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小说网 > 双飞鸟之折枝篇 >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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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话本里跳崖掉海都有条不死定律。

    只是套路不尽相同。

    武侠话本里,往往会遇见个活的或者是死的世外高人,学成绝顶的神功,从此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风月话本里,意外醒来,往往身边都会有个大美人,要么是水下渡气,要么是依偎取暖,要么悉心照料,总而言之,以身相许吧。

    这种情节在话本子看看是不错,但是万一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怪惊悚的。

    于是我和个老风箱似的咳了半天,确定自己在阳间后,还是不敢睁眼——

    先是像个盲人一样下意识拍打了一下四周,确定自己尚半个身子泡在水里;

    后像个螃蟹似的挥动四肢,确定身边没有不明热源。

    最后才高兴又难过地睁眼:

    也许这就是路人与话本女主的区别吧……

    我拖沓着步子,像是只失意的落水猴子,默默上岸,豪迈又怅惘地打了个喷嚏。

    低头看了眼还攥在手里的倒霉珠花,有些恼怒地丢到地上,一脚踢飞之。

    但是想了想,还是追过去捡了起来。

    说起来,自己还真是命大啊!

    不通水性,倒栽葱从那么高的石头山上掉下来,居然还真这么瞎扑腾留了一条小命儿……

    这种运气,怕是下半辈子去庙里抽签都只能有下下签了吧?

    我裹紧了自己,有点瑟缩发抖,脑袋里一团浆糊,由着思绪自己乱飞。

    说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呢。

    抬头看了一眼天,不复初来时的晴朗,白白的蒙了层云彩,瞧不出分明,不知道这天变不变得起来。

    默默在原地坐了会儿,还是没听见有寻人的动静。

    眼见着天色渐渐晦暗,听见周遭越来越明显的风声,以及林子上空掠过落下得飞鸟,细细簌簌的声响,我心里有点发毛。

    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

    一是想办法绕过这个潭——或许从现在这个角度来看,说是湖更为恰当——抵达坠落点,原路返回;

    二是荒野求生等待救援。

    湖很宽,一侧紧贴石崖环山,一侧向深山延伸出去,不知道那边会是河流还是小溪?不过看对面山势起伏,想来即便绕过去也不得不再绕个老远,穿过林子从对面的山脊上才能回到那一侧。

    我想了想,觉得今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拜托露宿荒郊野外的命运了,不由得有些沮丧,于是十分郁闷地仰面一倒,连动弹的兴致都没有。

    远远地似乎有动物的嚎叫。

    我打了个寒颤,随着天光渐渐晦暗,原本温和的小风吹到湿漉漉的裙子上渐渐有点难耐。

    还是得生把火

    ********************我是小陈努力生火的分界线*************************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话时至今日我才得知其中真意。

    燧人氏列作三皇之首是真的有道理的。不说茹毛饮血的远古时期凭空造出火来,就是现如今在已有前人无数游记随笔的基础上,我照旧认不出何为燧石,也没那个气力去钻木头。

    仰面瘫倒——

    冻死我算了!

    天已经黑了。

    远处挂着几缕淡淡的红,像是没有涂匀的胭脂,又像是粘着稠液里的血丝。

    有虫鸣。

    有鸟叫。

    偶尔有野兽的嚎叫。

    静得我得心跳都要戛然而止。

    一阵马蹄细碎地掠过。

    是梦吗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些迷茫。

    越来越近——

    不是梦!

    这一阵匆匆掠过的碎声马蹄,在静谧而料峭的春夜里,是那么突兀又震颤,生生把我从昏昏沉沉中惊起。

    我从未如此灵活过。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摸索着拨开前方阻碍的树枝在奋力前行。

    不能准确分辨出马蹄声的方位,没有月光,林子里一片黑暗。

    有的只有我自己的喘息,和四周树枝牵扯着湿漉漉的衣裙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吗?”

