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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望冰寒冬凛雪濛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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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砖瓦蒙霜,枯枝结露,寒风如刀般划过建宁的天空。当瀚江也结冰的时候,林陌在出门时也习惯性的带上了小小的手炉。有路修每日凑在一起谈笑,在户部的时间过的也比在翰林院时快了许多。

    果然如路修所说,这几日户部的头等大事便是修缮漠川,两人也见到了急匆匆来户部领公文的任凡,但他事情极多,每次都只简单招呼两声。再次见到任凡,已是一月之后的事情了,林陌与路修正散值往衙门外走去,边走边商议着晚上一起去看戏,见任凡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路修忙笑道:“孤浅,好久不见了,萧班进京,晚上去一起看戏么?”

    “这一个月光沿着漠川跑了,哪有那个功夫。”任凡摇了摇头问道:“尚书大人在么?”

    “在部里呢。”林陌点头回了,眼看任凡便要过去,林陌又出声叫住他:“孤浅。”

    “怎么了?”任凡回过身来问道。林陌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我这些日子看着修河的事,花销是不是太大了些,这样花下去,你当初报的两百五十万两预算可兜不住了。”

    “你们坐在京中哪知漠川情形。放心,我心中有数。”任凡有些不耐烦的回道。

    “你的事情当然你更清楚,我也只是白提醒一句罢了。”林陌皱眉笑道。

    任凡点了点头,便回过身去:“没别的事,我先去见尚书大人了。”

    眼看他走远,路修也是啧了一声:“你有没有觉着这些日子,孤浅变了许多?越来越像他烟宁的那些师兄弟一样不讨喜了。”

    林陌不禁一乐,笑道:“我们同科的状元榜眼你不喜欢,孤浅的师兄弟你也不喜欢,怎么谁都不讨你喜欢?”

    “顾锋唐洪那两个人,太认真了些。”路修耸了耸肩道:“但孤浅的那些师兄弟,功名心又太重了些。”

    林陌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路修又挥了挥手往外走道:“罢了,罢了,孤浅是个有抱负的人,我们比不上。晚上青凤园是有雅间的,你不去问问洛尘雪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看戏。”

    两人谈话间,走到门外便看到钱斌站在街上等候任凡,路修小声向林陌道:“这个好像就是孤浅的师兄。”

    林陌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便走远了。钱斌看着两人出来,也觉得面熟,不过他没有多想,等了许久,方才看到任凡出来,钱斌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任凡示意先走着,边走边道:“放心,孟大人也担心耽误了工期,户部要担责,都一一批了。”听他这样讲,钱斌舒了口气笑道:“这下再去千阳县,就不怕那个老皮桶再跟我们打退堂鼓了。”

    任凡冷哼了一声道:“一个县令,能跟我们打什么擂台,他就是胆子小罢了。赶在十一月必须把千阳县的大堤修好,死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也要修好。”钱斌道:“今年关南不太平,七月鸿山民变,歧县县令满达被下狱,桂参也被降了职。这家伙也是怕了,怕再出乱子呢。”任凡冷笑道:“可见他是个没见识的,只见过饿死人造反的,没见过累死人造反的。”

    “就是这个理了,死了些民工,拿钱抚恤抚恤就是。”钱斌也是不在意的笑道:“真的耽误了工期,死的就是你我了。”

    “行了,取了公文,我们还要今天赶回千阳县,走吧。”任凡点了点头,两人不再废话,骑马往城外奔去。

    沿着南安街疾驰,任凡都没注意到自己再次与走在路边的路修与林陌擦肩而过,两人也未注意到大路上掠过的人影,只说着话往伴月楼去。到了携星阁外,敲门进去,洛尘雪似是刚刚午睡醒来,洗了脸正揉着眼看进来的两人,路修抢先打招呼道:“洛仙子,我和景行晚上出去看戏,你去么?”洛尘雪看了他一眼,随口回道:“不去。”路修便笑着推了推林陌,林陌这才走近向洛尘雪道:“北方有名的萧班进京,在青凤园,我有定雅间,你不去看看么。”

    洛尘雪红唇微启,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然后摇头道:“这么冷的天,去看戏万一被认出来了,又是麻烦事。”林陌笑道:“备个暖轿就是,你就是天天关在屋里,人都关的不愿动了。”说完,看她仍是一副懒懒的样子,林陌只好无奈的一笑,然后向路修道:“茂林,看来晚上就我们俩了。”

    路修先看了看他,又瞟了一眼洛尘雪,忍着笑着向林陌道:“不怕,青凤园好姑娘多了去了,我认识一个好笛子的,正好与你交流一下心得。”林陌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洛尘雪猛的站了起来。林陌回过头去与路修一同看向洛尘雪,洛尘雪见两人都盯着自己,像是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然后拍手道:“我改主意了,我也要去看戏。”

    在林陌身后,路修终于掌不住笑出声来,他拍着手笑弯了腰,洛尘雪顿时红了脸,跺着脚喊道:“路茂林,你笑什么?”

