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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时音在车上忍得很拼命。
曾经那么爱一个人,说过如果分开就是弄死她和弄活她的区别,现在走得悄无声息,一个招呼一个眼神都不留给他,把他像孩子一样丢弃在路旁,以为天荒地老的爱情说结束就结束,车子一路呼啸,也就这样了。
原来丢掉一个人比被丢掉更难受。
芝爱收到过一条短信,是阿兰问她在哪里。
时音叫她关机。
车子已经在黑夜的马路上行驶一个小时,芝爱犹豫良久才愿意关机,这时候,又有一条短信发过来。
她看了良久,轻轻喊:“姐……”
时音红着双眼从后视镜中看她。
“她们说,席闻乐出车祸了。”
感觉到司机的车速减缓,时音很快回:“别理,那是他的把戏。”
芝爱不再说话,司机朝她看了几眼,时音生气:“你专心开车,快一点!”
“你们想去哪里?”
“一直往前开,我没说方向就往前开!”
“冷静点。”芝爱说。
她一说这三个字,脑子里冲进来的是席闻乐沙哑的声音,时音摁着额摇头。
又有短信提示声,芝爱低头看,时音再次从后视镜中看她。
她说:“阿兰把医院地址发给我了,他在那个医院里。”
“把手机关了。”
“或许他真的……”
“不可能,”时音咬着字讲,“我知道他这个人,让阿兰发假消息这种事他做得出。”
后来再无人说话,芝爱关了手机,车子一直开一直开,开到凌晨破晓,时音始终望着车头发呆,芝爱睡着了。
天边晨曦微显,沿路是大海,司机问:“要不要确定一下目的地?”
她抽了口气,看往窗外:“不要,你就一直开下去。”
……
车子驶过沿海公路,驶过曾经和席闻乐在车内热吻的那个路段,海风比那时刺骨,海面也比那时灰暗。
——你能不能放芝爱?
——不放。
——我们如果不是夫妻,肯定做不了朋友对不对?
——对。
那我们就只能永远都不见面了。
***
司机后来把车开到了城市最边缘的地段,时音当天早上在那儿的沿海小区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低价公寓,安置自己和芝爱暂住。
要防席闻乐,就不能逗留市中心,不能住人多的地方也不能坐飞机去其他城市,只能不露一点踪迹地定居到这个城市最低调最平凡的角落,然后做好半个月不出门的打算。
这半个月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月份,下过大雪与冰雹,从房子阳台一眼望过去的冬季海面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吸引人生活下去的色彩。
时音刚来的一个星期说话不超过三句,她的白天用来睡觉,晚上就失眠发呆,跟芝爱交流的话很少。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半个月后的傍晚,她从楼下的小卖部回来,手里拎着一袋子罐装啤酒。
芝爱正在收拾新买的冬衣,当初离开别墅时走得急只收拾了四五件衣物,这些衣服再撑撑不过两天,就去附近较便宜的服装店买了几件,同时买了些食物与书籍,还给时音添了一套厨具。
时音把购物袋放小厅餐桌上,说:“把厨具退回去。”
芝爱正把食物放进柜子,侧头看她。
“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经济状况,在我身上能少花就少花点,厨房有旧的能用,你买的这个退回去吧。”
“姐,你对厨具一直……”
“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些高要求了。”
芝爱不说话,继续往柜子内放食物,良久才应:“恩。”
到了晚上,时音重新把啤酒拿出来,她在和芝爱合睡的卧室中央摆了张小桌子,把啤酒放上面,拉开拉环。
芝爱坐在桌子对面欲言又止,时音把两个拉环都拉开了,一罐给她一罐给自己,说:“你别担心,我就买了两罐,喝完就好了,不上瘾。”
说完举起啤酒看芝爱:“敬我以后……独立的未来。”
芝爱拿自己身前那罐,时音跟她轻轻碰一下,然后闭着眼喝,芝爱看着她一口喝下三分之一的啤酒。
好像真的决定走出来阴影的样子。
芝爱喝一小口,时音把喝剩一半的啤酒罐放桌上,屋外寒风凛凛,与阳台相连的门玻璃上发出一阵阵被空调管子击打的动静。
“真吵。”芝爱说。
时音说:“你问问看席道奇,有没有能力悄无声息地帮你办转学手续。”
话题来得突然,空调管子的声音都仿佛轻下来,芝爱捕捉到重点问:“姐,只有我的?不办你的?”
