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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浔城外。
泥泞的土路两旁黑影攒动,杳无人迹的山林中,无数身着黑衣的人影蛰伏,与黑云笼罩下的天色融为一体。
他们目光如炬,在幽暗中绽放微光,如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准备将猎物撕裂,吞吃入腹。
越来越多的黑云在头顶堆积,天低得像是要掉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一道闪电照彻整个山坳,惨白的光落在每一张杀气腾腾的脸上,肃杀之气笼罩一方。
“又要下暴雨了。”曹叹低声感叹。
在他身边,秦复和贺殊并肩蹲在一处,动作和神情完全一致。
“一日一夜过去,却仍然毫无动静,会不会是消息有误?”
秦复的性子出了名的温润,哪怕是责备的话也说得温风细雨,一旁的贺殊闻言皱眉,他也是出了名的不顾情面。
“程凌从不出错。”
“常修的事也是吗?”
此事是贺殊理亏,他无言以对,索性不开口了。
周围再次静下来,只有狂风吹动枝叶发出的唰唰声,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似乎来势不小。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一名黑衣人弯着腰狂奔到曹叹身边,低声与他说了些什么。
贺殊微微侧目,就见曹叹绕到秦复身侧。
“禀三公子,客栈那边出了变故,人跑了。”
秦复神情一凛,温润如他也没了好脸色,“怎么会这样?”
曹叹深深把头埋下去,“请恕属下不知,客栈那边只安排了数十人监视,可转个身的功夫那些人突然反抗起来,有组织地冲破包围,我们的人拦不住。”
“是有人报信。”贺殊在旁边听的很清楚,他站起来,凝望着面前无际的山野,“看来咱们今天是等不到人了。”
“传令下去。”贺殊回头对一个黑衣人道,“大家都辛苦了,所有人原地休整,半刻钟后出发。”
那人道一声“是”,转身传令去了,曹叹用余光打量黑衣人离开的方向,抱拳的手不觉紧了紧。
秦复也站起来,舒展有些发麻的腿脚。
“我们彻夜守着这条出城的要道,怎么还会让人跑了?”他心有不甘。
贺殊没有看他,而是从属下手中接过羊皮地图细看。
“南浔城被群山包围,只要有心,山中处处都是路,三公子娇贵,不知这些也是常事。”
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可谓无礼,秦复却只是笑了笑,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贺兄见多识广,秦某拜服,往后还请多多赐教。”
“三公子这话言重,我只是一介莽夫,没什么好赐教的,三公子若真有心,不如多与沈蔚说两句好话,她便什么都愿帮你做了。”
秦复眯了眯眼,假装不懂他言外之意。
“阿蔚劳累多年,你我的愿望都是一样的,希望她能活得轻松些罢了。”
贺殊拿着地图的手紧了紧,一旁的黑衣人欲言又止,生怕他把这份珍贵的地图给捏坏了。
好在贺殊及时收手,将地图塞给属下。
“我们是昨日夜里出发,那些人就算得到消息也是凌晨或今早的事,山路崎岖难行,且山中地形复杂,难辨方位,极易迷路,想要及时把消息传出去,除了这条路根本无路可走。”
这也是他们将大部分人手埋伏在此的原因。
“可消息还是泄露出去了。”秦复看了一眼正被黑衣人卷起的地图,“那条路对他们来说一定够近,也够熟悉,甚至很可能他们的老巢就在附近。”
尽管对秦复颇有微词,但也不能否认他的猜想与自己几乎完全一致,贺殊轻轻点头。
“我刚才已经根据地图推算出大概的范围,只要我们抓紧时间,分头带人搜查,总能找出点什么。”
“那就赶紧出发吧。”秦复毫无异议,“南边交给我,往北就辛苦贺兄了。”
虽说两边都是山,但北边的山山势平缓,视野开阔,南边的山毒物横行,瘴气遍布,这压根不是一个难度的任务。
贺殊拦下他。
“三公子还是向北吧,我对南边的穷山恶水更熟。”
“贺兄仍认为我吃不来苦?”
“三公子多虑了,我只是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沈蔚那儿我不好交代。”
秦复笑了笑,“既然贺兄如此安排,我就不推脱了。”
他转身领着人离去,曹叹看了眼贺殊,犹豫和矛盾都写在脸上,最后将心一横,追着秦复离开的方向而去。
雨点已经开始落下,参差不齐地砸在贺殊的脸上,他扭头看向南浔城的方向,目光穿不过层叠起伏的山林。
*
“少主,咱们不是逃命吗,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背着包袱的姚义跟在孟成风身后,他的腿短,必须要走的很快才能勉强跟得上。
雨已经开始下起来,主人不在家,下人们大多在屋子里避雨,整个镇南侯府空荡荡的,劫狱救人,再适合不过了。
“这段日子我几乎探遍整座府邸,侯府里大大小小算起来有十八个院子,守卫最严的只有沈蔚居住的去云院和西南角的停云院。”
没人会把地牢这种东西设在自己所住的院落,姚义恍然大悟。
“咱们要去停云院?”
