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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卫晏说,那小孩是观止楼的小楼主。
“那么小的孩子?”
我有点讶异。
灵殊子在一旁笑而不答。
朱琅倒没什么避讳的,只平常道:
“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爹他哥都不在了。”
“那他很厉害?”
我想到他拿着柄有沉又长的剑的样子,活像撑杆的土豆,脸上就有点绷不住。
“十几岁的孩子,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朱琅淡淡道,脸上绷着,口吻却随随便便。
她略微凝了神,倚坐在一个破蒲团上,玉臂随意搭在膝上,拇指轻轻触碰着其余猩红卷翘的指甲,有着非常非常细微的声响,却很让人神经紧绷。
莫名其妙被波及同样十几岁的卫晏默默望了她一眼,又继续充自己的木头人,靠着门框发呆。
灵殊子笑道:
“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朱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略略抿紧了嘴。
“我说,老……前辈,”
朱琅道:
“我们把灵蟾找到之前,你不会坐视不管吧?”
灵殊子道:
“这是自然……只是老头子我保得住你们一时,倒也保不住你们一世,这梁子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届时我可没道理趟这浑水。”
朱琅点了点头,卫晏十分客套地以一声“多谢”作结。
这倒让灵殊子有些不爽起来:
“瞧你们一个个死气沉沉的样!”
他颇为自得地鄙夷起我们。
而卫晏与朱琅似乎是在实打实地思忖如何是好,一个个装起木头人来,充耳不闻。
燥热随着上涨的晦暗渐渐散去。
远处的林梢尚勾着一缕残红,飘飘渺渺,拖曳着余晖没入酡红绛紫的云团中。
没有往日鸦雀的聒噪,宁静祥和。
酒足饭饱,一觉睡到晚饭的灵殊子挠着自己的肚子,睡眼惺忪。
这样安静,连我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陈姑娘,”
朱琅忽然叫我:
“今晚……”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措辞:
“若是有什么变故,你便寻个地方好生躲起来,刀剑无眼,姑娘家还是离远点好。”
我忽然对她的态度一个大转弯,完全将她之前的混账行径抛到九霄云外去:
“那你们呢?”
卫晏道:
“我们都习武,又有灵殊子前辈相助,不必担心。”
这话硬邦邦的,不担心倒有鬼了。
但我思前想后还是乖顺道:
“行,只是你别忘了,说好了送我回家的。”
卫晏有点呆气地点点头道:
“我记得呢。”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时间有些难捱起来,明明岁月静好,却又觉得自己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不得不奔赴的约定,一场注定会发生的变故,温水煮青蛙般,虽无知无觉,到底抓心挠肝。。
灵殊子从小憩中醒来,无意识地胡乱嘟囔着什么;
他扶着墙,有些摇摇晃晃地起身,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唱什么小曲儿,抓着头发挠挠背,有些脚步虚浮地踱出去。
卫晏这个老实孩子见状,想要跟上去扶他,却被他胡乱挥了挥手制止。
他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笑眯眯的,眼睛却很清明:
“你们几个,好生待着。”
朱琅有些没好气道:
“晓得了晓得了,两步路而已,怎么跑?我们也不傻!”
灵殊子这才满意地两手背后闲庭信步出去了。
朱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回头问道:
“这死老头这么说,是不是后不利,得去个许久?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机跑路?”
卫晏亦沉默了一下道:
“师兄说不能言而无信。”
朱琅耸耸肩,风情万种,自是无言。
远处一群乌压压的飞鸟忽然拔地而起,呼啦啦地掠过这片林子,一片喧嚣聒噪后又归于寂静。
卫晏忽然站起来,面色不善;
朱琅略有凝重:
“来了?”