    路修站直了向林陌笑道:“景行,难怪你说她就是小孩脾性,果然一点不差。”洛尘雪两颊通红,瞪着眼看向林陌道:“林陌,你给我把他撵出去。”林陌笑着摇头走到她身边,两人四目相对,林陌伸出手来轻轻握了她的手,然后转身向路修道:“好了,茂林,不许再欺负凝儿了。”路修停了笑,向洛尘雪作了个揖道:“洛仙子,饶过小的这一回。”林陌拉了拉掌心的柔软,侧过头轻声道:“好了,跟我们看戏去。”

    洛尘雪哼了一声点了点头,林陌回过身去本想喊扶玉一起,却不见了她人,洛尘雪道:“这丫头不知道又疯到哪里去玩了,反正她不喜欢看戏。”说完,她跑回内室,自己穿了一件常穿的半旧小袄出来,三人一同往楼下走去。

    到了三楼,果然看到扶玉和伴月楼里几个姑娘正在楼梯旁的小厅子里玩骰子,见洛尘雪三人下来,扶玉忙向路修挥手笑道:“路大人来替替我。”然后提着裙子笑着跑过来道:“我还没赢几个钱,小姐就来抓我了。”洛尘雪装作恶狠狠的模样向她道:“当心输多了,讨债鬼来抓你呢。”林陌笑着向扶玉道:“我带她去看戏,妹妹若不和我们一起去,就留在这玩。”扶玉连连摇头道:“不看,不看。”林陌笑道:“那就去玩吧,输了钱只管记在我这。”扶玉笑着向林陌装模作样的行了个大礼,又笑道:“我家小姐就托付给大人照顾了。”洛尘雪忙在后面道:“听见没,这就把我卖了呢。”

    那边路修赢了钱,几个姑娘正嚷着扶玉喊他来是耍赖,扶玉笑着小跑回去,又换了路修下来,路修拿着赢的几钱银子,向林陌与洛尘雪笑道:“走吧。”林陌知他是这些游戏玩乐的高手,便摇头道:“姑娘的钱你也好意思赢了拿人家的。”三人下楼,路修一面随手把手里的银子赏了一旁的小厮,一面笑道:“玩这个不在钱多钱少,重要的无非是讨个彩头。”三人出了门,此时已是晚上,更觉冬风凛冽,林陌将自己的手炉递给洛尘雪,然后笑道:“又要到年末了,年年岁岁,光阴易逝。”洛尘雪在旁笑道:“去年还是林监生,今年就是六部的林大人了。”路修忙笑道:“按这样变下去,明年后年就是林相,林王爷了。”

    “茂林。”林陌皱眉向他看了看,路修知道自己失言,忙闭了嘴,林陌又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希望明年我们都能如现在一般安安稳稳,这样就够了。”听他这样讲,路修与洛尘雪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路修看着头顶璀璨浩瀚的星海,轻声道:“正是这样,平安便好。”

    将近年末,吹了几天的北风停了,从晚上就开始下起建宁今冬的第一场雪来,苏怜醒来时,宫中虽然温暖,但仍免不了身上有一丝冷意。她坐在窗前,琴川帮她梳着头,苏怜忍不住的总向透过帘子往外看,琴川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主子可是没见过下雪?”

    苏怜连连点了点头,她眨着眼催促琴川道:“快一些。”

    难得看到苏怜这样高兴,琴川将梳子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拿着,自己从柜子里拿了一件银红绸缎夹袄,给苏怜换上,又向一旁碎霞道:“前些日子,尚宫局送来的那件白狐褙子我给收在外面箱子里了,去给主子拿来。”

    碎霞应了,出去没一会便抱着一件雪白的窄袖褙子过来,苏怜不由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得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尚宫局前些日子送来的,主子恰好由轻絮陪着去披芳阁了,奴婢收了,回来也忘了给主子看。”琴川一面说着一面给苏怜披上,苏怜只觉得软绒绒的暖意顿时裹住了自己,雪白的狐毛贴在脖颈处柔软顺滑,十分舒服,琴川笑道:“姚公公说了,这是平阳那边宁王进贡的,几大车的贡礼,这件褙子都是头一个贵重的。”

    苏怜啧了一声叹道:“这一件不知要多少狐狸做它。”

    琴川又给她戴了雪帽,也往后退了一步看看,只见苏怜乌黑如瀑的长发散在雪白的狐毛之上,雪帽之下一眸春水之外,长长的睫毛垂下如同湖面的垂柳,饶是日日相伴,琴川也蓦然看呆了。回过神来,她忙陪着苏怜走到了廊下,苏怜满眼好奇的抬起头来,漫天雪花飘飘洒洒,天空之中一片白茫茫的,连梧桐都看不清了。书中画中的景色,就这样闯入视线,苏怜呵着手,双眼之中带着一抹遮不住的惊喜。

    咯吱一声,只见凝和宫的大门被人推开,轻絮摩挲着手,从外面踩着雪进来,她穿着半旧的青色夹袄,戴着一个大大的雪帽,拉下来遮住了耳朵。在她身后,崔卢领着几个小太监抬了一个很大的薰笼进来。见苏怜站在廊下,都忙躬身行礼后继续将薰笼抬进屋中,轻絮则摘了雪帽站到苏怜一旁。见她冻的两颊通红,琴川笑道:“他们搬东西,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这可冻到了不是。”

    轻絮嘿嘿笑了一笑,苏怜也是问道:“怎么抬了这么大一个薰笼过来,宫里不是有么?”

