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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卫晏与那女子闻言俱是一愣。

    卫晏喃喃道:

    “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脸色虽然有几分灰败,眼神却意外地坦然,似乎早已对此心知肚明。

    老头摸着胡子笑道:

    “你若执意将燕不到那后生撇个干净,老头子也没什么法子。”

    未烧透的柴火在火堆里发出爆裂的声响,迸溅出细小的火星,像是夏夜里炸裂的烟火,尘埃落尽。

    那女子瞧了眼卫晏,倒是镇定礼貌了很多:

    “不知道前辈您怎么打算的?是告知观止楼,还是……”

    她微微沉了脸色,虽依旧含着如春的笑意,那股子媚态却如同正匍匐前进的斑斓毒蛇,吐着信子嘶嘶审视着猎物。

    老头倒是从容不迫,天生他身手已占上风,大抵是不怕这女子玩什么花样的,闻言便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道:

    “老头子年纪大了,掺和不动你们小辈的事!再讲这江湖上,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只是——”

    他拉长了声音:

    “不知道这事儿落在你一人身上,不知道小兄弟一个人能不能扛得起来?”

    见老头已松口,卫晏与女子显然是松了口气。

    卫晏只淡淡说了句“不劳前辈费心”,便草草结束了这老头子暗含惋惜的警示。

    我虽听不太明白各方利害,但也大抵抓住了关键——卫晏似乎与那燕不到的沈公子同出一门,观止楼这事好像沈公子也有所牵扯,但是不知道这家伙脑子怎么想的,似乎铁了心地要一人扛下所有的事情,死活不肯拉他下水——而这沈公子,虽不知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听这老妖怪的意思,似乎并非善茬,并要拿单纯可怜没心眼的卫丫头做替罪羊似的。

    听了这话,我有点着急,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说他不要一根筋执拗到底,毕竟我也不知道这沈公子在卫晏心里究竟占据几分田地;

    想要劝说卫傻子不要干傻事固然要紧,但是当务之急嘛,还是得先和老妖怪划清界限!

    正这么打算着,我犹豫再三,却与卫晏不约而同开口:

    “既然前辈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能不能解开他的穴道呢……”

    “既然前辈无意卷入,不知又缘何挟持……”

    唉!这傻子!傻子!自身都难保还要趟别处的浑水!

    即使你认识她,也等你自己脱了身再计议嘛!

    老头子挑了挑眉,先对着我冷笑道:

    “这叫井水不犯河水?摆明了是一伙的!”

    我赔着笑:

    “反正他又没惹你……”

    老头子冷哼道:

    “放了这小兄弟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贼婆娘着实可恶,须得放干她的血方解我心头之恨!你这小兄弟若能发誓绝不插手,老头子放你二人走也不是不可。”

    “额……”

    这话说的人毛骨悚然,我看了眼卫晏,他看也不看我,想来是势在必行,只正色道:

    “……若她得罪了前辈,在下再此替她赔罪,愿效犬马之劳将功折罪。”

    小祖宗……你就不能假意无谓,再杀个回马枪嘛!

    我一面默默吐槽这直心眼的傻子,一面强笑道:

    “这家伙,实心眼,路见不平,路见不平……”

    那老头一下子怒目圆睁:

    “将功折罪?你拿什么折?我告诉你,这贼婆娘偷了我养了五十年的灵蟾!”

    “你知道嘛,本来被我逮到还给我不就得了!我也不打算计较,但是好家伙,真他娘的狠,她竟然给我吞了!吞了!”

    “这下子老子要炼的药废了!几十年的功夫就这么打了水漂,丫头你觉得这事能了?”

    “我告诉你,今儿个就是他们沈姓小儿三步九叩到我面前,这身血肉我还是得收!”

    “五十年的灵蟾啊!被她这一吞,就是现在把她扔进锅里煮,怕是药效都没原来的一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这大姐……真是够拼的。

    我默默咽下了喉咙中翻腾的酸水。

    这老妖怪气得不轻,但是未等我想出什么说辞安抚他,那大姐又阴阳怪气上了:

    “老东西,这事儿能单怪我?我们公子拖着病体,三顾茅庐、以礼相待,求这灵蟾救命,你却霸着着天材地宝见死不救!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我朱琅可不是好相与的!再讲,若不是你从背后点了我穴道,致使灵蟾脱手,它能蹦我嘴里?能硬钻我嗓子眼?我对不起我公子,都是你这死老头的错!呕……呕……”

    听的我有画面感了……

    忍不住别过头,伸舌头,余光瞥见一脸铁青的卫晏,脸都要皱成抹布了!