“办我的就太引人注目了,但是你不能不读书,你必须拿到学位才可以立足,以后也有资本做事。”
隐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芝爱伸手握她的手:“那你的呢?姐。”
“我工作啊。”
时音说得云淡风轻,芝爱问:“你不读大学了,不要学历?”
“我怎么可能还去读,我供你差不多了,这样子正好你毕业后也不用迷茫,我直接帮你累积社会经验。”
“姐,你的专业课成绩比我高。”
“我赚得比你多。”
芝爱一时语塞,时音反握她的手:“就这样吧。”
一个人生决定就这样悄悄做下来,话音刚落,顶上的空调突然发出一声泄气声,暖气的供应随之停止。
空调坏了。
偏偏在这时候,偏偏在一年中最寒冷的这时候坏掉,时音起身收拾啤酒罐,芝爱说:“我去找房东。”
“跟你一起去。”
房东住在上层楼,时音与芝爱披着外衣到门前,轻叩两声,没有动静。楼外面本来就冷,楼道里更阴凉,才不过站半分钟手脚就全冰,时音又叩了两下门:“贾太太?”
还是没动静,她看了看时间,现在晚上九点半,郊区的人睡得早,房东一家大概是睡了,可是视线下移却看到透着灯光的门缝,时音叹口气:“贾太太我们卧室的空调坏了,能让你先生帮我们看一看吗?”
隔壁的门倒开了,亮光透进楼道,半裹着被子的女人将头探出来提醒:“哎小姑娘,声音轻一点,我女儿刚做完作业睡觉被吵醒了,我老公上夜班,好不好?轻一点,你们房东太太一般八点半的时候就睡了,叫了几声叫不到就不要找了,明天白天再找。”
“我们的暖气坏掉,想今晚……”
“暖气坏也不要紧多盖几条被子,太晚了小姑娘,年轻人熬一熬。”
房东的门不开,又被邻居这样劝告,时音与芝爱都无话说,两人正要走,邻居说:“等一下。”
等了半分钟,看见这女人从自家抱出一条厚被子来:“喏我看你们两个蛮娇气的,怕冷,对不对?今天晚上呢不好意思叫你们不要修空调,不过我借你们一条被子盖,这样子可不可以?”
“……谢谢。”
最后暖气没修成,带了一条被子回来。门关上却还冷,比刚刚在楼道中还冷,芝爱进卧室才发现原因,通着阳台的玻璃门右上角居然被空调管子给砸出个小口子,风从那口子与裂痕里咕噜咕噜地涌进来,往整个房间灌满西北风。
时音从柜子中翻找出透明胶贴住缺口,没贴怎么严实,手掌侧面还因快速摩擦玻璃裂口处而刮破,她一声不吭地将窗子弄好才回来擦伤口,芝爱递纸巾给她。
“芝爱,”她处理完伤口,沉默半晌说,“可能我们两个真的太娇气了。”
芝爱没说话,这个时候因为一些莫名的难过,不知道说什么话。
那天晚上,房间没暖气还被灌冷风,再厚的被子压下来的只是重量而无暖意,时音闭着眼把芝爱蜷抱在怀里,两人互相汲取温暖。
到凌晨才冷着身子睡着。
2
离开湖边别墅后一下子切断了经济来源,父母亲陆续走了,外公和外婆在她们小时候就被债务拖垮了,家里亲戚这么久不联系也没一个依靠得上的,就连慕母葬礼时也没来几个,所以这世上真的只剩时音和芝爱两个人相互依存,她没打电话给慕西尉,接下去的生活完全靠自强。
又半个月过去,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席闻乐没有一点动静,时音倒接到一通柏先生的电话。
她不知道柏先生是怎么弄到她新手机号的,一接通就听出了他的声音,于是说:“不好意思席先生,我没有做到你期望的事情,在温博甫的事上一点忙都帮不上,恐怕以后也不会帮忙了。”
“哦,”柏先生回,“没关系,博甫已经回来了。”
犹豫一会儿,问:“他自己逃出来还是?”