    轻絮忙回道:“回主子,一早尚宫局那边来人说天冷了,我们宫里那个薰笼太小了些,说是给主子备下了新的,只是尚宫局今日该给各宫送炭,缺人手。崔卢才带了几个人去搬。”

    琴川也在旁笑道:“主子不知,这个薰笼刚才奴婢瞧着,是能坐能卧的,用来暖衣物被子都是很好的。”

    苏怜点了点头,她出身江南,从未见过这样冷的冬天,自然不清楚这些避寒之物的用处。这时屋中碎霞出来,向苏怜行礼道:“主子,该用早膳了。”

    出了德妃案后,凝和宫里虽然不再有厨娘,厨房倒也未撤去,轻絮也是极好的厨艺,虽然宫里平日的餐食都还是尚食局送,但轻絮也常煮些粥汤。今早便是轻絮起来时先煮了山药莲子粥出去当作早膳。苏怜恋恋不舍的看了满院飘雪一眼,方才回了屋中,解了褙子,苏怜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轻絮眼尖忙过来扶了,琴川伸手在她额间试了一试,然后舒了口气道:“没有发烧,想必是刚才在外面冻到了,先扶主子坐下,若是不舒服,就去召太医。”

    “我还好,只是被风吹了一下。”苏怜觉得只是略有些不适,她自小多病,猛的受冷,也是正常。一天时间,苏怜虽没生病,但也恹恹的坐在屋中,琴川再不敢让她出去,只关着门窗,苏怜懊恼自己薄弱,连难得的下雪也看不到几眼,到了午后,便昏沉沉的睡了个午觉,等到醒来后,已是黄昏,便觉得精神大好了许多。只是琴川仍不许她出门,此时轻絮捧了个锦盒进来,看到苏怜醒了,披着衣服坐在床前,便把锦盒放在床边的案上笑道:“主子醒了,快来吃东西,尚食局送了卤鹅来呢。”果然见她从盒中拿出一个颇大的青花瓷圆盘来,中间是切成块的鹅腿,外面摆了三圈,依次是掌、翅、舌。

    琴川看着点头道:“夏天送过一次,也是这样的做法摆盘。”

    苏怜笑道:“上次苦于没酒,如今有了,琴川,你让人去把我们拿的那坛花雕拿来,我给你们温酒喝。”琴川怕人拿错,亲自带人去地窖中捧了小小一坛过来,苏怜又让轻絮去厨房取些姜丝,红枣,枸杞。琴川拿了酒,放到苏怜身边道:“这样的事情哪能主子来,奴婢来温吧。”

    苏怜接了酒,摇头道:“难得有我比你们会的事情,你们就坐在一边等着。”琴川只好在小桌上支起炉子,按苏怜吩咐的,架了一个宽口的青瓷水盂煮着清水。桌下放着一个小小的熏炉,苏怜便和琴川围着桌子,盘腿坐在厚厚的毛毡上。刚点上火,轻絮便捧着托盘回来,苏怜让她也赶快坐过来,三人围坐,轻絮放了托盘问道:“主子,温酒要这些做什么?”

    苏怜笑了笑道:“你看,我说难得有我比你们会的。”

    说着,她把姜丝和红枣都一起放入清水之中,一同煮沸。等水烧开了,又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玉觚来,把酒倒在里面,又放了枸杞,才把玉觚放到沸水之中。做完这些,苏怜紧紧盯着玉觚,时不时把手放在瓶口,向两人道:“温酒最重时宜,若是凉了便失了香气,若是烫了便失了酒气。”

    琴川与轻絮看她做的行云流水,十分熟练,不禁笑道:“原来主子精于此道。”

    苏怜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道:“好了。”

    琴川忙取出玉觚,轻絮早备下了三盏小钟,琴川给三人都倒了一杯。外面风雪呼啸,虽然紧闭着门窗,但难免还有些冷风在屋中划过,引的灯火摇晃,苏怜举起杯来笑道:“酒桌之上,无论尊卑,我们先一同吃了这钟。”

    琴川与轻絮也都笑着举杯道:“奴婢们敬主子一杯。”暖洋洋的黄酒入到喉中,只觉的一丝丝暖意渗入了四肢百骸,三人都是笑了一笑,又拿了卤鹅来吃。

    凝和宫外的夜空中,狂风卷杂着风雪在黑暗中飞舞,透着灯光的小小屋子,仿佛成了无垠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亮,光亮之中,三个人喝着酒吃着东西,岁月仿佛便这样,缓缓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