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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黑色的大钝刀泛着寒光,乌鸦掠过天空,落下的影子镶嵌在刀上,刀锋倍冷。
手执大钝刀的少年舟仑在烈日下行走,来到一座沦为废墟的小村庄。
在村里逛了半圈,他终于瞧见了活人,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块沾满鲜血的彩色石头,在自顾自地玩游戏,旁边是一堆已经腐烂的尸体。
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小女孩眼中却毫无痛苦之色。
小女孩肤色苍白,一头雪白色的头发散在身后,一对本该装满灵动的眼眸,竟像一条静止的河流,毫无生机可言。
舟仑仗刀跋涉了好多年,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可坐在尸体旁旁若无人地玩耍的孩童,他倒是头一次见。
白发小女孩叫做欢辞,是舟仑主动问她,她告诉舟仑的。
舟仑问她:“欢辞,你周围的这些人,都是你认识的人吗?”
欢辞淡淡的眉头舒展开来,细嫩的皮肤涂满了泥土,小小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嘴角微微上扬,是绚烂的笑容。
她说:“这里有妈妈,舅舅,老村长,还有外公的朋友,他们在和我玩游戏呢,等糖果石开出糖果花儿,他们就会睁开眼睛啦,我在等糖果石开花呢……”
白发小女孩坐在蝇虫环绕的尸体旁边,言语淡淡,辨不出欢悲。
舟仑疑惑道:“游戏?糖果石?”
小女孩点点头,抬起手来,把彩色的石头置于少年眼前,“妈妈说,只要糖果石发芽,开出美丽的糖果花来,跟我玩游戏的人就得睁开眼睛陪我玩儿,你看,糖果石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就要开花啦。”
白发小女孩岁数不大,按常理来说,她眼眸里的光,应当是澄澈而灵动的,可她小小的眼眸里,似乎早已失去孩童的活力。
一双眼眸,大雾弥漫。
当今世界纷乱叵测,混乱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许多年,欲望之火蔓延八方,点燃了无数人民的泪光,流寇四起,瘟疫横行,民不聊生,这个时代的颜色,是绝望的黑。
在此纷乱之世,修炼者是少有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可供修炼的灵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常年遭受修炼者的欺压,命如草芥。
见惯了死亡的人们逐渐麻木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喜丧之礼更是盛行于世,像是对这残酷乱世的盛大讽刺:死亡并不可怕,能够结束这场苟活于世的痛苦,反而值得庆喜。
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这个衣着破烂,满头白发,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似乎从诞生于世开始,便不知道悲伤是何物。
从一开始,她看到的世界模样,便是遍布了战争、饥饿、死亡的模样。
身旁所有人都把残酷无比的事实换了一种说辞,说成孩童天生喜爱的游戏,利用孩童容易满足也容易收获开心的幼小心灵,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麻木了痛苦,让生命如蝼蚁随时遭受毁灭的痛苦、饿肚的痛苦、渴求美好生活却一生难觅的痛苦统统麻木。
就在不久前,欢辞的外公住进了一座小小的“石子屋”。住进屋子之前,她看见妈妈抓着老人的手,眼里似乎下起了雨。
白发小女孩爬到妈妈和外公中间,满眼不解地看着两人。
接着,年迈的老人摸着小女孩的脑袋,皱纹挤向一边,露出笑容,“欢辞,外公想跟你玩个游戏,你陪外公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听到玩游戏,小女孩顿时来了兴趣,拍手叫道。
老人把一块彩色的石头放在小女孩的手心里,对她说:“外公要和你玩睁眼闭眼的游戏,等这块糖果石开花,外公就会睁开眼睛给你奖励,再陪你玩别的游戏……”
话未说完,老人的手便无力地垂下。
小女孩戳了戳已经不会动弹的老人,她捧起彩色的石头,“外公,你还没告诉欢辞要怎么做,糖果石才会开花呢?”
妈妈眼睛里的雨下得更大了,她摸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欢辞是个好孩子,既然要陪外公玩游戏,就得好好玩下去,等不到糖果石开花,谁都不许认输哦。”
欢辞看见妈妈在笑,也露出笑颜。
年幼的孩子看见人们聚在一起,搭了座小小的“石子屋”,把外公放在了屋子里。
他们笑着对欢辞说,等她手里的糖果石开花,外公就会睁开眼睛,同时,光秃秃的石子屋会长出小小的甜甜的糖果树,结满糖果,那些糖果,都是奖励。
天真的小女孩心生欣喜,满怀期待。
从来没有同龄的人陪这个白发小女孩长大,与她一起生活的人都是一群习惯遭受压迫与痛苦的大人。
大人们无法给予她幸福安稳的生活,只好编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掩饰无法逃离的痛苦,让未谙世事的孩童多一分快乐算一分。
于是,年幼的孩子眼中,欺压者无情的欺压,是游戏。饿肚咕噜声,是游戏。鲜血遍布身躯,是游戏。死别,也是游戏。
从一开始,所有会带来痛苦的一切,都被众人强行赋予了游戏的外壳,从未看到内核的白发小女孩把修饰痛苦的“糖果色外壳”当成了一切的模样,免去了忧愁悲伤。
像一个失去感官的人,没有感知悲伤的能力,即便遭受痛苦也浑然不知。
舟仑见到欢辞满目认真地说她在和停止呼吸的人玩游戏,心里一阵刺痛。
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修炼者留下的野蛮痕迹,舟仑皱眉,对眉眼无哀的白发小女孩说:“欢辞,游戏好玩吗?”
小女孩爬起身来。
烈风呼呼,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少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舟仑又问:“有赢得游戏的信心吗?”
小女孩抬头,露出脏兮兮的脸颊,也露出了笑容,“我会赢的,一定会赢的。”
扛大刀的少年蹲下来,把大刀放在一旁,给小女孩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给她编辫子,小女孩扭头看向神色温柔的少年,嘻嘻一笑,少年眨眨眼,明眸清澈如溪。
少年对小女孩说:“欢辞,舟仑哥哥想和你玩一个新的游戏,你愿意吗?”
白发小女孩开心地甩了甩新编好的辫子,笑望着少年,“什么游戏呀?”
“捉迷藏的游戏。”
“好啊,怎么玩?”
“很简单,陪哥哥去找一个干净美好的世界……你愿意陪哥哥一起玩吗?”
“捉迷藏的游戏吗?”小女孩点点脑袋瓜儿,“欢辞喜欢捉迷藏,欢辞愿意。”
就这样,舟仑结束了一个人的旅途,他带着小女孩开始了新的旅程。
临走前,舟仑挖了一个大坑,把小女孩身旁的尸体埋进坑里,他说,等到那颗糖果石开花了,他们就会从藏身之坑里跳出来。
欢辞眨巴着眼睛说:“到时候,他们藏进的土屋子里就会长出糖果树来,结出的糖果,都是欢辞的奖励吧?”
舟仑笑着点头。
此后的旅途里,舟仑学会了用精心编织的谎言,把所遭受的苦难统统包裹成各种各样有趣的游戏,把白发小女孩蒙在糖果色的鼓里,让她得以享受不谙世事的快乐。
少年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带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身旁呢?
或许是因为这个满眼迷雾的孩子,执拗地相信着旁人献给她的有趣游戏,迷雾弥漫的眼睛里镶嵌着让人心怜的天真……
就是这份天真,让他不忍再留她一人在废墟的一角,等待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