    卫晏犹豫道:

    “您……是万药谷的灵殊子前辈?”

    仙风道骨的名字,居然如此狂放不羁,令人大瞠目结舌。

    老头子忿忿道:

    “叫前辈也不管事!老头子不吃你这一套,听好了,要么那沈姓小儿给我个交代,要么你给我去做药引子!”

    那叫朱琅的女子脸色一白:

    “你若告诉我家公子,我就直接一头撞死、咬舌自尽!到万药谷可还得几天!仔细我烂得血肉不剩!”

    “哎哟哎哟,原来死穴在这啊!喊打喊杀的贼婆娘原来就怕你家公子啊!”

    灵殊子一跃而起,蹲在朱琅面前笑道:

    “你想想这燕不到主人,君子风度,知道自己管教不严,养出个小贼,该怎么办呢?怎么想他都是个会好好负责人的‘大好人’,说不定会以命抵命……”

    朱琅气得脸色发白:

    “我家公子什么人物,你这破癞蛤蟆还好意思!”

    灵殊子一下子语气凶狠道:

    “合着沈应渐的命是命,塞下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沈应渐好吃好喝在南巢小筑窝着好说歹说还有个几年撑着吧,若不掺和江湖的烂摊子,弃武从文,怎么样都能撑个十几年吧?他非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找死!自己想死就去死!咱们万药谷不治这档子破事!”

    “再瞧瞧这些百姓生疮溃烂,从脚烂到头,下不了地,没得吃没得穿,一家子躺在床上等着烂死,活都活不下去,这就比你家低贱了?”

    “我告诉你,一只小灵蟾治这恶疾可以救一大家子,但是治沈应渐只能勉勉强强治他一人!”

    “人家生那恶疾是因为要供养父母治病,什么脏活累活披星戴月地做,你家公子这受伤,还不就是因为江湖人那些破烂事,所谓仁义,道貌岸然,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你就说谁该死?!”

    “我倒要看看,这沈应渐见了你,这延年益寿延得安不安心!”

    朱琅气得张口结舌,只能勉力撑起凶巴巴的架势,辩解沈应渐并非老妖怪所说那般不堪,而是值得相救,可是她心眼似乎也不是坏的,也说不出那些可怜人如何低上一等,所以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

    “这世上只得一只灵蟾嘛……”

    眼见着两人吵着吵着,几乎要掐起来,我弱声插嘴道。

    我倒是觉得没有谁更该死,毕竟没有人想死,各有各的活法罢了——老头子的说法中也有一些强词夺理的成分,只是这朱琅的出发点到底不对,毕竟这灵蟾是老头子的所有物,他爱救谁救谁……朱琅硬抢实在有些理亏。

    灵殊子吹胡子瞪眼:

    “不然呢?!不然老头子至于那么生气吗!”

    卫晏平静地解释:

    “这灵蟾世间罕有,且需要不断用药材温养方可去除毒性,这一只还是万药谷灵殊子前辈久居西南守株待兔于五十年前捉到的……”

    他略微迟疑,接着道:

    “江湖上倒是有第二只,只是第二只在巴蜀毒门的手里,似是门内至宝……而巴蜀毒门与燕不到貌合神离,自然不愿相让,又与万药谷悬壶济世有所不同,他们应该是要留作……额,在江湖扬威立名之用的。”

    朱琅咬牙道:

    “管他作什么用,横竖抢过来便是!一口咬定这就是万药谷那只便是了!”

    灵殊子摸着胡子,点头道:

    “没错,只要下手够快够狠,丢东西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我们不约而同地盯着他——

    似乎一直以来你都不是这样说的啊……

    怎么突然这么不要脸?

    “你们瞧着我干什么?你们偷了我的灵蟾,将巴蜀那只搞来给老头子,这便算与老头子清了,到时候老头子我手脚快点直接炼成药,直接死无对证哈哈哈!不过老头子给句忠告,这次你们跑不掉,纯粹是你们跑得不够快的缘故!所以搞毒门的时候记得跑快点啊……”

    说着说着,强盗逻辑的灵殊子老妖怪和那女子一拍即合,随即开始商量起如何应付毒门的层层考验来。

    “等等,”

    我忽然发现了盲点:

    “毒门可是在蜀地,我们得去那儿?!”

