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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十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春日游园,合该是件尽兴事儿。
如果我不是被爹娘揪着耳朵拽上马车;
如果同行的没有白家的预备状元;
如果没有皮笑肉不笑的白家女眷;
如果没有虎视眈眈的京城贵女;
如果有这么多的如果,
那应该是件不错的事。
我这么想着,却听见座上击盏三声,群芳皆笑。
四顾茫然之际,忽然想起眼下传花联句——
说是联句倒也不尽然,毕竟还杂揉了行令的玩法,是眼下京城女子宴上常有的游戏。
神游太虚后的我瞧了瞧上席的赵夫人,她正朝我莞尔,叫我陡然心虚。
刚刚她说了什么?
压的是什么韵?取的又是什么意象?
是讲我没听清呢,还是说你说的太好了,一时半会儿对不上来,再讲一遍吧……
哪一种方法听起来都是掩耳盗铃的样子!
额头冒了些冷汗,我掐着掌心先是定神看了看座上平素争强好胜的才女们,看看能不能从她们喃喃的口型中探听出一些线索,看看能不能蒙上。
无奈我的位次实在太低,瞧不分明;
何况这些京城闺秀也都文雅得很,个个都是低头思索,即便有在呢喃得,也都以扇掩了口,低头冥思。
大概是我贼眉鼠眼将座上瞧了个遍,有些嘴里不饶人的家伙开始笑起来,问我是不是想要找救星;
话音未落,我似乎觉得满座的鄙夷之色都快化作一座大山积压到我身上了。
上座得状元郎莫名扬了扬嘴角,头都没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略略向主席的白夫人举杯示意,不知道是不是拿我在讽刺前几天白夫人的眼光——我明显觉得白夫人瞧我比来时的冷淡更添了几分嫌弃。
掌心略微有点粘腻,我默默思索着自己开小差之前的情景——
那个距离赵夫人两座的姑娘借用了翁宏对残春的感慨,志趣上倒是取了陶潜的味道;其下座的女子,我记得其父时任太仆寺卿,对屈居兵部之下颇有不甘,这姑娘我也说过几次话,是个锋芒毕露的,看来对上位次很可能先破后立?
只是这赵夫人……
她为什么朝我笑得那么开心?!
究竟是因为为难到我开心呢?还是单纯喜欢诗词歌赋?
我掐了自己一把,赶紧逼迫自己的脑袋可以找出个歪理可以套。
赵夫人在闺中时似乎素负盛名,赵大人是前朝的探花郎,也是白阁老一手扶上来的,夫妻和乐家庭美满,来赴宴应是私下交情?究竟是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还是知足常乐呢……
我的脑袋乱糟糟的,只能姑且根据老前老前的一句推测得个大概。
应时应景,选当下的景色应当不会有打错,立意平平应当不会出丑,韵脚倒是好拿捏,也不搞什么幺蛾子了,求稳求稳,普普通通普普通通,让我混过去吧……
我张了张嘴,说出个平平无奇的答案。
毫不意外地冷场了。
千万不要答非所问……
早知道还是直接问了……
失策失策……
想要抓出个缝儿钻进地底。
赵夫人笑道:
“玩法倒是对的,只是这意思浅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陈姑娘瞧着我上句来得浅不好意思深?”
哎哟您这话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啊,你们这么认为就好,这样就好……
白二夫人说:
“叫你打起精神来对,瞧瞧,现在上不来下不去的多难受!”
赵夫人笑道:
“既然如此,便算作是我的错了?那我罚一杯,重来可好?”
很好很好,千万别叫我作就好……
我默默瑟缩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保持乖巧腼腆,一抬头对上预备状元犀利得如同锥子的眼神——
呵,我知道他又知道了。
行完令,在座的,除了预备状元,多多少少都被罚了几杯。
女儿家大多不胜酒力,多吃了一杯酒,便个个嚷着要自己玩乐去;
白家几个年长的女眷也都蒙了些醉意,彼此坐得近了些,面对面,微微倾着或是撑着身子,小声地在一旁说着体己话。
我初来乍到的小门小户人家,与她们都不相熟,因着前几日得了白家上香入场券的缘故,与这些女子也平白生了些嫌隙;
于是一个人坐着又吃了杯酒,觉得胃里有些烧得慌,不太舒服,便起身四处走走,散散酒意。
这片林子是极好的,很深,很繁盛。
我一个人向里踱着步子,有树下歇着吃酒的婆子见我,笑道:
“姑娘可就在这转转便好,这林子是出了名的深,故也出了名的好,里面石头多,仔细别崴了脚!”
我笑着答了谢,又向里走了些。
密密匝匝的桃花,掩映交错,像是扯下半天的云霞随意地堆叠在这一小片山谷,偶尔路面有些起伏的石头,不过我少时是走惯小城不平的青石板的,眼力与脚力皆好,才不畏惧这些!
