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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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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

    舟仑醒来。

    纯黑色的弯弯钝刀放于床边。

    舟仑环顾着温暖的屋子,目光迷离,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究竟是谁救了自己呢,是那头神秘的狮子,还是另有其人?

    馒头猎乞坐在门槛上,抱膝而眠。舟仑身上的伤都已经痊愈了,他下了床,把床边的黑色大钝刀捆在自己的后背上。

    馒头猎乞呼吸浅浅,细腻白皙的小脸儿藏在弯曲的手臂间,不知悲欢。

    舟仑来到她身旁,不知这紫发妮子的眼底,是否还堆着疲倦的黑眼圈,也不知她的眼眶,是否还涂抹着忧伤的红……

    把她从乞丐窝里带出来,算是抵了该她的恩情,如此,便算两不相欠了吧?

    舟仑顿了顿,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说:“小子,咱俩的账还没有两清哪,就想这样走了?”

    说话的人正是馒头猎乞,原来她没有睡着。也是,这家伙只要睡着了,落下的泪珠便会开出一簇一簇紫色玫瑰花。

    她来到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舟仑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揉揉他的头发。

    舟仑往后挪了挪。馒头猎乞嫣然一笑,嘴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敲了敲舟仑的脑门,“傻小子,我救了你的两个小伙伴,没有我,你那两个小伙伴必死无疑!”

    “你只是把我带出乞丐窝,并不算救了我的性命……因为,就算你没有带我离开,贱乞儿们也不敢要我性命,好歹我也是有乞丐之王撑腰的人,他们没那个胆子。”

    舟仑道:“那我拦在你面前,岂不是白白得罪了那些乞儿大哥?”

    馒头猎乞负着手,走出屋子,边走边说:“一群贱乞儿,得罪就得罪了呗。”

    “我可不是你,有靠山可靠。”舟仑跟在女孩后面。

    馒头猎乞扭头,手里舞着寒光熠熠的匕首,邪邪笑道:“小子,你是在嘲讽我没有本事,只会靠靠山过活?”

    后背捆着一把漆黑色大刀的小男孩顿了顿,回答道:“我没有嘲讽你……现在我那两个小伙伴应该醒了,我得回去了,你救他们俩的恩情就算在我头上吧,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做,我一定会帮你的。”

    馒头猎乞问:“当真?”

    舟仑点头道:“当真!”

    馒头猎乞眨眨眼眸,然后目光冰冷地说:“如果我要你帮我杀人,你帮不帮?”

    身负大刀的小男孩没有回答。馒头猎乞弹了弹匕首,俯耳倾听短匕之音,男孩的沉默,似乎就在把玩匕首的女孩的意料之中。

    她对神色复杂的舟仑投去更加复杂的目光,半携嘲讽,半含怜悯,半带凛冽,“你真是一个天真的傻小子……我跟你讲吧,在这纷乱之世里,每个人都不可能以恩怨、是非、黑白分明的形式生活下去。”

    “恩与怨,是与非,黑与白,从来没有绝对的分界线,或许,要想活得自在开心,就要做到不困于恩与怨的囚境,不陷于是与非的沼泽,不挣扎于黑与白的选择!”

    舟仑埋头思索,然后说,“所以,你跟我讲这些,是想告诉我,不必把欠你的恩情牢牢记挂于心?”

    馒头猎乞吐吐舌头,“你猜。”

    舟仑道:“可是我打小就晓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法子逃避,如果一直欠人恩情而不还,心里就不会舒坦,心里不舒坦,日子也不会过得快活!”

    屋外有一架秋千,不远处,是一座小小的亭子,好像有人坐在亭中仰望远空。

    馒头猎乞径直来到秋千一侧,死死盯着舟仑拿破布条捆在后背上的弯弯大刀。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就跟你年纪轻轻,身子单薄,却执意背着一把成年汉子拿起都应该费劲的大钝刀一样?给自己负上难以承受的压力,负重而活,谈他妈什么自在开心啊?!”

    舟仑道:“或许在你看来,这把刀是负担,可在我这里,它是我甘愿接下的梦,是我情愿遵守的约定,指引着我的方向,提醒我无论何时,都要坚守依心而活的初衷。”

    “要想活得开心自在,就得遵从自己的内心,即便付出代价,那也是值得的,起码心里是舒坦的。”

    “如果昧心地忘记自己扛在肩上的东西,忘记自己应当做的事情,然后一直遭受昧心行事带来的愧疚与后悔的痛苦,又怎么活得开心自在呢?”

    馒头猎乞吃了一惊,眼前的傻小子虽然年纪尚幼,对于处世一事,却远比同龄之人清晰决然,简直不像个孩子!

    她深深望了舟仑一眼,笑道:“遵从内心而活?你知道这是多少人穷尽一生却也没能做到的事情吗?倘若世间万事都可以遵从心意而行,哪个不是自在开心的人?”

