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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一口气冲出去,拐到巷子里,向外瞄了瞄,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家店的招牌,我才扶着墙喘了口气,感觉刚刚漏光的血液一股脑地窜上头顶,晕晕乎乎,后知后觉的心跳如擂鼓。
不知道是不是六神无主的缘故,我总觉得不踏实,默默立了半晌,只好慢吞吞地踱着步子街上游荡起来,胡乱兜着圈子——不敢朝小破庙的方向走,总觉得这样便能脱身实在是太过容易了些,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人来人往的,有些热气,头顶上又有太阳,多多少少有点血液回涌的温暖的感觉。
对于江湖的事我不太了解,难免就有限的听闻瞎想起来。
那疤脸男认得蜘蛛是毒门的,若他不是胡诌,那朱琅便与毒门有关系咯?
但是看她坦坦荡荡无所顾忌的样子,倒不太像……
再说那小孩,也不知是哪里的苗苗,真是个除恶扬善、根正苗红的好苗苗——只是怪模怪样的,我跑路不给他添麻烦他该高兴才对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因为要替我断后?可是看他之前不屑一顾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啊,应该不至于为这事儿生气吧?
还是……
不会吧,不会吧……
我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拿有限的了解进行无限地联想。
大概是将将跑得有些急了,现在有些胸口发闷,四肢发麻,我一向很能忍,倒也不娇气,只走到一边,扶着墙轻轻喘气。
不过,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对。
我贴着墙壁“呲溜”一下子就滑了下来,有些头晕目眩。
“姑娘,姑娘?”
“那边有个小姑娘倒了!”
“谁家的姑娘啊?”
“来人呐!来人呐!”
眼见着日头一点点地攀升,青石板的温度渐渐上来,晨间的一丝凉意已是荡然无存,初夏的燥热一点一点地浮上来。
紧随而来的是四肢轻轻浅浅的刺痛,初时像蚂蚁咬人一般,轻轻的拧着一块皮肉,但是这股劲儿却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尖锐,像是扎进皮肉里,密密麻麻地遍布每寸肌肤。
“王八蛋。”
我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我当真是一点也没有起来出镇爬山的力气,想到有可能今儿个就要交代在这了,便莫名心生一股子悲凉。
抹了把眼泪,我忿忿地想,死前该吃点好的,我要把烧鸡、馒头、小菜全部吃光,要他们等半天饿着肚子。
但是转念想想,还是留着这吃食,等我咽了气,等他们见我久久没有回去,骂骂咧咧地出来寻我,便发现我已死在路边化作一堆白骨,身边这烧鸡还是温热流油的……
想着想着,我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陈姑娘?陈姑娘……陈陶!陈陶!”
恍恍惚惚,有光在晃。
像是日影如水,晃晃悠悠的,被游鱼追着撵。
这是有人叫我?
“兄弟,是你家姊妹?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了这是?”
…………
…………
乱哄哄的声音,吵得我脑壳痛。
随后便是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叫我本就只有颗糖葫芦的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熟悉了后,又像是小舟入江,摇摇摆摆,让人有点困倦。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勉强睁开眼睛。
绿荫,山林,鸟鸣。
光斑与阴翳。
我这是,魂儿在飘?
“你遇见什么事了?”
晃悠悠的,恍惚听见卫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混沌的脑子才后知后觉地恢复知觉:
“卫……晏?”
“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咳一声,感觉有点像在没话找话:
“怎么突然急火攻心,血气上涌,毒发加快?……出什么事了吗?——不过我已经帮你稳住脉象,现在应该不痛了吧?”
周遭一片绿乎乎的,透着光,朦朦胧胧,晦暗又明亮。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又要生气。
原想着振作起来跳下去,不要家伙背,但是莫名又憋出来一股委屈。
所以到底还是抿紧了嘴,一言不发,仰过脸去,看着头顶一团化也化不开的浓绿。
好似一团浓墨被水晕开似的,模模糊糊,光打着旋儿从边上转过。
卫晏偏了偏头,磕到了我的下巴;
我不理他,自己揉了揉,继续装聋作哑。
“……还生气吗?”
他语气小心翼翼的,似乎想要转头看我,但我默默缩了下去,偏不让他瞧见。
他默默低下了头去,我没忍住眼珠下瞥,莫名觉得他似乎有些沮丧,忽然为自己拿乔生出些愧疚的心情。
然而——
“朱琅……”
他一开口我就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卫晏被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有虫子,你继续说。”
他低低地“噢”了一声,估计也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十分乖巧地低下头来,潦潦草草补了句:
“她和师兄……”
他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简明扼要地说明白,索性闭上了嘴,有些忐忑地微微抬了抬脑袋。
轻轻摩挲着指节,我稍稍沉了点心思。
怎么说呢,
虽然如果我是朱琅,我也说不定会做出类似的事情;
对于这个压根一星半点都不记得我的卫晏,我也不该抱有什么指望;
但是真处于孤立无援的时候,还是难免会容易迁怒于下意识想要依赖的人。
大概,这就是外强中干吧……
我略微缓和了点脸色,轻轻踹了他一脚。
他这会儿冷不丁差点手一松把我摔地上,好在我身手敏捷,踉跄了依几下,站住了。
他涨红了脸,有些不自然地离我老远,梗着脖子瞪了我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竟然觉得有些小小的幽怨与委屈?
