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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伤琴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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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这些日子,林陌总是下了学便匆匆离去,任凡与路修心中纳闷,正准备约好哪日一同问问,不想这天,宫中却有宦官传旨,召任凡午后进宫。任凡自然不敢怠慢,这日便不去国子学中,等到午后,备车赶往宫中。自任府往东,到了正对着建宁南面城门乾渊门的长安街,长安街南北贯穿建宁,极其宽阔。任凡车马沿街一路北行,便到了皇城之下马处。

    任凡下车踏履步行,进了皇城便看到了宫廷南面应天门,远远还能看到宫中赛金塔,古朴庄严,直插云霄。到了宫外,这边早有侍卫过来盘查,任凡说了旨意,过一会又有太监来接,自应天门东面玄海门入,玄海门虽是偏门,但一进去仍能看到正面乾元殿,任凡第一次来宫中,四处瞧着,暗暗称赞。前方太监引任凡一路北行,过了两个门,方才到了一处宫前,那太监让任凡在外等候,任凡抬头看到这宫前匾额之上写着“应天殿”三个大字。任凡虽是初次入宫,但也听任长清提起过这是皇上寝宫,不禁打起精神,正色侯着。

    过了片刻便听宫内传旨,刚才进去的太监又进来堆笑道:“任公子,陛下召见,随我进去吧。”

    任凡忙行礼跟在后面,进了宫中,只见庄岚身着常服,仍是前些日子在船上相伴同行的样子。任凡连忙叩首行礼,庄岚忙命平身,又让人赐座笑道:“本约定好,进京后让你来东宫找朕,不想前后出了这么多事,今日才有空得见。”

    “陛下万忙之中还记得在下,实乃万幸之至。”任凡恭声道。

    “莫要客气。”庄岚挥了挥手:“你我仍像瀚江之上那般畅谈才好,若是因为朕如今身份,反而拘束了,那倒是让朕伤心了。”

    听他说的从容,任凡也是放松了许多,两人三言两语,相谈甚欢。庄岚先是问了问任凡国子学中事情,又笑道:“朕前些日子与你结识,又听人说起,你与伏相女儿从小定亲,可是真事。”

    原来当朝二相,任长清与伏长安当年同朝为官,各有一对儿女,伏长安长子年龄颇大,女儿倒是只比任殊略小一些。自小两家便定下儿女亲家。

    任凡突然听到庄岚提起此事,连忙道:“父母之命,从小便定下了的。”庄岚闻言点了点头,愣了片刻方才道:“姻缘二字,重点便是一个缘字。此次回京,不是也要给令妹选定人家么,可有着落?”

    任凡倒是苦笑了一声道:“舍妹自幼顽劣,此事她不愿意,只怕一时还没有结果。”

    庄岚想起那个潇洒的少女,轻笑道:“令妹非寻常庸脂俗粉可比,想来苏傅先生果真是当世奇人,朕所见的你们四个,都非凡人。”

    任凡道:“陛下谬赞了,我等蒲草之质,略有长处罢了。”

    庄岚似是并不在意任凡的自谦之语,又随口问道:“说起这个,想来苏傅先生,为苏家兄妹择定的姻缘,必不会差了。”任凡摸不清庄岚是否有何深意,只好如实回道:“这倒没有,他们兄妹二人还皆未定亲。”

    他这样说着,一面看向庄岚,却见对方不自觉笑了一笑,似是听到了十分满意的回答。任凡心中一凛,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心登时冒出汗来,但他不敢表现出来,仍是与庄岚一起谈话,之后又陪庄岚一同看了一幅宫中新得的柳诚悬的行贴,方才告退。

    回府的一路上,任凡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回到府中,去见了任长清,回了话,便一个人回到后院之中,此时院中任殊正坐在一处六角亭下写信,见任凡来了,又随口问道:“哥哥,我在给大哥和怜儿写信,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的。”

    任凡这才略展眉头,坐在一旁道:“自回来几个月,你都写了好几封信了,哪还有什么要紧要说的,不过替我向伯父问好罢了。”

