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小说网 > 双飞鸟之折枝篇 >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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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卫晏说,那小孩是观止楼的小楼主。

    “那么小的孩子?”

    我有点讶异。

    灵殊子在一旁笑而不答。

    朱琅倒没什么避讳的,只平常道:

    “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爹他哥都不在了。”

    “那他很厉害?”

    我想到他拿着柄有沉又长的剑的样子,活像撑杆的土豆,脸上就有点绷不住。

    “十几岁的孩子,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朱琅淡淡道,脸上绷着,口吻却随随便便。

    她略微凝了神,倚坐在一个破蒲团上,玉臂随意搭在膝上,拇指轻轻触碰着其余猩红卷翘的指甲,有着非常非常细微的声响,却很让人神经紧绷。

    莫名其妙被波及同样十几岁的卫晏默默望了她一眼,又继续充自己的木头人,靠着门框发呆。

    灵殊子笑道:

    “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朱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略略抿紧了嘴。

    “我说,老……前辈,”

    朱琅道:

    “我们把灵蟾找到之前,你不会坐视不管吧?”

    灵殊子道:

    “这是自然……只是老头子我保得住你们一时,倒也保不住你们一世,这梁子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届时我可没道理趟这浑水。”

    朱琅点了点头,卫晏十分客套地以一声“多谢”作结。

    这倒让灵殊子有些不爽起来:

    “瞧你们一个个死气沉沉的样!”

    他颇为自得地鄙夷起我们。

    而卫晏与朱琅似乎是在实打实地思忖如何是好,一个个装起木头人来,充耳不闻。

    燥热随着上涨的晦暗渐渐散去。

    远处的林梢尚勾着一缕残红,飘飘渺渺,拖曳着余晖没入酡红绛紫的云团中。

    没有往日鸦雀的聒噪,宁静祥和。

    酒足饭饱,一觉睡到晚饭的灵殊子挠着自己的肚子,睡眼惺忪。

    这样安静,连我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陈姑娘,”

    朱琅忽然叫我:

    “今晚……”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措辞:

    “若是有什么变故,你便寻个地方好生躲起来,刀剑无眼,姑娘家还是离远点好。”

    我忽然对她的态度一个大转弯,完全将她之前的混账行径抛到九霄云外去:

    “那你们呢?”

    卫晏道:

    “我们都习武,又有灵殊子前辈相助,不必担心。”

    这话硬邦邦的,不担心倒有鬼了。

    但我思前想后还是乖顺道:

    “行,只是你别忘了,说好了送我回家的。”

    卫晏有点呆气地点点头道:

    “我记得呢。”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时间有些难捱起来,明明岁月静好,却又觉得自己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不得不奔赴的约定,一场注定会发生的变故,温水煮青蛙般,虽无知无觉,到底抓心挠肝。。

    灵殊子从小憩中醒来,无意识地胡乱嘟囔着什么;

    他扶着墙,有些摇摇晃晃地起身,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唱什么小曲儿,抓着头发挠挠背,有些脚步虚浮地踱出去。

    卫晏这个老实孩子见状,想要跟上去扶他,却被他胡乱挥了挥手制止。

    他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笑眯眯的,眼睛却很清明:

    “你们几个,好生待着。”

    朱琅有些没好气道:

    “晓得了晓得了,两步路而已,怎么跑?我们也不傻!”

    灵殊子这才满意地两手背后闲庭信步出去了。

    朱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回头问道:

    “这死老头这么说,是不是后不利,得去个许久?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机跑路?”

    卫晏亦沉默了一下道:

    “师兄说不能言而无信。”

    朱琅耸耸肩,风情万种,自是无言。

    远处一群乌压压的飞鸟忽然拔地而起,呼啦啦地掠过这片林子,一片喧嚣聒噪后又归于寂静。

    卫晏忽然站起来,面色不善;

    朱琅略有凝重:

    “来了?”

    她稍稍站正了些。

    明明乍看起来还是懒懒散散,但却不同于之前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柔媚的五官间,柳眉斜斜飞上云鬓,眼角细长微挑,颇似一柄吹毛离断的弯刀,平白添了一股肃杀之意。

    卫晏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寻思着我要不要先行撤退,可刚刚迈出一步,又被朱琅向前一步挡去前路。

    她略略偏了偏头道:

    “别出去,寻个角落躲起来。”

    我看了看破庙,决定把自己藏在门后,假装自己是个蘑菇,躲在他俩的阴影里,攥着衣襟不敢出大气。

    卫晏向前逼近了一步,朱琅道:

    “两个人。”

    卫晏点点头:

    “一个脚步稳健,一个有些虚浮,远些似乎……还有些人马跟着。”

    我略略侧耳听了会儿,有点怀疑自己脑袋旁的两个小玩意儿纯属摆设。

    他俩严阵以待了一会儿,小破庙门口却传来“后不利”的灵殊子的声音:

    “杵在门口做什么?“

    我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忙把头探出去,却被朱琅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别急!”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道。

    但是我到底手脚过快,已然钻了出来,看着灵殊子手里跟拽小鸡崽儿似的拽着个“撑竹竿的锦衣土豆”,颇为悠闲地进了庙。

    卫晏沉下脸来,略略换了个站姿,虽然只变了点细微的姿势,却莫名让人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敌意;