    马蹄声越来越远。

    我忽然陷入了难耐的恐慌,忍不住叫起来。

    但是饥饿、疲倦却让我的声音格外嘶哑,即使奋力嘶吼,也只能发出小声的呜咽。

    风声。

    林涛掀起。

    回声渐平。

    一切归于寂静。

    我跌坐在原地,狠狠地拍打了自己的两颊,说服自己冷静镇定。

    等到绷紧的心弦稍稍缓解,我

    从指缝间偷偷打量这个世界,

    却忽然发现,

    在铺天盖地的漆黑里,

    来时的路已被这水墨淋漓的夜色淹没得彻底。

    我看不见来路,我也看不见去向。

    我有点慌张起来。

    紧促的呼吸声中带了一点点哭腔,

    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着。

    但是来时的路在哪里呢?

    我的手边只有无尽的层层阻挡的树枝!

    等到胡走一通,理智回笼。

    虽然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明显这里已经听不见湖边似有还无的水声了。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面对这样陌生的周遭,我僵持在原地,有些发怵。

    我喘着气,抱着手臂,哆哆嗦嗦地在原地哈着气。

    又冷又饿又害怕又无助。

    我抱着膝盖乖乖地缩在原地。

    深呼吸。

    平复心情。

    呼吸声一点点平复。

    呼……

    希望不要引起飞禽走兽的注意。

    呼……

    嗯……我已经平复了呀?

    我屏住了呼吸,一寸一寸地转着脑袋。

    呼吸声在身后,也可能在四周……怎么听起来无处不在呢?

    很沉,很重。

    是野兽?

    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我抖抖索索地站起身,一点一点地向我以为的远处挪动。

    蹑手蹑脚地挪一步。

    竖起耳朵听一听,没有紧随而来的声响。

    再移动两步。

    竖起耳朵听一听。

    沉重的呼吸中夹杂着有些含糊的水沫声。

    ……这是在咽口水的野兽?

    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后退。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退,只是觉得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什么逼近了一般,退到这里不是,退到那里也不是。

    然后我撞到了一团东西。

    “唔……”

    会发出沉重喘息,吃力呼吸的东西。

    “……呼。”

    我吓了一跳,一个踉跄,绊了一跤,跌坐在地。

    “……这里什么也没有罢。”

    有气无力的声音,虚弱飘渺得像是一缕游丝,嘶哑低沉,有几分强忍着撑开血痂的吃力感。

    男子的声音。

    吃力浑浊,听不确切年纪,但是轻飘飘的,应该是个年轻人。

    我紧张地留神听着,口齿打结,顾不上发问。

    “……真黑呀。”

    我听见他喃喃地说。

    林子很黑,我看不见他是个怎样的人,也看不见他是怎样的狼狈。

    但我几乎可以想见,

    他这样倒在地上,

    仰头看着天空,

    这样睁大眼睛看着天空,

    头顶却是这样一片片黑漆漆的林子,

    看不见天空与密林的交接,

    看不见光明与黑暗的分界。

    有点可怜呢。

    不过我想我还是不要应声吧。

    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一个被抛尸荒郊野岭的人,

    还是个那么冷静的人,肯定不是运气不好遇上意外的倒霉蛋吧——

    也许是仇杀,也许是被劫杀;

    无论怎么看都很麻烦。

    甚至一瞬间我已经在头脑里假设了如果他哀求我我该怎样目不斜视地离场的情景。

    但是这个人没有吭声,

    一个人醒过来,

    也许在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在等待生命的最后时刻。

    “……你的右手边,”

    他忽然出了点声,叫我不免警觉起来。

    我没有应声。

    “有水声,会有路。”

    水声?

    我竖起耳朵,屏气凝神,除了沙沙的枝叶擦动的声响,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听错了吧,没有水声的。”

    想来应该是这个倒霉蛋濒临死期的幻觉,我不免顿生几分同情,后悔起自己的快言快语。

    “呵……”

    倒霉蛋吐出一口浊气,没力气也十分懒怠解释:

    “你去瞧瞧吧。”

    “嗯?”

    我有点迷惑——

    这是要我给他找水,找人求救吗?

    我稍微僵硬了些。

    “……不是迷路吗?”