    任殊听了,讪讪的捏着笔道:“那是你,我有很多苦水要向怜儿诉呢。”任凡想起方才庄岚向自己问的问题,突然开口道:“小殊。”任殊闻声看向他,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写进信中,却看到任凡抬起手来,又轻轻放下,过了片刻方才笑道:“没什么,下月我要去伏府上做客,你若愿意,可与我同去。”

    任殊闻言倒是眼前一亮道:“好啊,多年未见我那未来的嫂子了,倒是要去看一看她。如今不知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任凡微微笑道:“那好,我回头禀报父亲一声,到时喊上你一同。”任殊点了点头,仍旧伏案写信,一面写着一面问道:“哥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怜儿和大哥。”久久没有回音,任殊不禁抬起头来,却看到任凡坐在原处,看着眼前的花草出神,任殊没有再说话打扰他,两人这样坐着,心中都想起数月之前,早春时节,他们与苏家兄妹结伴而游的日子,不知为何,任殊总觉得,她失去的不止是烟宁的欢声笑语。

    到了约好要去伏府那日,任凡午后在外面备下了马轿,先去书房见了任长清,任长清无非吩咐了几句注重礼节,任凡一一应了,又来任殊房中喊她,任殊也不带丫鬟,跟着任凡到了前院,只见七八个小厮牵着一匹马侯在墙角,一旁又放了一顶小小的六人抬的锦轿,任殊晃着任凡道:“好哥哥,我也骑马好不好。”任凡拗不过她,便笑道:“那我们从东南角门出去,这样不用路过父亲房前。”说着他又命人牵了一匹白马过来,两人上马先出了府第,便挥鞭往伏府而去。两府相隔不远,两人很快到了伏府宅前,任凡与身后小厮都勒住缰绳,独任殊还未等马停,便翻身一跃,轻盈的落到地下。任凡上前,递了名帖,那门倌忙请他们进去,又命人牵马到后门安置,自己则领了任凡兄妹往前厅去,因是伏长安长子伏远亭相邀任凡,因而他也是早早便在此等候,见任凡来了,伏远亭忙笑道:“贤弟可算来了,进京许久一直怕扰了你的学业,实在想的紧,愚兄才请贤弟来府上一聚。”任凡忙笑道:“兄长说的哪里话,本该我来拜会,只是学业紧了些。”两人攀扯了几句,伏远亭又向任殊道:“小殊如今出落的愈发清秀了。”任殊行礼回了句:“伏大哥许久不见。”伏远亭便携了任凡道:“走,我带你们去见家父。”

    三人出了大厅,早有人备下轿子,都上了轿,穿过一个穿堂,在一间小院正门前放下,伏远亭引三人进去,见到伏长安正在院中看些公文,伏远亭过去小心呼了一声父亲,又弯腰道:“回父亲,任凡贤弟带着他妹妹来了。”伏长安听了,丢了公文,笑着抬头,任凡忙迎上去笑道:“小侄给伏伯伯问安,伯伯身子这一向可还安好。”

    “好,好。”伏长安与任长清是同科进士,两人这些年同朝为官,本就有颇重情份,后又各自出任左右二相,位极人臣,更加互相看重,又早定下了任凡与伏长安之女伏镜容的儿女亲家,任凡进京后,这段时间,伏长安也是命人问过国子学那边他的功课,都说任凡谈吐才华当属国子学中第一,伏长安心中自然欢喜,今日见了任凡,果然仪表堂堂,形容不凡,便笑道:“贤侄一别数年,已有卓荦之姿。”任凡笑着道了不敢,伏长安又看向他身边笑道:“这是小殊吧,竟长成大姑娘了。”任殊甜甜笑道:“伏伯伯好。”伏长安便回身向伏远亭道:“先带小殊去见你妹妹。”伏远亭应了,任殊又向伏长安行了一礼,跟着他一同出去。伏长安又问了任凡在国子学中如何,近日在学什么,任凡都一一对答如流,伏长安点头笑道:“我和任相如今都老了,将来便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远亭不长进,我看这几个小辈里,属你最好。”任凡忙道:“伯伯说的哪里话,兄长他为官勤勉,正是小侄模范。小侄年纪尚浅,还需历练。”伏长安嗯了一声道:“说起来,路家那个小子是不是也在国子学中读书。”任凡知他说的是路修,便笑道:“与小侄同窗。”伏长安笑道:“你路伯父整日在我和你父亲面前,抱怨他那儿子不长进,你可要帮着多盯一盯他。”任凡明白路修身上多有些纨绔之气,自然不受长辈欢喜,他便含笑应了。伏长安又让他以后得空便来府里坐坐,他府上也有许多门生讲经论学,可以常来学习,任凡都一一应了。

