她在白天的时候,给王斌发了短信,说是要去图书馆找学习资料,不回来吃饭了。
所有人都知道,陆妍这是不想和高俊阳见面。
“小丫头脾气大,爱记仇,”金小敏坐在沙发上,温柔地笑着,同时轻轻拍了拍身边高俊阳的肩膀:“俊阳你出国以后,有时间再考虑一下,等你哪天想清楚了,再回来一次,把陆妍接走。”
王斌的老婆也说:“是啊,这丫头其实很不错的,除了脾气倔,性格有点冷之外,其他的方面,我还真的挑不出毛病......俊阳,只要你有这个意思,我和你婶婶一起来给陆妍做做思想工作。”
高俊阳笑着摇摇头:“师母,婶婶,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可能再回去了,”接着,他的语气里又带了些许的惆怅:“我只是希望,以后大家能帮衬着陆妍一些,就算是看在我的薄面上吧。”
“放心,我们肯定会的,”王斌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下次回来,是七月份?”
“是的,七月底杨东和陈婷结婚,我应该会回国一次。”
“那到时候,你可以带着陆妍......”
“老师,咱不说这个了,”高俊阳哭笑不得。
在晚饭快吃完的时候,陆妍背着书包回来了。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看着她。
她一脸平静地走到高俊阳的面前,凝视着他:“大哥,一路顺风,以后我们不见面的日子......可能要按年来计算了。”
接着,她突然抓住高俊阳的手腕,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下:“这是还给你的,其他欠你的,以后慢慢还。”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这是何必呢......”高俊阳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其他人也是直摇头,小丫头的性子太刚烈了。
一个小时后,客人都走了,王斌敲了陆妍的房门,把一个信封交给她:“明天下午,你的俊阳大哥就要走了,他刚才要我把这个给你。”
“谢谢王叔,”陆妍接过后,九十度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见到陆妍突然行此大礼,王斌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叮嘱她早些休息,就关上门出去了。
王斌并不知道,他才刚刚离开,屋里的陆妍就已经红了眼圈,她剧烈地哽咽着,用颤抖个不停的手,慢慢拆开了信封。
在信封里,还是那张金色树叶的书签。
她把这张书签紧紧地捂紧在胸前,瞬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