    舟仑一言不出,明亮的眸子仍旧闪烁着灼灼的执著,燃烧不殆。

    馒头猎乞平静如水的面颜掀起微澜,她坐在秋千上,示意舟仑过来推她荡秋千。

    舟仑杵在原地,假装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她只好开口:“你刚刚才说要是我有什么事情要你帮忙,你就会帮我,怎么,帮我推秋千这点小事你都不愿意?”

    舟仑只好来到馒头猎乞身旁。

    轻风微鸣。

    伴着馒头猎乞银铃般的笑音。

    人称“馒头猎乞”的紫发女孩在别人口中就是一个作恶多端,心狠手辣的人。除了乞丐之王,好像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她了,更别提与她成为朋友了!

    在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孤身一人,在她那对时常灵动淘气的紫眸子底下,常年覆盖着清晰沉重的黑眼圈。

    经年不散的黑眼圈里,似乎堆满了无法杀死的疲倦与孤独。

    眼眶常年通红,像是被红玫瑰刺伤溢出的颜色,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时常沉湎于忧伤的姑娘。相反,在她脸上,人们总能见到调皮古怪的鬼脸与眉眼弯弯的甜美笑容。

    这个一贯任性的女孩喜欢做的事情平凡而简单,无非是在无人在旁的院子里荡一下秋千,玩饿了,就去街上吃两个馒头,再去零食屋里买一堆自己喜欢吃的零食,边吃边睡在长长的木椅上遥望湛蓝色的天空。

    无人相伴又如何?

    在这纷乱不止的乱世里,脆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陪伴也不例外,只有手中的刀,才是真正可靠的忠实伙伴!

    舟仑微微皱眉。这个古怪的馒头猎乞只凭一座秋千,便能换来甜甜的笑容。像一个乐于满足的小孩子。舟仑想,会不会她的心狠手辣,都只是她迫于无奈的精心演出,妄以虚张声势的演出保护脆弱孤独的自己?

    可转念一想,有些东西,就算你的演技再精湛,也没法演绎出精髓……例如无畏他人的目光与口水肆意行事的嚣张模样,是没法轻易通过演技展现出来的,一如她眸里时常出没的狠辣是无法随心演绎的。

    或许这家伙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儿,她此刻乐于满足的小孩子模样才是精心造出的面具。况且,她那经久不散的黑眼圈与涂抹眼眶的红,似乎堆满了无人难窥的忧伤与故事,像她绝非一个简单的开心孩子一样,这家伙绝不是一个容易看透的人儿。

    坐在秋千上的紫发女孩忽然开口问道:“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舟仑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干吗?”

    馒头猎乞撅撅小嘴,“你不想说啊?没事儿,反正你的岁数肯定比我小得多。”

    “你凭什么断定我比你小?”

    馒头猎乞从秋千上跳下来,在身负大刀的小男孩面前站定,踮起脚尖,和他比了一下身高,嘻嘻笑道:“你瞧,我比你高,岁数当然比你这个傻小子大啦。”

    远远一看,馒头猎乞的身材似乎属于娇小可爱一类的,可站在她面前,却发现她竟比舟仑高出半个脑袋。

    舟仑暗暗抬眼瞥了一下馒头猎乞,然后往后撤了一小步。馒头猎乞不依不饶地贴近舟仑,一张美丽的小脸儿贴往舟仑的脸庞。

    “你究竟想干嘛?”舟仑道。

    馒头猎乞瞧着脸色微微涨红的舟仑,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爽快道:“我叫舟仑,既然欠你恩情了,我就得告诉你我的名字,免得你日后找不到我,我还不了恩。”

    馒头猎乞笑。这家伙这么痛快的报出自己的大名,是为了还恩之便呐!

    舟仑满目认真地说:“好了,我真得回去了,我那两个小伙伴说不定还需要我照顾,你放心,你的恩情我放在心上了,总有一天,我会把它还给你的,我说话算数。”

    说着,就往大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舟仑又扭头道:“对了,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啊,万一以后你离开了这里,不再是馒头猎乞了,我也好去找你。”

    女孩笑,“我姓馒,名头。”

    舟仑微微蹙眉,然后点点头。

    馒头猎乞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低声道:“真是个傻子,若是我不在城里了,你还要四处找我报恩?还有,你还真的相信会有人姓馒名头?你是装傻,还是真蠢?”

    明眸一眨,她竟在那个身负大刀的小男孩身上看到了某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熟悉的身影叫做奕非聆,和舟仑一样,那人也在设法归还她欠下的恩情。

    或许是因为在舟仑身上看到了简单而纯粹的执著,一向不怎么与人来往的馒头猎乞才一直逗着这小家伙玩儿。

    她不知道自称舟仑的负刀男孩什么时候可以归还他想还掉的东西。

    正如她不知道名为奕非聆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归还她想归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