    而任殊这边,随伏远亭出去,也不再坐轿,只走了几步,便到了一间房中,伏远亭请任殊稍坐,又命人奉茶,他走了片刻,便有一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女子提着裙摆,从外面小跑过来笑道:“小殊在哪呢。”来的女子正是伏镜容,她与任殊小时便是玩伴,后任殊去了烟宁,两人仍有书信往来,任殊极高兴的过来揽着她道:“好嫂子,我可想你呢。”

    伏镜容蓦的脸红了,推着任殊道:“刚一见面你就胡说,我不理你了。”任殊笑道:“再不过两年,你便要来我家里住了,如今还脸薄什么。”听她这样玩笑,伏镜容愈发脸红,跺了跺脚便要转身走了,任殊忙抓住她道:“好妹妹,我不说就是了。”伏镜容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间道:“这么些年,你倒还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任殊满不在乎的笑道:“我们姐妹之间说话,没的学他们外面那样装神弄鬼的做什么。”说的伏镜容也笑了,外面伏远亭也是过来,说前面已备下了晚宴,带着两人过去。

    晚宴也不设在大厅,只在伏长安屋外一间小厅中,伏长安与任凡早早便已在此处,又有伏远亭之妻在旁安排,任殊进来,笑着跟她道了声:“见过嫂子。”伏镜容则低着头,向任凡轻声道:“任哥哥好,许久未见了。”任凡也是含笑道:“妹妹好,去年给小殊的信上说妹妹有些小病,如今可大好了。”伏镜容依旧没有抬头,看不清表情,只小声道:“承蒙任哥哥关心,镜容已经无恙了。”一旁任殊凑过来,挨着伏镜容道:“你们两个怎么越大说话越拿腔作调起来了,还不如小时候诚实。”她这话一出,伏长安和伏远亭都笑了起来,伏远亭忙又招呼任凡两人入席,席间依旧不过说些家事,伏长安高兴与任凡多饮了几杯,宴后任凡本打算告辞,但见伏长安有些醉意,便陪着一起先送他回房,见伏长安卧下歇息了,众人走了出来,任凡刚想告辞,便听到身后不远远处有人叫嚷:“招贼了,快来人。”

    他这一喊,伏远亭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又看到府上两个管家领着十几个小厮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喊:“在那边,别让他跑了。”众人闻声看去,果然见到夜色里一个黑影正在墙上奔走,伏家小厮有人正搬着梯子上墙,但显然不及那贼武功在身,眼看便要跑了,任殊忙对任凡道:“哥,你看好镜容。”话音未落,不待任凡等人阻拦,她已极快的到了墙边,那里几个小厮还在搭梯子,只见身旁掠过一个俊俏的少女,她脚尖在地上一点,手上一抓,便跃到了墙上。陡峭的墙上,她却身形如飞,眨眼之间便追上了那贼,那贼眼看跑不掉了,回身便用拳向任殊打来,任殊轻轻一避,躲开这拳,伸手拍在面前挥拳的右臂之上,左脚一蹬,那贼便被她踢出几步远。勉强在墙上站稳身形,电光火石之间,那贼便明白眼前这女孩武功极高,他咬牙发狠,从身侧掏出刀来,月光映着明晃晃的寒刃,伏镜容在远处看了,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任凡面色也是一变,谁知任殊这边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往前踏了一步,那贼便持刀来砍,任殊右手边正好长了一棵桃树,她站在墙上,恰好右手一折,折了一根树枝下来,此刻那刀已劈到眼前,任殊一躲,用树枝在刀面上一点,那贼顿时觉着手中一松,失了力道,任殊却不给他反应时间,近了身子,树枝又在他握刀的腕间一戳,那贼吃痛叫了一声,不受控制的松开手,任殊顺手在空中接了刀,抵在那贼胸前,那贼吓得魂飞魄散,忙举着手求到:“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任殊笑着收了刀,不待那贼高兴,任殊便一记腿法,贴地踢在他腿上,将他踢了下去,院里小厮忙一拥而上,将那贼缚了,任殊也跟着从墙上一跃而下。伏镜容忙过去拉着她道:“没事吧,可受伤了。”任殊拍了拍手笑道:“一个小毛贼而已。算不得什么。”伏远亭命人把贼绑了押下去,然后又向任殊笑道:“妹妹好身手,让我们都大开眼界了。”任殊得意的扬了扬眉,却被任凡在她头上拍了一拍道:“不要在外面逞能,万一你在伏兄他们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哦”任殊向任凡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过脸去跟伏镜容说话,任凡笑着摇了摇头,又向伏远亭道:“叨扰了半日,我们也该告辞了。”伏远亭忙命人把两人的马牵来,又向任凡道:“回去替我向任相问好,明儿得空了再来。”任凡又客套了几句,方才领着任殊回了府。