她稍稍站正了些。
明明乍看起来还是懒懒散散,但却不同于之前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柔媚的五官间,柳眉斜斜飞上云鬓,眼角细长微挑,颇似一柄吹毛离断的弯刀,平白添了一股肃杀之意。
卫晏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寻思着我要不要先行撤退,可刚刚迈出一步,又被朱琅向前一步挡去前路。
她略略偏了偏头道:
“别出去,寻个角落躲起来。”
我看了看破庙,决定把自己藏在门后,假装自己是个蘑菇,躲在他俩的阴影里,攥着衣襟不敢出大气。
卫晏向前逼近了一步,朱琅道:
“两个人。”
卫晏点点头:
“一个脚步稳健,一个有些虚浮,远些似乎……还有些人马跟着。”
我略略侧耳听了会儿,有点怀疑自己脑袋旁的两个小玩意儿纯属摆设。
他俩严阵以待了一会儿,小破庙门口却传来“后不利”的灵殊子的声音:
“杵在门口做什么?“
我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忙把头探出去,却被朱琅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别急!”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道。
但是我到底手脚过快,已然钻了出来,看着灵殊子手里跟拽小鸡崽儿似的拽着个“撑竹竿的锦衣土豆”,颇为悠闲地进了庙。
卫晏沉下脸来,略略换了个站姿,虽然只变了点细微的姿势,却莫名让人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敌意;
他又从钝钝的、呆呆的烂木头,变成了月光下那把寒气浸浸的利刃,露着獠牙,眼神幽幽地泛着冷光:
“前辈……”
灵殊子笑道: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那小土豆苍白苍白的,瞳仁却是黑黢黢的,幽深幽深不见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卫晏,看着朱琅,一点一点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总给我一种像是要把他俩吸进自己眼里的沼泽一般,用一种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刮着人。
我竟不知小小年纪竟然可以有这样骇人的眼神。
灵殊子推了土豆一把,道:
“封了穴位,使不出幺蛾子,随便欺负。”
朱琅挑了挑眉毛,试探着稍稍走近了些,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很快缩回卫晏身旁,十分谨慎地点了点头。
卫晏不可置否,只是和那土豆一样,周身的冷气一丝一毫没有收敛。
土豆扯了扯嘴角,一扬手将“竹竿”丢给卫晏:
“完璧归赵。”
卫晏抬手握住剑身,也不知是什么眼力,准确地抽到了裹剑的布条,破布滑落,露出浑厚苍苍的剑身——
怎么说呢,我理解的好剑,该是锋利的,雪亮的,轻巧清灵;
但是这把剑却很钝,笨而沉,灰扑扑的,但是却有一种“大象无形”的厚重感。
配上卫晏现在的嗖嗖冷意,有一种几乎具象化的让人不舒服的压迫感。
“你的剑,可不好用。”
土豆偏了偏脑袋,寻常小孩身上可以称得上天真烂漫的动作,在我看来他做来几乎立即就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卫晏倒不生气,只道:
“一般人的确用不了。”
凭我混迹京城后宅的经验来看,越会咬人的狗是越不叫的。
按理说卫晏与他算得上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他却如此沉着,简直像极了后院那些挑挑眉毛就决胜千里的真正的宅邸主人。
看来土豆这人的确心机深重,城府颇多。
有点担心傻不拉叽的卫晏吃亏。
“沈应渐可还好?”
土豆笑道,却有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卫晏沉沉地盯着他,没什么反应。
朱琅道:
“你有话说话,关沈公子什么事?”
土豆哂笑一声并不搭话,自顾自上前,扫了一眼我道:
“哦,原是你——想必这位便是沈公子身边那位蛛女?”
说着他看向朱琅,眉目平静,不容置喙。
朱琅弯了弯嘴角与眉梢:
“小朋友,凭这些就想栽赃沈公子,你怕不是嫌观止楼的名声太好?不过——”
她目光流转,有一丝胁迫轻轻地像蛇蜿蜒而上一般爬上来:
“姐姐倒是要问你,又盯上了毒门的什么宝贝?”
土豆扫了一眼我;
我随即望天望云,总而言之假装神游太虚。
他笑道:
“我观止楼还犯不着家家户户的私事都要管上一管。”
朱琅本在摩挲自己的指节,闻之一顿。
灵殊子微微俯下身来,对土豆笑道:
“这事儿,老头子也想知道,小友若不愿意告诉他们,尽可以告诉我。”
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土豆的华服上便留下一个黑指印,皱巴巴的,连带着脸也是皱巴巴的。
灵殊子收了力,留土豆后退几步站稳。
土豆抚摸自己的心口,面上有些难看:
“不知道是哪里的前辈,竟然这样胁迫我一个小孩,讲出去不怕被人笑吗?”
灵殊子从怀里摸出个丸药——我深切怀疑已经被油脂与汗水浸透得锃亮……笑眯眯道:
“没关系,老人家嘛,总归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对于目无尊长的小孩子自然是得治一治的。”
感觉这老头子越发不要脸了……
土豆看着那棕黑的丸药靠近自己,不由得窒息着向后仰头远离,道:
“我说!”
灵殊子笑眯眯地把丸药略举远了一些,道:
“好生讲讲。”
土豆瘪了瘪嘴:
“京城有贵人要寻天材地宝,毒门拿了他门内灵蟾来讨好贵人……”
“灵蟾?”
灵殊子依旧笑眯眯,神色不变。
朱琅却略略敛去了些自在,目光渐渐胶着。
“……对啊,灵蟾——江湖人听见了风声,便都要来抢,毕竟那是灵蟾嘛——经过毒门那么多年的滋养,若是吃了百毒不侵不说,还能有助调养生息,益寿延年,若是心法合适还能修为精进,一日千里……”
土豆沉默了一下,一本正经道。
灵殊子忽嗤笑道:
“旁门左道,自己不好好习武,便希望借这天材地宝来寻个捷径,即便有所长进也不成气候。”
土豆一脸无谓:
“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可笑——何况他们现在三脚猫的功夫,真去了毒门布置的天罗地网,还不是自寻死路?”
灵殊子挑了挑眉:
“毒门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土豆道:
“实际已经到了很多天了,只是在等京中贵人,故深居简出罢了——估摸着贵人也就明后天到。”
灵殊子捻捻胡子,耸耸肩,嚷了声肚子饿了,便赶着卫晏去给他捉山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