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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翌日,我是哭着下山的。
灵殊子是一个不仅邋遢而且嘴馋的恶劣前辈。
我有理由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自卫晏他们口中男男女女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万药谷。
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说要吃烧鸡。
因为朱琅是目前的药引子,不许自由外出,卫晏因为昨天被他打伤,虽然解了穴道,但是翻身都困难,为了日后强盗行为的方便,得和灵殊子疗伤,所以买烧鸡的职责便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虽然同样被观止楼的人盯上,但是手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看都是一戳就死的大家闺秀,不得不被一群既不出钱也不出力的家伙逼着出门买烧鸡——
还一定要山脚下最大那家酒楼的烧鸡!
要第一炉!
送到他嘴里的时候还要热乎乎的、油汪汪的!
此外还得给另外两个伤患带吃的!
我一共就只有不到一两银子,似乎还得在酒楼里洗一会儿盘子才能付得起钱。
这也就算了。
但是朱琅这个丧心病狂的坏女人,居然趁我不备掏出一只毛绒绒的大蜘蛛,蛰我就算了,还蛰的是我的脸!美其名曰,怕我这个身份未经核实的危险分子趁机出逃,所以给我定个时,不然死在半路别怪别人……
你家计时是拿蜘蛛蜇人,以毒发倒计时啊?
她甚至还打算封我哑穴,叫我说不出话来,防止和被人接头……
我当时那个气得啊,没忍住反诘道:
“姐姐,你忘了还能写字的吗?”
若不是灵殊子老头子觉得哑了残了买烧鸡不方便,她可能还真打算给我搞成聋哑伤残人士。
至于卫晏,哼,虽然这家伙有阻拦,但是真的太不走心了!朱琅一瞪眼他便犹豫不决,没出息的——小时候我娘拦着我爹抽我藤条都比他用心——真就意思意思……这见色忘义的混蛋臭小子!
我不敢耽搁功夫,只能一面往外走,一面故意哭得非常非常大声和难听,随着我走出去,身后都有一大群乌压压的黑鸟拔地而起。
*****************这里是小陈与死神赛跑下山的分割线********************
山脚下那个小镇子不知道是否也在祭神,热闹非常。
街道两侧像蘑菇似的长着一丛丛的商贩,兜售着簪子手串零嘴针线面具风车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
可惜我虽有闲心却没有时间玩赏,一进镇子,便直奔那家酒楼。
买了烧鸡后,虽然出于报复心,我十分想给朱琅和卫晏两个混蛋只带馒头和咸菜——但人家不仁,我不能不义,想想两个伤患,后面还要干刀尖上搏命的勾当,也不容易!于是打包了两道小菜和几个馒头,余下几文钱刚好够我给自己买个糖葫芦。
从糖葫芦小贩手里接过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我忽然觉得有点牙疼。
毕竟上次吃糖葫芦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我爹一直恪守大家闺秀培养手册,不太爱给我吃零嘴,所以每次都是借着教小孩子功课的名义,和他们分零嘴。而卫丫头大概是其中最大方的一个,那个时候他家里还没倒,每次都是一来就带一整把糖葫芦!
真好啊……我喜滋滋地咬了一口,心中充满着吃独食的快意。
嗯?
……居然没有味道?!
忽然想起朱琅那坏蛋说,两个时辰后开始丧失味觉,三个时辰后四肢刺痛,四个时辰后头痛欲裂,五个时辰七窍流血……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失去味觉呢?怎么偏偏失去的是味觉呢?
我懊恼不堪地含着一口没啥滋味、嚼得稀烂的糖葫芦,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眼眶一个酸涩,没忍住站在路边哭起来,一边呜呜咽咽流着眼泪,一边胡乱把糖葫芦往嘴里塞。
周遭行人指指点点,我亦是我行我素。
总感觉有人看我,我默默回头瞧了眼,正与一个小孩对上眼。
“这糖葫芦很好吃?”
泪眼朦胧间,我听见这个黑眼圈华服小孩顶着公鸭嗓子如此问道。
他年纪不大,架子倒是很大,买糖葫芦说得好像和皇帝驾幸后宫似的。
小贩指了指我说:
“你看,那姑娘都好吃到哭了!”
听见这个糖葫芦大概是很好吃的,我忽然哭得更伤心了。
“少爷,可要来一串吗?”