    灵殊子一脸莫名其妙道:

    “可不是?不然你还想把人家叫过来,送货上门?”

    可是我还急着回京城呢!

    怎么说呢?朱琅是卫晏认识的人,卫晏肯定不会对她惹下的麻烦坐视不管;

    虽然这个时候和卫晏划清界限太不讲义气了,但是我思前想后,到底觉得自己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回去报个平安。

    并且这事儿到底还是有些风险。

    我呢,啥也不会,利害关系也不太明白,不拖后腿就算好了,难道还能真的重在参与?

    所以,即使我还蛮想开开眼界,但是理智告诉我这不太合适。

    我的脸色一定肉眼可见的灰败下来,我吐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卫晏:

    “我可能不太合适。”

    其实我还想抓着他问,他不是答应送我回京城的嘛,但是生怕给这个负担本已雪上加霜的傻子增加负担,我还是憋住了这句话,毕竟想想自己随便找个小地方去县衙说说,自己回去说不定还是有戏的?

    未等卫晏搭理我,朱琅倒是挑了挑眉:

    “哟吼,我还没问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呢?怎么都听了我们的谋划,想临阵脱逃?这不太合适吧?”

    她坦坦荡荡的,我也不好怎么辩解,只说:

    “我不是江湖人,不懂武功,去了只能拖你们后腿,并且我离家很久了,再在外面闲逛当真不太合适……”

    嗯,再不回去辟谣,说不定回去会被抓去浸猪笼也说不定!

    卫晏点了点头,简单和朱琅交代了一下我们俩的相识经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连我疑似与他是旧相识也没有漏过。

    说实话,此时我的心理有些不舒服。

    ……你在这位大姐面前怎么这么乖呢?

    “你说得这么明白做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气血上涌,冲撞了脑袋,我一时不清醒,脱口而出。

    朱琅巧笑倩兮道,虽然现在依然是僵硬地躺在地下,倒也不妨碍她用眼神杀人:

    “话可不是这么说,姑娘您可不知江湖上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家公子,您可不知道,这江湖上,什么样的探子没有?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懂武功的老婆婆,装疯卖傻的痴儿,反手把机密泄露出去,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现在说明白些也好!免得以后多问几句伤了和气。”

    “那你的意思是……”

    明感觉有股子火药味,我还是忍了下来。

    “行,明人不说暗话——姑娘暂时可不能走,得查明白你的底细再做打算。”

    我求助似的看了眼卫晏,他居然咳嗽了一声,略微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别看啦,咱们阿晏又不是傻的?不然一路带着你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不吃姑娘家那一套,无论如何你也得和我们回南巢小筑查个仔细!”

    朱琅凉凉道。

    “——朱琅姐!”卫晏脱口叫停,心虚地躲开了目光并不看我。

    阿晏?阿晏?叫得真亲热哟!再讲我什么时候撒娇了?我配合你们,还不准我自己偷偷闹点小脾气?感情卫晏说什么怕我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是蒙我的?原来是怕我是何方的探子?

    莫生气,莫生气,不要和不记得前尘往事的二傻子计较!

    ……你丫的,气死我了。

    也许是因为马甲早早在老妖怪面前掉了个干净,卫晏也不再掩饰自己与女子认识的事实:

    “朱琅姐说得有些道理,烦请陈姑娘见谅……”

    他不看我,小声道,梗着脖子像是案板上的板鸭。

    我不想理他,却听得灵殊子一声大喝:

    “——吵死了吵死了!打情骂俏回家骂去!老头子只要我的灵蟾!”

    “那你还不赶紧松开我们的穴道?好让我们赶紧去替你抢……不找那灵蟾?”

    朱琅呛声道。

    灵殊子正要动手,忽然摇摇头道:

    “不成不成,贼婆娘得留下,不然你们耍我老头子该怎么办?燕不到的人素来来无影去无踪,老头子年纪大了追不上,追不上……”

    我敢打赌,他这个追不上只是谦词。

    “那这边不正好有一个不想去的嘛?”

    朱琅道。

    “你……”

    我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乖乖地抱膝生闷气。

    “不行,你又和她不熟,丢下人家不管可怎么办?你吞了我的灵蟾,我只能拿你炼药,自然是你得留下咯?”

    虽然这么说不厚道,但是听灵殊子这么一说,我觉得很解气——

    没错,你惹的事你自己收拾!

    我默默在灵殊子背后做了个鬼脸。

    朱琅没看见,卫晏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抬了抬眉毛,吐了口气,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