    他艰难地又喘了一口,似乎被什么呛着,一时之间忽然咳嗽得厉害起来,像是只破风箱一样呼啦呼啦,却一语道破。

    是哦,半夜三更的,不是孤魂野鬼山精野怪,哪家的姑娘会游荡在这里呀。

    对方的忽然示好让本已下定决心自扫门前雪的我忽然有点良心作痛,甚至有点想发牢骚。

    好端端的你看看天,我看看你不讲话多好,干什么偏偏要管我我要你管了吗……

    唉!

    这样我就不能正大光明地不管你了啊!

    一面心里犯嘀咕不情不愿,一面谨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摸索着靠近了一点点,小声道:

    “你……没事吧?”

    我知道这是句废话,

    但是从走过来搭话开始就若有若无的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好像要一脚踏空的不妙感。

    心里还是稍微有点排斥,

    所以就这样不冷不热吧。

    他没有作声,不知道是不是又晕过去了。

    “……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我等下文等得要昏昏睡去,他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明明是期望的最佳回答,

    但是真正出现的时候,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噢……”

    我长长地应着,拖着脚步,走到一边抱膝蹲下。

    总感觉这样像是在等着收尸呢,是不是不太好?

    “要是,要是有什么……就叫我吧!反正这么黑,我也没法走……”

    虽然心里十分犹疑,最终还是故作轻松地伸出援手。

    大概是实在没有力气支撑了,我只听见他隐隐约约在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又陷入了混沌。

    他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被丢在这里呢?

    伤得重不重?

    能不能撑到明天呢?

    ……哎呀,越想越糟糕,搞得我自己都有点不安起来了!

    我抚摩着被湿凉衣裳贴着,在凉凉夜色里逐渐堆出来的鸡皮疙瘩,觉得脑袋有点发沉,这样下去可有点不妙啊!

    行走在外的人应该会常备生火用具?

    “喂……有火折子吗?生个火吧,不然有野兽怎么办,这么黑总是不方便的……”

    我絮絮叨叨地找理由,横竖就是不想显露出“有求于人”的本质。

    我听见他的喘气声,有点紊乱急促,不知道能不能听见我的话。

    我默默地数着数。

    心里想着如果我数到一百他还是不理我,那我就直接上手去翻找……

    虽然没规矩了些——但是这么乌漆嘛黑的,一切都可以归结到“看不见多有得罪”嘛!

    而且在生病面前,规矩算什么呀?

    我数到了八十七。

    他出声了:

    “有,只是……”

    不知道在顾虑什么。

    有就完事了。

    我站起来摸着黑,大概找到了这人倒下的方位。

    噫——

    感觉真惨。

    居然是脸着地趴着的。

    腹诽一句,

    摸起来……应该不是个壮汉。

    但是上手黏黏糊糊的,感觉十分不妙。

    似乎是在泥地里滚过的?

    我一面走神,一面尽量心无旁骛地一举摸出了火折子。

    兴许是我像翻猪肉一样的毛毛躁躁的动作扯痛了人家的伤口,他呼吸重了一点。

    “……姑娘,我还没死呢。”

    我尴尬地傻笑着,打开火折子,吹了口气。

    还好,还能用。

    红色的火星顺着跳动了两下。

    微弱的光亮颤颤巍巍地升了起来。

    唉哟!

    吓我一跳!

    怪不得我这手怪怪的,原是沾了这么多的血!

    心神未定,我用手护着这小小火苗,顾不上去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忙着借着这点光先去旁边捡了些算得上干爽的树枝落叶——天知道对我来说这才更深露重的林子里有多难找!

    小小的火堆生起来。

    周边的林子除了没有那个湖,其余当真大同小异,都是荒郊野岭,差别当真不大。

    怀抱着感恩的心将“施火”的恩人拖过来——把火生得那么远真的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烧着他不是嘛?

    借着昏黄跃动的火光,隐隐的劈啵声响,我一面烤着火,发出心满意足的猪哼哼声,一面瞧见了这个倒霉蛋的样子。

    年纪的确很轻,比起青年人,应该说是少年人更为恰当。

    身形清瘦,线条利落。

    令我嫉妒的是,干净头发比我好,柔顺又发亮。

    虽然现在胡乱仰倒,多有纠结,但是总体上能看出是个皮相不错的家伙。

    有点眼熟呢。

    我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脑壳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