    第二日一早起来,仍如往常一般去国子学中读书,今日学中老师留了“拟杜工部三川观水涨二十韵”一题,任凡正坐在案前苦思,林陌也走过来笑道:“孤浅,可有思绪么?”任凡摇了摇头道:“若只是写首体物的古律,倒也算不上错,只是平庸了些。”林陌点头道:“老杜此诗,其景之声骇势强,其情之抑郁苍烈,皆令人为之一震,我想着,需得由景入情写出这哀民生之心来才算适当。”任凡又思索了一下,正想再言,突然看到路修苦着脸过来道:“坏了,坏了,我可要大难临头了。”

    林陌笑道:“怎么,写首诗罢了,能让你这般头痛。”路修在旁边坐下,挥手道:“谁说这事了,我怎么会头疼这东西。兴国公家孤浅你去过吧。”任凡点头道:“上月他家老太太过寿,去了一次,怎么了。”路修往后倚着桌子道:“就是上月我爹去了,跟兴国公说要和他家做亲呢,我当时不知道,谁知昨儿我爹竟当正事跟我说了,一副做定的样子。”任凡想了想道:“是他家三小姐吧,这是好事啊,你这什么样子,人家门第模样哪里配不上你不成。”路修闻言猛地坐起道:“这不是配不配的事,我就不想娶亲,而且他家的姑娘都是木讷木讷的。”林陌在旁笑道:“我听明白了,你不就是玩惯了,不想有人管你么。”任凡说着话,突然心里得了一句用于今日试题的好诗,忙取了笔边写边笑道:“他就是这样想的,那你也不能一直不娶亲啊?”路修叹了口气抱怨道:“就是娶亲也得娶个我熟悉的,他家的三小姐,我就在他家远远见过两面。”任凡把诗句写了,将纸递给林陌看看,自己又放下笔笑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小姐,你怎么熟悉,伴月楼的姑娘你倒是熟悉,你还能娶她们?”“怎么不能。”本在一旁看他写的诗句正暗暗点头的林陌,闻言放了纸皱眉道,他这样讲了,又看到任凡与路修都看向自己,也是失笑道:“是了,这样的事你们都是做不得主的。”路修笑了笑,凑过来道:“景行,我问你,你和洛仙子如今如何?”原来自那日洛尘雪请林陌去携星阁向其致歉,两人便做了朋友,先只是一同谈论乐理,后也慢慢熟悉起来,无所不谈,偶又常琴笛合奏,时间长了,路修等人也都知道了他和洛尘雪要好,因那洛尘雪是个孤僻之人,林陌是第一个能常进携星阁的男子,因而路修常拿此事当作调侃,林陌也习惯了,只笑着问道:“怎么,你自己的事不烦了,又来问我。”路修叹了口气道:“烦有什么用,说起来,我是真的羡慕你,家里没人管着,凡事都能自己做主。”他这样讲倒勾起林陌父母皆故的伤心事来,他眼神顿时一黯,任凡心思敏捷,看到了林陌的神色,忙推了推路修,路修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向林陌抱歉笑道:“景行,是我乱说了,你别难过。”林陌摆了摆手道:“无事,快过年了,我也是容易乱想罢了。”