“阿乐把他送过来了。”
“哦。”时音轻轻地应。
然后电话两端长久没有对话,她不知道该不该挂,就在想挂的时候,柏先生说:“时音,我很抱歉让你牺牲你的感情来营救我的儿子。”
“我其实没出力。”
“阿乐受你影响。”
“席先生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我原来也没有要帮助你的意思,”时音顿了顿,“你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两个儿子在你心里的地位到底谁轻谁重?你为什么会有把财产给温博甫的想法?”
柏先生笑了笑:“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财产给阿乐以外的人的想法,时音,我给他的是果决的判断力与睿智的决策能力,这些他从小就开始从我这儿拿,如今已经拿完了,而财产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成人礼,我只暂为保管,绝不可能私自挪动。你听说的那件事只是误传。”
“那么地位呢?”
“阿乐很优秀,因为他有一个非常优秀的母亲,他现在所得一切都与他相匹配,我不用担心他。而博甫,当他的人身受到伤害时,我必须对他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我明白了席先生,我没疑问了。”她讲到最后,轻轻说,“至少知道你没有偏袒任何一个,心里舒服了一点。”
“时音,”他接着说,“我现在想供你和你的妹妹读书,你肯不肯接受?”
她听进耳里,还没说话,柏先生往后说:“不是免费的供,等你毕业工作后再分期把学费还给我,怎么样?”
柏先生考虑得很周到,完全照顾了时音的自尊与脾气,这个条件也十分诱人,听上去是他为答谢温博甫的事情而帮助她解决难题,但心里实在不想再依赖和席闻乐有关系的人事物,踌躇了半天,她回:“席先生,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帮我妹妹办成转学手续?接下去的生活,我们可以自己解决,我只想这样,谢谢。”
芝爱迟迟办不下来的转学手续在拜托柏先生后两三天就利落办成,芝爱被转去了一所靠近沿海的重点大学,专业依旧是那个专业,也不用等什么麻烦手续,更不会在总校留下档案与记录——这样子就没人知道她消失去哪儿了。
她们彻底消失在席闻乐所能掌握的世界里了。
3
芝爱在大学申请了奖学金,而时音在找到正式工作的空窗期前,先在芝爱所读大学的食堂找了份临时工,一天八十。
她长得好看,不差一星期,所服务的餐位前就有了固定食客,大多是男生,也有学校艺术系的一些女生,她们想她当自己毕业作品中的女主角。
她们说:“我们付钱的。”
“会放到网上吗?”
“会,拍好了都会放网上。”
时音记录她们点的菜,摇头:“找别人吧,我演不了戏。”
“你很上镜的!”
时音一直保持很淡的笑,依旧摇头。
二月末,寒气还没退,一直下雪。
不久,追求她的男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现在这大学没人知道她是谁或者她曾属于谁,他们只知道她与他们同龄,没有谈恋爱,家境不好,性格文静,有一个领着奖学金的妹妹,以及姐妹俩都不是一般的漂亮。
一开始有人邀她参加聚会活动,或者唱K,看电影,她都摇头。有人想到了些文艺的招数,给她写歌,为她收集520位路人赞美,再或者在食堂的留言簿上写下自创的七言律诗,隐晦地邀她看一个下午的书或者听一场小众音乐会,她并不领情。
后来有人自以为摸到了门路,在结账时把数张折成玫瑰状的一百元塞进她衣服的口袋,说:“小费。”
他们是所有追求者中偏富家子弟的那一类,也是白天醒着只为泡妞的那一类,时音大都不与他们说话,那一次把几张一百元从衣袋中拿出来放桌上,告诉他们:“食堂规定不收小费。”
“拿吧,上回那个妞也收了。”
旁边有一桌女生和几桌男生围观,时音回到厨房喊了另一个阿姨负责那桌。
食堂里有个勤工俭学的女学生跟时音一道工作,叫百莉,她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好奇地问时音:“你认识罗子皓那帮人啊?”
“什么皓。”
“罗子皓,刚刚说给你小费的那个人,长得有点帅的那个。”
“不认识。”时音将单子给厨房,随口应付。
“那就是他想认识你。”百莉把双肘搭在竖起的菜单上,笑眯眯地说,“他是我们学校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管理系的,三天两头不来学校,上一次来的时候带走了跟我一起打工的一个女生。”
时音点头。
“上一次是三个星期前。”百莉补充。
她依旧点头。
“哎,你不动心?”
