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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叶桂花清酒,澹月微风凉透。
游子莫匆匆,勒马惜听声漏。
回首,回首,明日再难如旧。
任凡一人入狱中提审犯人,没有动刑便问出了惊人的口供,曲厨娘招供那汪厨娘曾多次跟她闲聊时提及自己在太子府时便多受现琼英宫主人德妃照顾,还曾见过两人在宫中见面。
任凡让曲厨娘按了手印,便急匆匆的拿着口供去见庄岚。贵骆与林陌也都被叫到了应天殿,庄岚翻看了曲厨娘口供,任凡又禀报道:“启奏陛下,这曲厨娘当时看到那汪厨娘死了,便觉着此案就此了结,她想着自己无辜,将来出了狱还要在宫中做事,不敢得罪德妃娘娘,因此前番问话都守口如瓶。不想这汪厨娘死了些日子,她还没被放出,她害怕受到牵连,我一吓她,她便如实招了。”
庄岚看口供时本就皱着眉头,闻言面色间更有怒火跳动,他冷哼了一声:“这样简单的一个犯人,你连刑都不用便能问出实情,大理寺刑部那帮人,又是动刑,又是扣押,他们的脑子是被谁吃了么!”
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怒气,屋中其他三人都不敢出声,低头站着。庄岚把口供往桌上一丢,然后道:“贵骆,去把陈湘然给朕叫来。等贵骆把德妃带过来,让薛广带殿前司的宫人,由任凡、林陌二人领着。”他声音中充满了冰寒之意,一字一句的咬着牙吩咐道:“去抄捡琼英宫。”
三人各自领命出去,林陌面带兴奋的向任凡轻声道:“孤浅,不愧是你,真没想到,你能审出这样决定性的供词。”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凡摇头笑道:“万幸我们没有查错。”
“有琼英宫宫女和这厨娘两份供词,如果今日还能查到什么物证,那此案便是铁证如山了。”林陌不禁舒了口气,初入官场,便接了钦命办案,虽说是个良机,但若是稍有差错,只怕此后再难有作为,这几日虽然没有显露出来,但心中压力可想而知。
两人到了殿前司,薛广选了十几个太监跟着,等贵骆那里传来了消息,便往琼英宫去。琼英宫中德妃被宣旨召走后,余下宫人只当是寻常召侍,突然从外面忽喇喇的闯进来许多人,穿着殿前司的衣服,任凡沉声道:“把琼英宫所有宫人都召集起来,关在侧殿之中。”
林陌又吩咐十几个人分别往哪个屋去,两人就在正殿之中等候,只过了片刻,便看到薛贵捧着一张纸过来,呈给两人笑道:“两位大人,请看这个。”
林陌接了,与任凡一同看去,只见纸上写着:红景天三两,山萸肉二两五钱,鹿血三两,天麻三两,鲜羊钱子两斤,黄芪二两,不老草五根。一并交付,流苏石斛,天麻暂短,下月送达。
两人一看便知这是买药材时药铺返还的单据,但这单据并无落款,不知是哪家药铺出来的,更为扎眼的,便是那鲜羊钱子两斤一行字。任凡与林陌对视一眼,林陌交给任凡收了,向薛贵道:“薛公公,这是哪里搜到的?”