“当然不是。”孟成风目光凌厉,宛如利刃出鞘,“咱们要去的是早已废弃的雨花院。”
沈蔚特意在停云院周围安排了最多的府卫看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但这始终只是猜测。
孟成风一筹莫展之际,偶然从自己画的图中注意到毫不起眼的雨花院。
他是亲自到雨花院查探过的,下人们说那里因为太过偏僻,闲置已久,通常不会有人去,而他也的确没有在雨花院中发现什么异常,便没太放在心上。
可偶然的一眼却让他发现了其中玄机。
雨花院位于停云院之北,被一片竹林围绕,两者之间隔着一小片湖,只靠廊桥连接。湖上视野开阔,藏不住人,竹林四季常青,苍翠茂盛,最适合设置暗哨,若有人胆敢闯入,停云院的府卫将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将整个雨花院包围,闯入之人就算插翅也难飞。
这简直就是一个精心雕琢的陷阱,也是密不透风的囚笼。
想到这些,夜探雨花院的各种细节就被无限放大。
院门上不曾落锈的锁,纤尘不染的院子,堆在角落里的木箱,屋子里齐全的家具,色彩突兀的地衣...
孟成风这才敢断定,停云院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地牢就藏在雨花院中。
...
藏在竹林中的暗卫远远看见两人冒雨走在廊桥上,正向着雨花院而来,其中一个眼尖的认出孟成风。
“那不是几日前才到府上的常公子吗,怎么溜达到雨花院来了,要不要拦下他?”
他的同伴摇头。
“郡主早就交代过了,不管他做什么,盯着就好,不必插手,更不要在他面前露面。”
“他不是与郡主有婚约吗,怎么郡主防他跟防贼似的?”
另一张脸凑上来,“谁不知道郡主喜欢的是三公子,他要是不识趣儿,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打小就有婚约的都这个下场,咱们大哥怕是一片痴心错付了。”
“停停停!再议论下去就得吃鞭子了。”
雨中的竹林渐渐静下来。
...
孟成风来过一次,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他没有去碰院门上的锁,带着姚义翻墙而入。
院子里和记忆中一样干净,压根没有“闲置已久”的样子,他环顾四周,几棵极易藏人的老树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少主,你真的确定镇南侯府的地牢就在这儿吗?”
“本来很确定,但现在有点不确定了。”
“嗯?”姚义满脑子问号。
孟成风推开正房的门,径直掀开地上那张砖红色的地衣,地牢的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姚义一见直呼“神了”,孟成风脸上却没有拨云见日的喜悦,他不置一言,拧着眉率先走入通往地牢的幽深甬道。
岑兰见到孟成风的时候,惊诧到怀疑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待的太久,产生了错觉。
“岑姑娘,岑姑娘?”
他隔着栏杆温柔地唤她,语气中满是担忧,是如此的不真实。
“孟公子?”她的声音在发颤,生怕惊破了美梦。
“是我,我来救你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即使面对酷刑也不曾屈服的岑兰在这一刻落泪。
她抬起手臂擦拭那些滚烫的泪珠,衣袖上凝固的血污融化开,再次污浊了她的脸。
孟成风无奈叹息,姚义轻声问他,“少主,这位姑娘是谁啊?”
“此事说来话长,是非之地不容久留,我们先带岑姑娘离开。”
他提刀砍断锁门的铁链,岑兰身上的鞭伤惊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背起。
三人匆匆离开,一路上孟成风都在担心会出变故,可他们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地牢。
堂堂镇南侯府最隐秘的地牢成了来去自如的无人之境,怎么看都更像是个陷阱。
外面的雨已经很大了,雨幕给远处的景色蒙了一层纱,落雨牵着线从房檐垂下,孟成风在门口停下脚步。
背上的岑兰在轻轻发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小义,你把蓑衣给岑姑娘披上。”
姚义二话不说解下身上的蓑衣,踮脚披在半昏迷的岑兰身上。
“少主,镇南侯府一直这么不拘小节吗,咱们怎么会一个人都没碰上?”
孟成风心里的疑问也不少,他望着这场滂泼大雨,隐隐不安。
“沈蔚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他突然有种感觉,沈蔚或许早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常修,只是碍于某个原因一直没有拆穿。
常修的信被留在度春院中,就像斩断从未存在过的缘分,他们之间本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