手下正在整理的盘盘碟碟轻微碰撞,时音看百莉。
“我动心?”
“他在追你哎,他开跑车,家里又有钱,他爸妈都年薪百万,而且他又不丑,跟我一起那个女的从他那收了好多礼物啊包啊,现在虽然分了,但交往时候从他那儿托关系得到一个很好的实习工作,我觉得很值。”
百莉这女孩子很适合社会,她虽然不出众,但很会审时度势,半个月相处下来与时音有了点交情,渐渐肯说些私密话,于是价值观也在这些对话中慢慢显了出来。
“你不要觉得我拜金啊,”她说,“客观来看就是这样的,而且说不定,你就收服浪子心了。”
时音低头写单子,不表态。
“跟你说,我们学校女生排着长队要做他女朋友。”
时音将单子递给厨房,收拾菜单走。
她一天不理,两天不理,三天不理,那个罗子皓就天天带朋友来这吃东西。
他们吃完就在这打一个多小时的牌,每次都包场,非要她负责他们那一桌,时音所在的食堂是私人承包的,这几个人是客源,老板没意见,他就用自以为是的浪漫愈加猖狂。
直到几天后,他把她低头收碗的照片传上了网络。
百莉告诉她后,她把这一桌的菜单没收,罗子皓把她的手抓住。
这是这个人第一次碰她,他高大又健硕,力气用得紧,一下子把她手腕捏红,时音皱着眉甩掉,他看出她这一脸碰到脏东西的表情,不悦地说:“我怎么说也是客人。”
“你是客人,”时音说,“但你跟你的朋友再缠着我,我就从这里辞职。”
“别辞啊,”他说,“跟我吃个饭吧,熟悉熟悉。”
时音离开,罗子皓又把她抓住:“你知道我谁吗?”
“我非要知道?”
“你不喜欢普通约会也不喜欢文艺青年,我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你还嫌弃上了,”他边说边从桌上抓一把“钱玫瑰”塞进时音衣袋,“别打工了,做我的妞呗。”
那一桌男生“嗷嗷”起哄起来,食堂内用餐学生的注意力都被集中过来,时音把衣袋清空:“你知不知道用钱折的玫瑰是臭的。”
“嫌臭啊,等你用惯了再嫌嫌看,我知道,你这样家境出来的女孩得先矜持会儿,但我真心嫌麻烦,咱直说吧,你赏个脸,我就让你享福,这办法怎……”
食堂都是各种菜香味,时音没听完他的话,一阵反胃突然涌上喉口,她捂着嘴侧过身子,一桌子男生和隔壁几个女生都盯着她。
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对着盆栽吐出来,但吐了两次都是空的,变成干呕。
男生堆中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低呼,罗子皓停住滔滔不绝的言论,把她的手放开。
时音难受完后抽纸巾,回头看他们,他们一言不发,她离开,走的时候听见罗子皓不轻不响地嘟哝一声:“靠,差点穿破鞋。”
接下来,这种情况早晚都有一次,有时中午受不了食堂的味道也会发作,关节酸软没力气,走几步路就容易累,腰尤其难受。
那班以罗子皓为首的男生不再来了,女生们则三缄其口。
但事情还是悄悄传遍了这个陌生的校园。
食堂不是那么忙的时候,时音坐在空闲的餐位上,把脑袋埋在手臂中浅睡。
有人看她不吃饭,给她点了份盖浇饭端过来,刚放下,就被身旁友人开玩笑:“你要追她?不怕喜当爹?”