“是两个奴婢从德妃娘娘寝宫床下箱子里找到的。”薛贵忙笑着回道。林陌点了点头向他道:“这是极重要的证物,还请薛公公让大家继续搜查可疑之物。”
“大人放心,咱家早就吩咐下去了。”薛贵正回这话,突然听到外面有惊呼声传来,他皱眉出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管不住那张嘴。”
听他出去骂人,林陌先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向任凡道:“这单子可算是证据了。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东西还敢留在身边。”
“想来是当时不知谁当时随手丢了,等出了事,再找一时也找不到了。”任凡正和林陌说着,突然看到薛贵从外面急慌慌的进来,向二人道:“两位大人,后院出了点事,还请跟咱家过来一下。”
任凡与林陌相视一眼,都有些疑惑之色,跟着到了后院,便看到一个小太监面色惨白的被人扛着往宫外去,又有两个小太监拿着一个鸟笼,里面放了一条纤细艳红的长蛇。林陌一看,面上顿时一紧,他拉着任凡往后退了一步道:“孤浅小心,这是南疆剧毒的血玉红,被咬中了,顷刻丧命。我小时随家里出去见过。”
任凡吃了一惊,仔细看了一眼,面上犹有畏惧之色:“薛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琼英宫有个平日里放冰的地窖,两个奴才刚才进去,见到一个缸里养了两条这东西,他俩没见识,被咬了一个,为了救他,打死了一条蛇,剩下这条被抓到了笼子里。”
“琼英宫里竟然有这东西。”任凡缓缓吐了口气,看向林陌,林陌冷笑一声道:“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么?”他没见过这位德妃,但没想到后宫之中竟有如此恶毒之人,虽是办案,林陌也发自内心的愤怒起来。任凡则紧锁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又看了一眼那吐着鲜红信子的血玉红,方才向薛贵道:“薛公公,此物与刚才搜到的那份单子我们一起看好,公公先派人把抄捡的结果禀报给贵公公。”
“皇上。”德妃轻轻喊了一声,然后亲自捧了茶到案前,她被召到应天殿来,庄岚只让她坐着,自己则在案前批阅奏折,一言不发。德妃自然不敢询问,她也看出庄岚面色不善,想起昨日,自己宫中的那个吃里扒外的死丫鬟翠靓也被皇上召见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她心神不定又不敢发问。奉了茶刚要下去,只见贵骆打起帘子进来,到庄岚身前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庄岚才丢了奏折,看向德妃,然后吩咐道:“让他们在那候着,朕陪德妃一起,回琼英宫。”
德妃不明就里的跟在庄岚身后,随着圣驾一同回去,一进琼英宫,便看到院中屋内都散乱狼藉,只有殿前司的太监在整理东西,见不到一个熟悉的宫人,德妃惊怒并起,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便看到了正在行礼的任凡与林陌二人。
任凡亲手将手上的单子呈给庄岚,庄岚看了,便往德妃手中一丢,德妃忙接了看了,向庄岚怯生生的道:“臣妾不懂这是何意?”
她面带疑惑,十分懵懂的样子,一旁林陌不禁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看到那血玉红时,他便想起了自己小时在南疆,见到当地土人被咬中时的惨状,他看了一眼满面委屈的德妃,心中暗自想着到了此时,这人竟还在装傻。在场这样想的,并非林陌一人,只听庄岚也是冷冷喝道:“这是从你宫中翻出来的,你问朕是何意?朕还要问你,你从哪里买的这些药材,又是什么时候,给的那汪厨娘?”
这话像惊雷一样在德妃耳边炸响,她连忙跪下发出惊惧的声音:“回皇上,臣妾不曾见过这单子,也不曾买过什么药材,那祸胆包天的犯妇臣妾更是只在太子府时见过啊,连话都未曾说过啊,皇上。”
“话都未曾说过?”庄岚面上怒火更甚:“你宫里的丫鬟,牢中的犯人都有口供,你还敢狡辩?”
“这是陷害,皇上,有人陷害臣妾。”德妃已不顾仪态,连连叩首哭道。她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道:“那翠靓与凝和宫的轻絮极为要好,是她们合起伙来陷害臣妾。”
“启奏皇上,臣等还发现了一样东西,斗胆请皇上退后一步。”任凡此时突然出声打断了德妃的哭声,向庄岚道。
庄岚本听到德妃又扯到了凝和宫,面上的怒色更甚,听闻任凡这样禀报,冷冷点头,向后退了一退。贵骆又忙站到了他身旁护着,薛贵这才让人拿出那鸟笼来,笼中的长蛇焦躁不安的吐着长信,露出狰狞可怖的样子。只给庄岚看了一眼,薛贵便忙让人拿了下去,林陌这才站出来向庄岚禀报道:“回皇上,这是南疆的一种毒蛇名为血玉红,性烈且常袭人,一共两条,在琼英宫地窖中养着。”