    他又从钝钝的、呆呆的烂木头,变成了月光下那把寒气浸浸的利刃,露着獠牙,眼神幽幽地泛着冷光:

    “前辈……”

    灵殊子笑道: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那小土豆苍白苍白的,瞳仁却是黑黢黢的,幽深幽深不见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卫晏,看着朱琅,一点一点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总给我一种像是要把他俩吸进自己眼里的沼泽一般,用一种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刮着人。

    我竟不知小小年纪竟然可以有这样骇人的眼神。

    灵殊子推了土豆一把,道:

    “封了穴位,使不出幺蛾子,随便欺负。”

    朱琅挑了挑眉毛,试探着稍稍走近了些,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很快缩回卫晏身旁,十分谨慎地点了点头。

    卫晏不可置否,只是和那土豆一样,周身的冷气一丝一毫没有收敛。

    土豆扯了扯嘴角,一扬手将“竹竿”丢给卫晏:

    “完璧归赵。”

    卫晏抬手握住剑身,也不知是什么眼力,准确地抽到了裹剑的布条,破布滑落,露出浑厚苍苍的剑身——

    怎么说呢,我理解的好剑,该是锋利的,雪亮的,轻巧清灵;

    但是这把剑却很钝,笨而沉,灰扑扑的,但是却有一种“大象无形”的厚重感。

    配上卫晏现在的嗖嗖冷意,有一种几乎具象化的让人不舒服的压迫感。

    “你的剑,可不好用。”

    土豆偏了偏脑袋,寻常小孩身上可以称得上天真烂漫的动作,在我看来他做来几乎立即就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卫晏倒不生气,只道:

    “一般人的确用不了。”

    凭我混迹京城后宅的经验来看,越会咬人的狗是越不叫的。

    按理说卫晏与他算得上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他却如此沉着,简直像极了后院那些挑挑眉毛就决胜千里的真正的宅邸主人。

    看来土豆这人的确心机深重,城府颇多。

    有点担心傻不拉叽的卫晏吃亏。

    “沈应渐可还好?”

    土豆笑道,却有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卫晏沉沉地盯着他,没什么反应。

    朱琅道:

    “你有话说话,关沈公子什么事?”

    土豆哂笑一声并不搭话,自顾自上前,扫了一眼我道:

    “哦,原是你——想必这位便是沈公子身边那位蛛女?”

    说着他看向朱琅,眉目平静,不容置喙。

    朱琅弯了弯嘴角与眉梢:

    “小朋友,凭这些就想栽赃沈公子,你怕不是嫌观止楼的名声太好?不过——”

    她目光流转,有一丝胁迫轻轻地像蛇蜿蜒而上一般爬上来:

    “姐姐倒是要问你,又盯上了毒门的什么宝贝?”

    土豆扫了一眼我;

    我随即望天望云,总而言之假装神游太虚。

    他笑道:

    “我观止楼还犯不着家家户户的私事都要管上一管。”

    朱琅本在摩挲自己的指节,闻之一顿。

    灵殊子微微俯下身来,对土豆笑道:

    “这事儿,老头子也想知道,小友若不愿意告诉他们,尽可以告诉我。”

    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土豆的华服上便留下一个黑指印,皱巴巴的,连带着脸也是皱巴巴的。

    灵殊子收了力,留土豆后退几步站稳。

    土豆抚摸自己的心口,面上有些难看:

    “不知道是哪里的前辈,竟然这样胁迫我一个小孩,讲出去不怕被人笑吗?”

    灵殊子从怀里摸出个丸药——我深切怀疑已经被油脂与汗水浸透得锃亮……笑眯眯道:

    “没关系,老人家嘛,总归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对于目无尊长的小孩子自然是得治一治的。”

    感觉这老头子越发不要脸了……

    土豆看着那棕黑的丸药靠近自己,不由得窒息着向后仰头远离,道:

    “我说!”

    灵殊子笑眯眯地把丸药略举远了一些,道:

    “好生讲讲。”

    土豆瘪了瘪嘴:

    “京城有贵人要寻天材地宝,毒门拿了他门内灵蟾来讨好贵人……”

    “灵蟾?”

    灵殊子依旧笑眯眯,神色不变。

    朱琅却略略敛去了些自在,目光渐渐胶着。

    “……对啊,灵蟾——江湖人听见了风声,便都要来抢,毕竟那是灵蟾嘛——经过毒门那么多年的滋养,若是吃了百毒不侵不说,还能有助调养生息,益寿延年,若是心法合适还能修为精进,一日千里……”

    土豆沉默了一下,一本正经道。

    灵殊子忽嗤笑道:

    “旁门左道,自己不好好习武,便希望借这天材地宝来寻个捷径,即便有所长进也不成气候。”

    土豆一脸无谓:

    “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可笑——何况他们现在三脚猫的功夫,真去了毒门布置的天罗地网,还不是自寻死路?”

    灵殊子挑了挑眉:

    “毒门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土豆道:

    “实际已经到了很多天了,只是在等京中贵人,故深居简出罢了——估摸着贵人也就明后天到。”

    灵殊子捻捻胡子,耸耸肩,嚷了声肚子饿了,便赶着卫晏去给他捉山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