    “下雪了。”突然学中的同窗有两人进来笑道:“大家还读书呢,不出去看看?”年轻学子,大都贪玩,听说下雪都忽喇喇的往屋外跑去,任凡有些惊奇的道:“冬月的天便下雪了么?”路修道:“你是江南人,自然不知京里气候。”任凡便拍了拍刚才都有些失落的两人道:“行了,都别沉着心了,我请你俩出去喝酒。”路修与林陌皆是一笑,三人都起身站到院中,果然天空之中飘着细碎的雪粒,偶有寒风扫过,便在院中飞舞起来,一旁三人的小厮都过来递了大毛衣裳,路修又要了个手炉道:“走吧,这样的天正好喝酒。”林陌便吩咐身旁的小厮唤作金丸的道:“你先回府,跟管家讲东安街库里的碳拿出来些,每个铺子都送去点。另我还记得有两匹红顶翠鸟毛捻线的金丝文锦,也拿出来备着,就说我有用。”金丸听到一半忙笑道:“这碳好吩咐,只是这布爷说了一串,小的脑子笨,怕记不清楚,只听又是红又是绿又是金的。”他说的三人都笑出声来,任凡在旁笑道:“莫说是他,就是我也听糊涂了,到底是个什么颜色的东西。”林陌笑骂道:“自家就是做丝绸生意的,平日里让你跟着学点,闲了还是只管赌钱喝酒。你就说是那两匹顶好的金丝文锦就是。”“得了。小的记住了。”金丸又抱了坐褥道:“爷,这个你也拿着点,就怕外面酒家里座是冷的。”林陌接了笑道:“行了,滚吧,管家不在,不许多赌,不然你何爷回来抽你的皮呢。”金丸嘿嘿笑了两声,又跟任凡与路修都道了声告退,方才一溜烟的跑了。林陌三人出了门,任凡呵手笑道:“自小时离了京,有十年不曾见过下雪了。”路修道:“这也算雪,等年末才是大雪呢。”