时音全听见,抬头看他们。
对方才意识到当事人没睡着,玩笑的嘴脸快速地收起来,另一个人也尴尬,这时有水瓶噗地砸在那人的肩上,他们猝不及防地看过去,芝爱隔着十步的距离说:“滚。”
他们走了。
时音在原位坐起身来,芝爱坐到她桌子的对面,姐妹俩脸上都没什么显于人前的表情,时音把盖浇饭拉到自己身前。
反正也饿了,她拿起汤匙盛一口放进嘴里,咖喱味很重,吃不过三口又吐出来,她捂着嘴咳嗽。
芝爱替她拍肩膀。
一边咳嗽,视线慢慢移到那两个男生遗留下的一本金融杂志上,时音缓下呼吸后拿起来看。
这一期封面是明御总校的校门,大标题写着:席氏换血,太子爷终握实权。
而小标题是:百分之六十家产到手,开学致辞将对媒体公开。
4
总校的开学比一般学校晚半个月。
那天突如其来一场很大的雨夹雪,许多学生被困在食堂,空气中全是夹着噪音的湿气,时音在收拾碗筷,有人把食堂的悬挂液晶屏打开了,一直调到直播明御开学典礼的频道。
可惜切入时已宣告结束,学生的上课时间与直播相冲,赶早来食堂看也只能赶上尾声,这会儿连尾声渣子都看不到,关掉电视后,大堂内的气氛有些无聊,突然有人喊:“哎,微博说十四台有重播!”
时音将遥控器悄无声息地放到餐盘中端着走,学生一时找不到,电视半晌都开不了。
后来有个女生找到了。
“这儿呢!”她喊着就拿。
时音反应平淡地进厨房洗碗,到门口遇见百莉,百莉向大堂探头探脑:“还有重播吗?我也要去看看!”
她不仅自己要看,还兴奋地拉时音的手:“快,快,我们去看看,据看过的人说那个太子爷很牛逼啊!”
时音还没拒绝就被她拉到大堂,正好电视在众人找遥控器找得底朝天时啪一声被打开了,女生迅速调到14频道。
于是时音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见到了席闻乐——隔着液晶屏。
重播已播到一半,他站在高台上,一束光从他的头顶打到肩身,英挺拓跋,而她心内刮过一阵凉风。
大堂内升起一阵倒吸气声,百莉说:“我靠,好帅!”
嘈杂的氛围降下来,因大雪被困的阴霾情绪渐渐被聚精会神所取代,他们都在看电视,上回频频缠着她的罗子皓班人也在,他们像看神似的望着电视,跟周围的人一样认真。
时音一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用最远的距离看着上面的他。
他的脸,他的肩膀他的身体还是那个样子,却成为她眼中最遥远而陌生的样子,他的领带不再是他爱戴的那一根,他的手工西服也是她没见过的那套,两人已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他淡淡说话,搁在演讲台上的手腕没戴佛珠串,偶尔看台下时,眼内只剩跨破俗世的清心寡欲。
他长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时音闭上眼。
于是就这样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从高中开始到现在,有他的没他的日子所带来的跌宕起伏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刻才真正切实感受到荒芜感,心为他热过,凉过,死过,他是最苦的痴恋,缠了几年最终以不告而别为和平结束,此生挚爱变成再不相见的故友。
就这样了。
她闭着眼时,液晶电视也突然没了声音,他的致辞停在一句短句的中间处,戛然而止。
他停顿了十秒以上。
“我听看过的人说……”百莉轻轻给她剧透,时音脑内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听见。
重播的典礼会场内隐约传来询问与骚动声,电视前,食堂内的学生也开口问事态,时音看向屏幕。
席闻乐依旧站在强烈的聚光灯下,他就这么突然不说话,旁边的校领导击掌提醒,他也不理,眉心淡淡地皱着,致辞稿仿佛快被他的视线灼穿。
……
……
……
“我不要了。”
摄影镜头抖了一下,场内倏地寂静,液晶电视前的所有人盯住屏幕,当时氛围大概就是万籁无声,只因为席闻乐这一句参杂着浓烈情绪的“我不要了”。
他说:“百分之六十我不要了。”
典礼现场被他发言的气场压得毫无声响,电视外的食堂则沸腾起来,时音往后退。
他慢慢看镜头。
眼神穿过屏幕,似一支箭直射到她心上。
“我最恨失败,”他缓缓讲,仿佛自言自语,“但是失去你,我就是个失败者。”
这直截了当的告白透过电视直播传递向世界每个角落,一字一字打在心上,时音转过身避开屏幕,心跳紊乱起来。
大堂只有呼吸声,遥控器握在离她不远的女生手里,她不由自主地过去拿,啪地关掉电视。
“哎?”惊动声此起彼伏,学生们的视线突兀地从黑屏上离开,转头询问,“谁关的?”