小公子的跟班闻言就要摸出钱袋。
但是小孩却兴致恹恹地摇了摇头,黑漆漆的眼仁像是夜里的深潭在我脸上一扫而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觉有点奇怪,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好了。
我擤着鼻涕,吧唧着嘴,默默地进了酒楼点了一壶茶勉强坐着等烧鸡。
兜里只剩两文钱,茶水只要一续再续。
小二再见我招手时,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早已是白多黑少。
我左手抓住右手,假装无事发生,有些局促地装作看楼上,看堂下,看门外,看厨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这家店今天奇奇怪怪的人特别多——
挎刀负剑,一簇一簇的,各自占据一方天地;
眼观鼻,鼻观心,话都不多,偶尔飘来一点只言片语,还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紧随其后的一阵沉默,似乎表明大家都在竖着耳朵听彼此的动静……
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我似乎是一只误入瓮中的鳖,只等摔杯为号,便有一把三昧真火让我无处遁形。
坐立难安,我的每一个眼神都无处安放。
似乎盯着大堂数地砖太久了,一个挎刀的刀疤脸汉子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悠悠转过头来,嘴部肌肉扭了扭,“呸”地吐了一口吐沫,舌头在两腮搅了搅:
“小妹妹,看嘛看啊?”
我背脊发凉,默默扭过头去,但这人却不依不饶:
“哟,气息不稳、指尖泛青,中毒了啊?”
“惹到谁了这是?看不出练过武啊?这可不是寻常的蜘蛛,得是毒门一路的吧?”
……朱琅,要是能按时回去,我一定得左右开弓扇你耳光。
我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假装喝水看楼上。
楼上不知什么时候探了半截身子出来,是个衣冠楚楚的小白脸,那人轻浮地吹了声口哨:
“毒门?也不是说惹就能惹上的吧……”
“妹妹哪路的?走丢了?”
大厅里除了这两人莫名其妙开始的单方面询问,静得翘嘴茶壶汩汩注入热水的声音都能听见……
热气升腾时有声音吗?茶叶舒展时有声音吗?
我的眼神大概看起来是极为可疑的,像无头的苍蝇似的慌不择路地飞来飞去,引来越来越多的目光。
以后出门还是得记得看黄历吧……
我真不知道现在是搭话还是缄默更好。
“闲得发慌么?”
十三四岁的小孩的声音像是被人捏着嗓子的公鸭被迫在大太阳下叫了一整天,明明十分滑稽却莫名有股子震慑力。
我循声望去,只见将将在糖葫芦摊上遇见的小孩领着跟班十分矜贵得体地进了店。
他身着一身光泽温润地杏黄的袍衫,额间系一朱带,脸很小,下巴很尖,眉眼俊秀,却死气沉沉,苍白的皮肤映衬眼下两团乌青愈加明显,阴沉得像是江南的梅雨天。
他手里攥着把并不与之相称的长剑。
剑被布条裹着,虽然陈旧泛黄,却包的紧实细密。
这柄剑看起来很沉,不太像是富家小公子惯会用的装饰剑。
明明衣着鲜妍,却走到哪里便是一片阴沉。
大概是嗓子不太好受,这句话发力太大,他轻微地咳嗽了一阵,轻轻扫了眼跟班。
那中年大叔虽然慈眉善目,似乎也并非善类;
尽管顶着楼上楼下一众人等横眉冷对,依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发问:
“还有雅间?”
小二正缩在楼梯拐角假装倒酒,闻声哆嗦地连连应着,脚下一个踉跄摔出来,搭在肩上地毛巾也不神气地甩了,跌跌撞撞便带头爬起楼梯。
小孩一脸冷淡地抬步上楼,对周遭磨牙的一众浪人熟视无睹,颇为目中无人的样子;
那跟班大叔只无奈地笑了笑,刚上了两级,便回头招呼我道:
“那姑娘,也上来吧。”
我“腾”地一下便弹了起来,撞到了桌角,叽里咣啷。
然而那疤脸男人却慢悠悠地站起来,踱步过来:
“这谁家的小孩啊?这么喜欢英雄救美?”
那小孩在楼梯上堪堪止步,睥睨天下般施舍了个凉飕飕地眼神过来。
这跟班大叔微微笑着一手给我引了路,一手微抬下了楼梯。
他的脸色如春风般和煦,然而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地压迫渐渐凝聚、成形,虽暖如骄阳,却也渐渐变得灼热异常。
那汉子脸色转青转白,忽欲暴起,却被同桌的人一个横挡,强令其坐下。
同桌的领头模样的男人拱了拱手:
“小弟不识抬举,得罪,得罪。”
跟班大叔也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
这男人间虚伪的客套……
我一瞬间仿佛重回京城。
“磨蹭什么呢?”
那小孩在上头忽蹙眉道。
闻声我却不知该上还是该下了。
这小孩明显和楼下那拨人不是一个档次,身边疑似还有个分分钟能碾死我的高手,明显这是个更大的麻烦!
我站在楼梯上天人交战,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得楼下小二的天籁之音:
“烧鸡一份,小菜两碟,馒头一包,是外带还是现吃?”
“打包打包打包!”
我连忙答道,刻意而虚假地大声向跟班大叔和脸色已沉得可以拧出水的小孩道了谢,几步窜下楼去,抢过热乎乎的烧鸡,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