然后,他有些不情不愿,压着声音,有些结结巴巴、慌慌张张地问我:
“你怎么突然……突然……”
虽然有些莫名,但我还是耸耸肩,大有我就是个无赖的嚣张跋扈:
“有问题吗?”
他有些瞠目结舌,倒也无可奈何,只僵硬着别过脸去,好像反过来在和我闹别扭。
我活动活动腿脚,并没有之前的刺痛,力气也多半恢复过来,想着自己能跑能跳,让今早还不能动弹的伤员背我实在是有些汗颜;
明明也算是替这家伙着想吧,但是看着这家伙一脸“总有刁民想要害朕”的模样,我忽然又觉得难以启齿起来,只好憋闷地大步流星从他身边经过,用力推搡了他一把:
“走啦,再不回去,烧鸡要凉了。”
他才有些恍然,有些不情不愿地跟上来,复又变成先前那副沉闷的棺材脸。
刚走进小庙,便听见灵殊子笑呵呵地迎上来,也不多说废话,搓着手一把捧过烧鸡去。
朱琅这个坏心眼的,坏点子贼多,一看就是又动过落跑的念头,几处大穴依旧被封得死死的,不能动用内力,只能歪歪倒倒侧卧在破蒲团上,懒懒地嗔怪道: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慢?”
我一面从油纸里摸出馒头,摸出小菜,漫不经心道:
“这得问你的蜘蛛啊。”
“阿晏不都跟立刻追出去了嘛,还能出什么事儿?!”
朱琅挑了挑眉,拒不认错。
我回头看顾了眼卫晏,他正坐在门槛上吹风,又变成了锯嘴葫芦。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些破绽。
我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觉得以前看她,明明是个媚眼如丝、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现在怎么越看越贼眉鼠眼?
我晃了晃神,因为胡思乱想而格外心虚。
她先是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显然并不买账,又忽百转千回一声叹:
“阿晏不中留了!”
卫晏正欲喝水,闻声差点没把肺给呛出来,惊天动地一阵咳嗽。
“胡说八道,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后知后觉,这会儿我是真的有些恼了,手一抖差点没把硕大的馒头塞她似笑非笑的嘴里。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朱琅绕着自己的青丝,轻斟低唱,功底很强,歌喉清亮,脂粉气颇浓,好大一阵妖风,就连京中人家府上的女子比起她功底还要逊色几分。
“吃饭了,大姐!小心呛到……我是说渴着!”
她又引出她那只大蜘蛛若有所思地逗弄着,我心有余悸,及时悬崖勒马。
灵殊子那死老头吃完了烧鸡,听见朱琅适时哼出的小调,十分敏感地探过头来:
“你俩这是从蛋开始现孵的嘛?还是去开小灶了?年轻人啊,谈情说爱也就罢了,但是不懂得孝敬老人家真是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
说着他一面碎嘴,一面不知从哪儿顺了支草杆剔牙。
“哪有!”
我与卫晏异口同声道。
“别忘了你俩都是吃的我的,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我咬牙切齿道。
解释起来一路的事儿,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
关于奇奇怪怪的小孩,关于奇奇怪怪的各路人马;
所幸他们打岔打得歪打正着,否则我还真就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净。
“你是说他们把你当成毒门的,还有个小孩给你解了围?”
朱琅的脖子一下子扬起来,凹出一个十分别扭而滑稽的姿势:
“老不死的,还不给姑奶奶解开穴位,姑奶奶听正事儿哪!”
灵殊子在一旁倒是老神在在,并不正眼瞧她:
“屁大的正事儿,听好咯——天塌下来有老头子顶着,放心好了,再没把我的灵蟾还回来之前,阎王爷勾人老头子都不放手!”
见她眼睛圆睁,又要发作,卫晏过来试图替她揭开穴道;
然而似乎功夫不到家,试了几次只好作罢;
末了只能把她扶正坐起,息事宁人。
“误认成毒门倒好说,毕竟这蜘蛛也确实是他家的,但是这么多人怎么会不约而同聚在这里?而毒门好端端又怎么被他们盯上了?”
朱琅皱起眉头。
“何况那毒门不是在巴蜀吗?无故来中原地区做什么?”
卫晏也跟着蹙眉,摇了摇头;
灵殊子掰着自己的脚,摆成盘腿而坐的姿势,更是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那小孩……”
卫晏略微有些迟疑,转而看我:
“大概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
“声音和鸭子似的,眼睛和白罴似的,也不高,但是拿了柄跟身高很不相符的旧剑,看起来很沉,黑黢黢得发青,看起来和竹竿上插了个土豆似的。”
朱琅望了卫晏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卫晏略有沉凝,面上仍是一派闷不做声。
破庙屋顶上有个洞,阳光借着这个洞投射下来,恰好洒了灵殊子一头一脸,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微微笑着,看起来竟有几分和蔼可亲:
“那是苍旻。”
“你认得?”
卫晏终于有了点反应,略微惊诧道。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哈欠,道:
“怎么不认得?虽然的确许久未曾出世,但老头子尚不至于孤陋寡闻至此;
“青羊砸万药谷场子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手里用的还不是玄钧。”
摸了摸自己有些油腻的下巴,他笑道:
“你小子倒是沉得住气,剑在人家手里,人还能到处跑。”
“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我随口插了句嘴。
灵殊子却觉得很有意思,低头念了两遍,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