时音充耳不闻地带着遥控器走,那女生刚反应,紧跟上喊:“哎!你干嘛呀?”
动静变得越来越大,时音推门进入阳台,刺骨的冷风吹进脖子,雨和雪一起落进长发,她举起遥控器准备扔,女生迅速抓住她手腕:“我说你干嘛!”
两人争执中,女生无意间往楼下看,力道瞬间收得殆尽,失声叫:“天啊……”
时音往下看,与此同时,食堂内的学生都被女生的呼声引上讲台,时音的肩膀被擦碰,脚却冰冻在原地,手里刚拿稳的遥控器啪地一声掉地上。
5
这里是食堂二楼,而席闻乐,站在底楼的风雪中。
他站了很久,衣肩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脸上清浅得看不见任何表情,但是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身上没有傲,没有棱角,没有戾气,只有淡淡的低落与失意。
楼上的嘈杂使他缓慢抬头,然后,视线风雨不动地放到她身上。
她呼出的气体在寒流中化作白雾,手指轻微地发抖。
“啊!”百莉尖叫,回头盯向已经黑屏的电视,“这个不就是那个!”
可百莉说不出来名字,因为不敢置信而不敢喊,走廊上的学生发生很大的骚动,前面的人掏手机打电话,后面的人拼命想挤上来看,时音被淹没在激动的人群中。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新手机号的,他把手机搁到耳边的时候,她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
走廊上的学生突然没了声音,寻找良久,终于找到眼睛湿红的时音这里,他们把视线来回地放在她与席闻乐身上,渐渐在她周身空出一个空间来,后来阳台上静到只剩她手机的震动声。
他打多久,就震多久,她不接,他就不挂。
时音背过身去,想走,但是心口堵得不行,走一步痛一步,最后扶住阳台的门,把手机接到耳旁。
他那边的安静与细微的呼吸就这样传进耳朵,她咬唇,不说话。
……
……
“我想你。”他说。
声音很低很低,沉沉落在她心尖口上,大雪纷飞,冷风呼啸,抵不过这三个字带来的震撼,她低头把眼睛闭上。
“我很想你。”他继续说,声音沙哑,夹着疲态,“如果你不在,我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没意义。”
……
“时音。”
最无法抗拒他念她的名字,每次都含着浓烈的依赖感,这一次的依恋比往年任何一次都强烈,她把唇咬紧。
“时音。”他再次念。
“如果,”她终于开口,缓慢地问他,“我和百分之六十的家产里,永远都只能选一样,你要哪样?”
“你。”
“如果,我继续支持芝爱和席道奇在一起,依旧干涉你的工作和决定,你还要不要?”
“我要。”
“如果,”时音说最后一个要求,声音都哑了,“如果,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生育能力,你这一辈子都没有继承人,你后不后悔?”
……
“不后悔。”
……
回答了三个问题,等不到她的声音,却等到干脆利落的挂断声。
他站在雨雪中,心结上冰。
所以失败了。
所以唯一一次乞求被她用沉默打回来了。
几年的缠爱化为过往云烟,转瞬即逝,他看阳台,只看到躁动的人影,看不到她的背影。
等了五分钟也没有她的动静。
就在心渐渐死去,落寞转身的时候,大堂正门有脚步声,药香味随人一起出现。
“席闻乐。”
他的步子停下来。
是恨过,吵过,闹过,失望过,受伤过,绝望过,所以变成这样一段有血有肉的感情,活着,活得过瘾。
他回头看,看到她喘气的心口与披散在衣肩处的微卷长发,风一刮,把雨雪刮到她的脸颊上,顺着眼角滑下来。
她说:“我也想你。”
爱至此,爱入血液,爱到深处不可拔,他只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就为她走下神坛,给她这世间最浪漫的一切,最好的照顾,最活生生的依赖,最永恒的皇冠。
不要别的,只要她。
鞋子踏进雨雪里,她在二楼阳台几十人的注目下一步步地走近他,眼睛一秒不离地望着他,略微湿红,然后告诉他:“我很想你。”
冬末很冷,但是冬末过后,是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