“你来这做什么?”
忽然听见人声,冷不丁吓我一跳,转了身才看见不远处倚在树边偷闲的预备状元,微微皱着眉,似是在瞪我这个不速之客。
这片林子又不是你的,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我有些犯嘀咕,不过面上还是客气的,只说:
“吃多了酒,四处走走看看罢了。”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略略嗤笑了一声:
“不会是作出那种东西丢不起人跑了?”
沉默。
什么烂嘴玩意儿?!
看得出他不喜欢家里人安排自己的事儿,但是我们这些捧着你的姑娘有什么错!
我们,至少大部分,又没有死缠烂打,左不过偶尔来碍你的眼,可那不是你妈你亲妈给的契机嘛,有能耐和她们搅拌去呀……
何况,我捧着你可不是自愿的,只是卖我老爹一个面子,不得不追着罢了。
干嘛偏偏要摆出这副讨人厌的样子,忍一忍不理会不就过去了嘛……
算了算了,莫生气,生出病来无人替。
我莫名看了他一眼,也不理睬,弃了来时这条路,转而逆着溪流向上游走,应该还能看到更新鲜的景色。
那条路不如被人挡的那条好走,道路不怎么开阔,树枝横阻道中,稍不留神便会打到脸;还有很多嶙峋的石头,一不小心便会绊着跤——人行其中,不得不扶着树,蹲下身子,才能摇摇晃晃地穿过一些极其难走,很是崎岖的路。
“——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越向前去,树丛渐矮。
有时我须得弯腰提起裙子、扶着发髻方能通过。
我走了挺久,直到听不见远处她们的歌吟与嬉闹,才稍感心思平静。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周边已尽是漫天缤纷。
桃树不高,花却是极盛极密的,只留得头顶上那被晕染得有些羞赧的不大连续的天空,没有云絮,没有波澜,平平静静,温温和和。
后悔没有提个小篮子,装些糕点与茶水。
这里心旷神怡,眼里忙碌,嘴边却是空闲。
遗憾,遗憾。
闲着也是闲着,我便见了段树枝,做了标记,打算在这里转一转。
不知道能否有缘遇见传说中避秦时乱的桃花源人。
林中的确别有洞天。
倒不至于像《桃花源记》所说的“林尽水源,便有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但是林子尽头也有个小小的山坡,对着林子的正是一片石壁,石头上泛着幽绿的苔痕,其间的巨石缝隙便是潺潺的溪水的来源。
原本觉得有些索然,打算打道回府来着,但是又想来都来了,走过来这路虽然弯弯绕绕颇多岔道,也没花太多功夫,又瞧着这石壁也不太陡峭,也不太高,若是手脚并用,很轻松地便可以翻过去——嗯,反正没人看见。
所以就这么想着到了另一面。
哎呀,一不小心又放肆了一下呢。
石壁另一面地势相较于桃花林高一些,并没有那里艳丽的桃花——看来那片桃林多半也是京城的风雅人有意为之——入目只有片稀疏的矮木荒地,再向前走一段,过了那聊胜于无的疏木林子,便见着一处大潭。
看起来很深,从我的高度看过去更有几分恍恍惚惚的惊悚感觉。
我心里有些发凉,此时薄薄的醉意也散了七八分,脸颊上微微沁出来的薄汗此时蒙风一吹,也有点料峭的寒意了。
酒醒了。
理智回笼,脑子疲惫地对四肢摆了摆手,表示鸣金收兵,于是乎四肢便慌慌张张想着要回去。
而心慌意乱之下必出纰漏——
早已被树枝拨得松松的头发本就经不起折腾,哪里还忍得了我抓耳挠腮,给自己一个脑瓜崩这种动作?
于是乎那沉甸甸的珠花落地,滚了一遭,卡在离潭水一步之遥的石缝里;
还好,还好。
将将缓过神的我舒了口气,走过去拿手指去拨松松卡着的珠花——
偏偏,这么一拨,出了岔子。
珠花头重脚轻,脑袋被我戳出来,凌空望着潭水。
额……
感觉有点危险。
要不不要了?
我有点肉痛地想。
倒不是说心疼银子——虽然也的确心疼;
只是珠花嘛,毕竟是女儿家的贴身物,万一被人捡到了,很容易说闲话的……
何况今天一个人瞎转都没带丫头……
这摆明了给人编排的嘛!
酒醉误事,酒醉误事……
我眯着眼睛瞧了瞧珠花,觉得若是离远些,手伸长些,大概是可以够到的。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至于使了大力拽出了珠花,本能手撑前倾,加上土石松动的后话,便不在我的考量范围了。
以上,便是我一脑袋栽进潭里的原因。