    果如路修所言,过了冬月,进了腊月后,天便阴沉沉的没有晴过,等到了年末更是连日下起鹅毛大雪,国子学中放了假,林陌回了洛川过年祭祖,任凡这边也不得清闲,京中王公大臣各家或是请酒,或是请戏,今年又是新帝继位,任长清忙着国库清账的事,这些寻常交际便都交给了他去做,一个年也未过好,这样忙到元月十四日,明日便是元宵佳节,路修又来请,说是林陌回京了,正好让学中同窗都出来聚聚,到了伴月楼中,便看到路修在一楼花厅中坐着,正看台上唱戏。身旁都是国子学中的同窗,见任凡来了都纷纷起身打招呼,任凡笑着一一回了。也坐到路修身旁问道:“今个儿这么热闹,唱的是什么?”路修从桌上抓了把松仁道:“不过是些神鬼故事罢了,我想着大家在家里都规矩太多了,出来放松放松。”身边一个叫袁祚的同学道:“任凡兄,前日可去孟尚书府上了?怎么只见任相大人,未见你。”任凡笑道:“别提了,他家和温将军家撞了酒不是么,这我才去了温将军那边,温将军话头里还有气说我爹没去呢。”路修笑道:“人家现在是国丈,脾气大是应该的。”袁祚哼了一声道:“什么国丈,咱大齐规矩,后宫娘家一概不许封赏,偏他家拿起款来了。”任凡只笑笑没有回话,路修倒是跟着道:“四宫娘娘,除了他家女儿,其余都是民间选的,这次大选也是从民间选,又是皇后,比不了啊。”“行了,皇后娘娘你们也敢非议。”任凡皱眉道:“当心被人听了去。”袁祚也明白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看了看四周重新坐了回去,任凡又向路修问道:“不是说景行回京了么?怎么不见他人?”路修吃着松仁,含糊不清的道:“在楼上呢,说是上去看看,这要开席了,也不见下来。”说完,他扔了手里的松壳道:“走啊,我们去喊他。”因林陌原因,路修与任凡这些日子也去过携星阁做客,因此任凡并未反对,两人便离了大厅,往楼上走去,到了携星阁外,路修便敲了敲门,过了一会方才看到扶玉小心推开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关门出来道:“两位公子是来找林公子的吧。”路修歪头看了看门里,然后问道:“找他下去,怎么了?”扶玉轻笑着道:“我家小姐正生气呢,林公子在赔礼,两位公子还是等一等吧。”任凡笑问道:“景行怎么得罪洛姑娘了?”扶玉哎呦的拍着手笑道:“任公子这可说笑了,我家小姐那性子,哪用人得罪她,她胡闹罢了,也就林公子能天天让着她。”任凡与路修只好相视一笑,然后向扶玉道了声叨扰,仍旧下去了。扶玉送两人到了楼梯前,自己又推门回去,看到洛尘雪坐在小几前,旁边林陌也盘腿坐在毡上向她道:“这不是刚巧朋友请我今天过来,我才说了那话么,怎么可能意思是顺便来看你。要不是昨晚我进城时太晚,我昨儿肯定就先来看你了不是。”洛尘雪两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她抢白道:“没的好像谁求你来一样,你开始又没说你是晚上回来的。”林陌忙举手道:“那我起誓,下次我再离京太久,就算子时进城,也先来找你,你歇下了,就站在门外等到天亮。”他举着手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洛尘雪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她强忍着笑道:“子时城门都关了,你怎么进城。”林陌低着头看她不像再生气的样子,便笑道:“只要你不恼,我爬城墙也要进来。”洛尘雪翘着嘴站起来,然后抓着林陌也一起起来,把他向外推道:“不是你朋友请你喝酒么,快下去,快下去,这会我不想见你。”林陌被她推到门边,便笑着向她道:“那我先下去了,一会再来看你。”洛尘雪气鼓鼓着脸恶狠狠的向林陌道:“喝多了才不给你开门。”说着她就猛地把门关了,林陌笑了笑,便下楼去寻路修等人,见他下来,其他同学不知他与洛尘雪的关系,任凡便向他小声笑道:“怎么,你是被赶下来的,还是安抚好洛仙子了。”林陌猜到刚才扶玉出去是给他们开门,便笑道:“两者皆有吧。”路修咋舌道:“咱们学里,若论才华,我头一个佩服孤浅,平日里也不见用功,还是出类拔萃。若论脾气,我头一个就佩服景行你,我怎么觉着你每次和这洛尘雪在一起,都在跟她赔礼道歉。”

    林陌摇头笑道:“你就把她当个孩童就是。”他又看向任凡道:“孤浅,有大半月未见了。”任凡道:“本以为你要过了十五才回来呢。”林陌道:“这不是今年会试么,过了十五便该有全国举人进京了,我担心瀚江船多不便,就提前回来了。”一旁路修忙道:“不止举人进京,今年民间大选淑女的旨意礼部已发下去了。”“是的了。”林陌喝了口茶道:“今年不是贞吉元年么,按往年惯例正该大选。”路修拉了拉身边两人轻声道:“过来过来,告诉你俩一桩关于今年大选的秘辛,是礼部的人前两日来拜会我爹时透露给我的,你们可知道往年大选是怎么选的。”林陌想了想道:“无非就是各府县挑选了合适的,各家父母带着送入京中,再由宫里人选,好的为妃嫔,次一些的为宫人么。”路修点头道:“大也不差,今年也是如此,但今年有个民间姑娘,是皇上特意单下了旨意,让其不用参选,直接入宫为妃。”林陌本在伸手去拿盘子里的糯米杏仁酪,听他说了这话有些惊讶的放了手,转脸道:“单下旨意给民间女子?”路修道:“礼部人也很惊讶,这才当成奇事来跟我讲,只是旨意是直接由我爹转上喻传下去的,他们也不太清楚根细,但我知道那女子是任凡你半个同乡,烟宁人氏。”他从一开始说大选的事,任凡便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听到烟宁二字,他才愣了愣道:“是么?”似是没看清楚他神色的变化,路修接着道:“说来和你真是有缘,好像与你老师同姓苏来着。”任凡终是苦涩的笑了一笑,然后向两人道:“你们说的这个女子,应当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