看到那蛇时,德妃面色顿时惨白起来,她眼神中的慌乱顿时变成了浓浓的担忧,她捂着嘴,发抖着说不出话来。庄岚心中又惊又怒,他满脸厌恶的看向跪在一旁的德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原来你除了下毒之外,还留有后招,如此恶毒,触目惊心。”
“皇上,臣妾,臣妾。”德妃面无血色,跪在地上已说不出话来。
“你说不出来,朕就问问能说出来的。”庄岚向薛贵吩咐道:“把琼英宫的宫人给朕带来。”
“是。”薛贵领了旨,忙去侧殿把琼英宫中宫人带来,在殿外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庄岚亲自冷声道:“这羊钱子与血玉红,谁若是知道,现在说出来,朕赦他无罪,若是不说,便是欺君。”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琼英宫中为首的太监,唤作胡由的才颤声道:“启奏皇上,奴婢死罪。”
庄岚向贵骆看了一眼,贵骆便向胡由道:“有什么就说什么,有罪无罪,皇上自会圣裁。”
“奴婢明白。”胡由又偷偷看了已呆滞跪在原处的德妃一眼,方才叩头道:“那羊钱子奴婢不知,但那血玉红,是娘娘让奴婢带信出去,寄回娘娘老家。奴婢起初不知信上是什么,后来娘娘又让奴婢出去拿货,奴婢才知道是这样的东西。带回来,是奴婢领几个人养在地窖的。”
“那你可知道,养这东西,是做什么的?”贵骆问道。
“奴婢不知。”胡由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奴婢是琼英宫的宫人,娘娘吩咐的事,奴婢不敢不做。”
“你不知,朕知道。”庄岚突然扬起了声音:“这东西养熟了,除了拿去咬人,还能做什么。”
他扫视了屋里屋外一圈,用手扣着身旁的案子,咬着牙发出冰寒的声音:“这就是朕的后宫。”
满屋之人,包括任凡与林陌在内,都匆忙跪下,不敢出声。而德妃此时已瘫倒在地,过度的惊慌让她近乎昏厥过去,屋中的寂静持续了许久,庄岚才叹了口气,他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传旨,琼英宫德妃,性妒失序,置毒为祸,即刻起削去妃位,罢黜掖幽庭。”
掖幽庭在离京几十里外之处,开国之时本是用于北狩的行宫,后被废弃成为冷宫,罢黜于此,其实便是一生不会再入京城之意。德妃恍惚的神色在听到掖幽庭三字时才回过一点神来,她跪着爬到庄岚身边,抬起头来,拼尽全力的发出哭喊声:“臣妾冤枉,皇上,臣妾冤枉啊。”
“带下去。”庄岚微微闭上眼睛:“刚才的旨意交由皇后看过后,昭示给前朝后宫。”
德妃被带下后,庄岚又看向贵骆道:“宫中太监宫女,都是你管的人,如何处置琼英宫这些奴婢,你看着办。”
“奴婢明白。”贵骆应了,庄岚又向任凡与林陌道:“连日辛苦,天色已晚,你们二人就在应天殿,和朕一起用晚膳吧。”
听出他有赐宴嘉奖之意,任凡与林陌忙叩首谢恩,然后便随着圣驾返回应天殿。到了应天殿中,两人分座两侧,庄岚坐在上位,尚食局布了酒菜,庄岚举杯向二人道:“这些时日,朕连睡都睡不安稳,多亏两位爱卿,查明真相,解了朕的烦忧,朕敬两位一杯。”
任凡与林陌忙起身恭声道:“能解君忧,是为臣的本分,臣等不敢贪功。”
三人各自饮了,庄岚又道:“这样的案子,又不是做的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朕密旨让人来查,后果不堪设想。朝野还敢上疏给朕。”他想起那查出的血玉红,又想起任长清与伏长安一同领衔上的奏折,不禁冷哼出声。
同样的话,早些时间庄岚也说过,任凡与林陌对视一眼,都不敢回话。庄岚又看向任凡道:“任凡,此案昭告朝野,你可是拂了任相的意思。”林陌闻言心中一慌,忙看向任凡,却见任凡那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道:“回皇上,臣做的是大齐的官,也是皇上的官,臣只管实心办事,家父虽然此案想差了,但并不会因此怪罪于臣。”
“任相不是想差了,是年长求稳。”庄岚又与二人饮了一杯,笑道:“世人都说老人办事老成,但人一老了,做事就求稳,就不想前进,所以朕还是想用年轻人。那顾锋,不愿在翰林院待着,想出去历练,朕就准了他的奏。还有你们,一个个,年轻力盛的,在翰林院没的消磨了志气。”
听他这样讲,任凡不由面露喜色,向庄岚道:“回皇上,臣也愿做些实事,上效国家,下为百姓。”林陌虽然耐得住翰林院中清闲,但看到眼下话已经讲到了这种关口,便也只好起身道了声臣也一样。
“这就是了,这才是年轻人的锐气。”庄岚指着二人点了点头,又笑着举杯,这赐宴一直到了月上柳梢方才散了,任凡与林陌因明日宫中才会昭示案情,今日仍往文华苑中去。这段出宫的路这些天走了数遍,但这一遍是最为沉重的一次,从一开始终于审结案件的喜悦之后,一股异样之感的就包裹着林陌,他抬头看向远方,那里无边无际的黑暗正在吞噬着宫中的雕梁画栋,而黑暗之下,走在前面的任凡突然回过身来,他的面容在月光之下,如同最精巧的匠人用白玉所刻而成,但此刻,林陌却觉得,他与身后的黑夜,正在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